曾颖说要去西区，王卓下意识摇头：

　　“沈先生可说了，我们不能在疗养院乱晃，他会让我们离开——”

　　王卓猛然想到，就算不乱走，沈铭也要他们离开疗养院了。那凭什么还要遵循沈铭定下的原则？曾颖要去西区，总有她的理由，那就去呗。

　　“我推您去。”

　　王卓推着轮椅，和曾颖一块儿出了房间。

　　他们一直呆在疗养院的东区，中规中矩的西式建筑，可进入西区，却是华国建筑风扑面而来。王卓一震，“这里倒像是一个小的影视城。”

　　曾颖想，这可不就是一个小的影视城吗？

　　器材是真的，拍摄是真的，剧组工作人员也是真的，建筑也是实景搭建，都是沈铭替叶萱准备的。

　　曾颖是没办法接受，一个人的生活里只剩下演戏。

　　但叶萱又不是正常人。

　　曾颖嘴角有一丝含义莫名的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同情着叶萱，还是羡慕嫉妒，抑或是鄙夷不屑？

　　对于叶萱当年和沈家的纠葛，曾颖一知半解，但她想，像叶萱这样秉性柔弱的女人，非要当什么演员呢，应该被有权有势的男人妥帖照顾……离婚而已，不至于引发精神疾病吧？

　　可转而想，要不是叶萱带着沈铭离开了沈家，搬到小城居住，她和沈铭的人生可能完全不会有半点交集。不，连她的人生也会和现在完全不同，早早辍学，早早嫁人生子，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底层生活！从这点看，曾颖又很感激叶萱的脆弱。

　　“曾小姐。”

　　“曾小姐好。”

　　行至半路，碰见了几个医护人员。她们很有礼貌和曾颖打着招呼。曾颖回神，也笑着同对方问好：

　　“我来看看叶阿姨。”

　　曾颖对疗养院这么熟悉？王卓推着轮椅，默不作声。

　　两人继续往前走，一个长得颇为刻薄的中年女人挡在前面。

　　曾颖深吸一口气，“林姨好，挺久没见您了，最近身体还好吧？”

　　林凤眼皮下垂，看起来极为不好相处。

　　她对曾颖天生带着一股警惕心：

　　“你来这里做什么？”

　　曾颖一点也不恼，她被林凤这样对待，又不是第一次。倒是王卓很气愤，哪里来的老女人，对他家颖姐如此警惕，好像颖姐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林姨，您放轻松，精神太紧绷了，一直呆在叶阿姨身边，说不定会影响叶阿姨的情绪，对不对？别紧张，我就是来看看叶阿姨，您也知道，我快离开疗养院了，一段时间里，我都得专注于复健，在活动自如前，我也不太方便来疗养院看望叶阿姨，所以想见她一面。”

　　听起来，曾颖似乎坦然接受了要离开疗养院的事实？

　　林凤才不信她的鬼话。

　　别管曾颖将自己包装的多么善解人意，林凤从骨子里就没信任过对方——曾颖看沈铭的眼神，就和当年沈华林看叶萱的眼神一模一样！

　　沈华林说他喜欢叶萱。

　　叶萱拍戏，走到哪儿，沈华林跟到哪儿。叶萱的性格，也做不出泼妇骂街的举动，她不会公然给别人难堪。

　　渐渐的，尽管叶萱再三否认，剧组的人都以为沈华林是叶萱的男朋友。

　　沈华林也够狠，放着正事儿不干，堂堂的“沈二少”，不怕吃苦，跟着剧组天南地北的跑。不管是导演还是剧务，都被沈华林的糖衣炮弹攻陷了，和他称兄道弟。

　　后来戏杀青了，剧组聚餐，叶萱被人敬了几杯酒，意识就不清醒了。而她当时也被剧组的人灌醉了，整个剧组都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叶萱和沈华林是躺一张床上醒来的！

　　沈华林跪在地上说，自己也喝醉了，事情既然发生了，他会对叶萱负责的，并向叶萱求婚。

　　一想到叶萱后来的遭遇，林凤就无数次后悔，如果当年她足够警惕，没有和剧组一同庆祝，沈华林怎么能得手？

　　叶萱当然不同意。

　　她要去报警，告沈华林强奸！

　　当时叶萱的经纪人死命拦住，对她们两个姑娘说，这事儿一曝光，叶萱的前途就完了！

　　“观众会信？他们只会骂你不要脸勾引男人。”

　　林凤想起来，都会气得发抖。

　　那时候多年轻，她和叶萱都没经历过大事，也不知道经纪人早就倒向了沈华林。三十年前，社会的风气不如现在这样包容，叶萱去告沈华林，沈华林会怎么样说不好，叶萱在舆论的压力下，别说继续演戏，能不能活下去都不能保证。

　　叶萱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是知名的电影女演员，那么多人认识她，走到哪里没人指指点点？

　　林凤记得，她和叶萱抱头痛哭。

　　哭累了，她亲自给叶萱洗脸，告诉她，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可两个月后，叶萱发现自己怀孕了……林凤从回忆中惊醒，看着曾颖的目光十分不善：

　　“那可真不巧，她已经休息了，不方便见客。”

　　曾颖脸上的笑一收：

　　“林凤，我只是看阿铭尊重你，才跟着他叫一声林姨，你真把自己当一个人物了？你以为自己是疗养院的主人，你只是叶阿姨从前的助理，沈铭念旧情，才将你安排在疗养院，还给你女儿安排工作，也养得你心大了！我的助理，可不敢这么和我的朋友说话。”

　　林凤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推我往前走，不用理会她。”

　　曾颖对王卓说道。

　　林凤想，这就是曾颖的真面目，她在沈铭面前装的善解人意，其实就是这么一个恶心的玩意儿。

　　她要让人拦着曾颖，还没开口，大概曾颖刚才说话声音太大，惊动了叶萱。

　　叶萱走出来，轻轻呀了一声：

　　“曾颖你怎么了？”

　　曾颖立刻变了脸色，有点可怜，又故作坚强道：

　　“叶阿姨，您别担心，我不小心受了伤，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林凤不敢刺激到叶萱，咽下刚才的不快。

　　“曾颖说她挺久没见您了，来看看您，她还得去看医生呢。”

　　叶萱眉头轻皱，“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小心？阿凤，你帮帮她，小心磕着绊着。”

　　从叶萱现身，王卓就有点石化。

　　他也是在娱乐圈混迹多年的，但像叶萱这么好看的人，也并不多见。叶萱和沈铭长得太像了……像到什么地步呢，如果不看见两人，不会做类似的联想，但看见两人的话，就知道沈铭和叶萱肯定有血缘关系。

　　人不会无故长得那么像！

　　曾颖又叫叶阿姨，又处心积虑要来疗养院，难道叶萱是沈铭的母亲？可她看起来是那么年轻，事实上，曾颖憔悴的时候，不见得比叶萱状态好，王卓猜不到叶萱的年纪，他是根据曾颖的称呼来判断的，曾颖叫“阿姨”，叶萱总不可能是沈铭姐姐之类。

　　林凤面无表情从王卓手里接过轮椅。

　　曾颖示意王卓先行离开。

　　王卓不知道曾颖要做什么，他一边回头望，一边想起来曾颖曾经说过“这里住着叶萱”，很奇怪，她用的表述，不该是这里住着沈铭的亲人吗？

　　不说叶萱是沈铭的谁。

　　却单独说叶萱的名字。什么样的人才有这样的待遇呢，只能说，叶萱在沈铭亲人的身份外，本身就是个能叫人记住名字的个体。

　　王卓觉得这个名字真耳熟。

　　他忍不住用手机搜索“叶萱”……网页还没跳转，王卓忽然一震，他想起来了，叶萱，是那个叶萱！

　　退出娱乐圈，快三十年了的那个叶萱啊。

　　网页上的资料，叶萱的单人彩照和多幅剧照，看上去光彩动人，和他刚才见得女人相重叠。

　　真的是同一个人。

　　彗星一样，闪过华语影坛的影后，三十年过去了，她住在离好莱坞如此相近的奢华疗养院里。她是沈铭的母亲？那沈铭，还真的是自己以为的那样，穷小子白手起家走到今天的位置么。

　　沈铭的母亲是叶萱，他的父亲呢？

　　叶萱美貌如斯，怎么会嫁给普通人。

　　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

　　“你怎么受伤啦？”

　　林凤推着曾颖进了西区。曾颖说口渴，叶萱就请林凤帮忙倒水来。

　　这里是有工作人员的，哪里需要林凤动手招呼客人？

　　林凤嘴里答应着，其实就走了几步，看着这边的动静，就怕曾颖作妖。

　　“我拍戏，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医生说我可能站不起来了，叶阿姨，我很害怕！”

　　曾颖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

　　叶萱顿时同情无比。

　　拍戏从马上摔下？那得多疼啊，记得有一次自己拍戏时摔到了腿，没有骨折，也在床上养了整整半个月才好。叶萱觉得有点怪异的是，曾颖怎么也拍戏了，对方在她记忆里，还是帮忙照顾儿子的邻家小姑娘。

　　不过她记忆一向是混乱的，有些Bug，也很容易自圆其说。叶萱自动将这段儿跳了过去：

　　“你别哭，这个医生看不好，我们就找其他医生看，就是摔了一下，哪能站不起来了？”

　　叶萱坐到了曾颖身边，抓起曾颖的手，觉得对方瘦的厉害，想到曾颖没有了父亲，母亲也跟人跑了，十几岁的小姑娘，真是怪可怜的：“当演员是很辛苦的，镜头也把人显胖，阿姨知道你肯定是有意识少吃东西，但也不能太苛待自己，身体弄垮了，还怎么好好拍戏。”

　　曾颖一边哭，一边点头。

　　叶萱心里被她哭得难受，拿纸巾给她擦眼泪。

　　“快别哭了，你的伤一定有治疗办法的。”

　　曾颖可怜巴巴看着叶萱，“我不是担心能不能演戏，我是担心您会嫌弃我，会反对我和阿铭的事。”

　　叶萱有点迷惑，转而想明白了什么，“傻孩子，你自己都受伤了，阿姨怎么会让你继续照顾小铭？”

　　曾颖摇摇头，带着几分羞涩和迟疑：

　　“我很愿意照顾阿铭，事实上，我一直喜欢着阿铭，也愿意一辈子都照顾他。但我比他大好几岁，又没有他优秀出色，现在还摔坏了腿，我怕……我怕您会反对我俩的事。”

　　叶萱握着曾颖的手顿时收紧。

　　曾颖和小铭？

　　她完全没有想到，曾颖和小铭会发展出这个关系。是啊，曾颖比小铭大了足足有九岁？叶萱觉得不太合适，曾颖十几岁是个少女的时候，沈铭才多大？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发展出男女感情呢。

　　曾颖似乎又要哭了。

　　叶萱觉得头快爆炸，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对。

　　林凤躲在一旁，听见曾颖不要脸的言论，早就忍无可忍。她可见不到叶萱为难，顿时上前，放缓了声音提醒道：

　　“您忘啦？阿铭说他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是上次来剧组探班看望您时说的。”

　　叶萱头不疼了，她顺着林凤的话点头：“你瞧我的记性！阿铭是说过，他有了喜欢的女孩子，看见她就会觉得很快乐，阿凤，我是不是对儿子太不关心了，一转眼，他都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纪……我真想见见他喜欢的女孩子。”

　　曾颖瞳孔一缩。

　　沈铭居然在他母亲面前，提过有喜欢的人了？

　　好呀，真是太好了。

　　曾颖彻底放下了心中的迟疑，她一脸惊讶：

　　“原来阿铭已经告诉过您了？我以为他会再等等才说，没想到，他已经迫不及待告诉了您。”

　　她脸上既惊讶又甜蜜。

　　叶萱岂能视而不见？

　　叶萱有些迟疑，“小铭说喜欢的女孩子，就是你？”

　　林凤恨不得一巴掌，将不要脸的曾颖抽死。

　　曾颖的演技却不愧那13座影后奖杯，她满脸期盼看着叶萱：“叶阿姨，我当您儿媳妇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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