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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吧!”公孙珣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拆穿对方其实是按照王允的要求提供了一个假名单的事实。“回到蜀中,告诉你父亲,不要惹事生非,等我处置完凉州和一些其他事情,自然会去找他,若他强行插手关西事,只能是自寻死路!”
刘范忙不迭的点头,然后遵照命令缓缓后退滚蛋。
“还有……”公孙珣忽然又开口,几乎将对方吓得僵硬起来。“你到了蜀地后要多劝你父行些仁政,就他之前干的那些事情,迟早会反噬……还不滚?”
刘范再度忙不迭的点头,然后再度趋步后退,一直退出卫将军府大堂,差点在门槛处栽了一跤,这才转身缓步走出卫将军府,复又从容出门上马,与候在门外的一众伴当还有二弟刘诞一起沿着长安城内大道漫步离开长安城。
一直到了城外,其人这才陡然觉得浑身如卸了一层泥泞一般飘飘然起来。
没办法,太难了!做人质的日子太难了!尤其他刘范还是毫无争议的益州继承人!从董卓到公孙珣,无论谁管事都要防着他跑,家人出门倒个垃圾都要被两个执勤的吏员像查贼一般检视一番。
不过,如今卫将军将要兼并西凉,需要稳住他父亲,总算是能脱离樊笼去见亲父了……一念至此,刘范几乎要与身侧好友庞羲抱头痛哭一场,再大笑三声!
不过,好在他知道自己二弟还在身侧旁观,于是勉力压住喜色,安慰了一下对方,又指着头顶正午的太阳发誓,说等回到蜀中一定把对方和老四救回去,否则被乱箭射死云云。而好不容易才劝回了都要哭出来的刘诞,刘范这才率家人亲信数十人一起动身,迫不及待疾驰过了渭桥,然后方才忍不住和庞羲一起又哭又笑起来……至于身后长安那些破事,早被他刘大公子给抛之脑后了。
且不提刘范如何如何,另一边,送走了刘范的公孙珣却在长安城卫将军府中扶额若有所思了起来。此时,大堂上早已经屏退了闲杂人等,坐在两侧相候的其实只有王修、贾诩、戏忠与钟繇四人罢了,却也都没有插嘴的意思。
而隔了许久,公孙珣方才缓缓开口:“过几日出兵武都,以熟悉地方情势的名义,将黄门侍郎傅干、盖顺带入军中随行。”
贾诩等人情知公孙珣是在念旧,是想保全傅南容与盖元固之子,对此番安排倒是无话可说。
“那大鸿胪(赵平)、太仆(王邑)、卫尉(公孙瓒)、大司农(冯芳)等人呢?”鈡元常稍微一顿,又忍不住问起了另外几人。“要不要稍作提点与保护?”
“这些人管他作甚,傅、盖两人都还年轻,父亲又都是为汉室而死的忠臣,万一一时拐不过弯来多可惜?可这些人呢,当过太守,做过九卿,参与过政变,割据过州郡,若这些事情都还能栽进去,那真是死活不由人了。”说到最后,公孙珣已然换了一副嫌弃面孔。
“其余几位倒也罢了,关键是大鸿胪毕竟是右将军族中少数有成就之人,而又稍显羸弱。”戏忠也忍不住多提醒了一句。“若他出事,赵氏便无可继!”
“志才和元常想多了,其人能有今日,靠的便是滑不溜秋之余居然总能认清形势。”公孙珣也无奈多回复了一句。“长安城便是死的血流成河,都不会有他!”
戏志才和鈡元常不由心下恍然。
“且再说一说西凉和长安事吧。”公孙珣稍微停顿片刻,复又重新发问。“八月中旬出兵,临行前处置三名外戚,以作震慑,这个原定计划可还有什么要变动的吗?”
“属下以为当稍作调整,以对王子师如今树上开花之策。”一直没吭声的贾诩忽然起身行礼相对。
“说来。”
“于长安城中而言,须从速、从严、从广,即刻严刑峻法,立做处置。”贾文和严肃以对。“而于西凉马韩处,须稍缓、稍柔、稍宽,不妨先让庞、杨、马三位先归凉州,稍作劝解,许以富贵平安。”
堂中只有五人,贾诩此言一出,不免一时寂静无声,因为公孙珣、钟繇、王修、戏忠,四人俱皆蹙眉不止。
不过片刻之后,公孙珣到底是心中微动,然后望着贾诩摇头失笑:“之前在华阴,依然是咱们五人,彼时文和不是说长安城内须宽纵一些,这样才能成事,而西凉须以雷霆之势速速抵定大局吗?如今这才几日,怎么就反过来了?王子师区区树上开花之策罢了,咱们早就了然,何必为此大动?”
“回禀明公。”贾诩正色而答。“在华阴时,咱们所论的乃是全盘大局,而今日咱们所言的乃是一时应对之举,两论其实并不抵触……此时在长安城内从严、从速、从广,就是为了往后能找到借口放松于城内,以成大事;而此时稍微对西凉行缓兵之计,正是为了真正出兵时出其不意,形成泰山压顶之势,然后一举而定!”
“文和细细说来。”
公孙珣心中愈有所动,便示意贾文和继续,而钟繇和戏忠却也不由微微挑眉,俨然也是有所醒悟,唯独王修从头到尾依旧蹙眉如故……但其人肯定不是因为不懂而如此严肃了。
“至于为何请明公如此,其实乃是在下以为,不应该让长安与西凉两件事有太多纠葛……毕竟,长安和西凉,一为政争,一为军争,让他们有所牵扯,必然会无端生事,尤其是凉州那边,事关数万将士生死,一州黎庶平安,焉能让彼处大局为区区一些朝堂诡计所乱?而且还只是表层的一些诡计,未涉根本。”贾文和娓娓道来。“但现在的问题是,王子师此番树上开花之策背后,一层主要倚仗便是要以长安政局来联动西凉,而若想要切断此番连接,何妨反其道行之,以快刀斩乱麻,震慑一番?”
公孙珣缓缓颔首,心中已是完全认同贾诩的言语了:“文和这是欲擒故纵,欲纵故擒之策,正对王子师树上开花之计……志才和元常以为如何?”
“属下以为无妨。”戏忠即刻回应,而钟繇也俯身以对,俨然也是赞同。
话说,公孙珣留在关中三驾马车,王、贾、钟是也。
其中,公孙珣虽然不怀疑王修的忠诚……他甚至很肯定真到了万一之时,说不定只有王叔治能不顾一切慨然为他公孙珣赴难……但以这位昔日元从的性格来看,其人注定难为这种阴谋诡计。
至于贾诩和钟繇就不同了,二人在长安这么多年,以前者对人心的把握,后者对朝廷内部的掌握,再加上天子、汉廷与公孙珣之间近乎于必然的对立性,这二人又怎么可能会对刘虞、王允,还有未央宫内部没有一些深入的掌握和准备呢?
又或者说,受人之恩食人之禄,便要忠人之事,公孙珣给了贾诩一个降将那么大权责,将钟繇一个黄门侍郎提拔到今日御史中丞领雍州牧的地步……那留他们俩在这里是干嘛的?
最起码公孙珣这个集团的高层内部都是心知肚明——钟繇根本就是要负责监视汉廷,贾诩根本就是要负责解决这类麻烦。
实际上,这二人也确实没有停留在只是掌握情报的程度,他们很早便根据形势发展与邺城那边的戏忠一起讨论出了一系列针对汉庭的应对方案,并且在大略上得到了邺城方面的拍板认可与配合。
而公孙珣之前在华阴稍驻,劳军是一方面,但带着戏忠和贾诩、钟繇这俩人当面交流长安内部情报,并决定具体方案却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当时所言,且不提最后目的,从方略角度来说,乃是要公孙珣兼并西凉的同时,在长安内部营造出宽松气氛,逼迫某些人采取行动……换言之,就是用传说中的钓鱼执法来造成一个既定事实,然后公孙珣携大胜之威,回长安收拾局面,并展开进一步的巨大方略。
这样,既不会脏了公孙珣的手,也方便推波助澜。
不过,王允并非蠢货,其人自知所行之事其实胜机有限,所以上来便选择了树上开花之策,扔出一层又一层真真假假的消息,想混淆公孙珣视线,从而遮盖他的真实意图。
而贾诩此时的意思,其实并不在意王允脱出掌握,而是从一个凉州人的角度,从军国大计的角度,担忧继续放纵的话,一个不好会让某些在西凉拥有军事实力的蠢货误判形势,以至于凉州局势横生枝节,引发不必要的战争扩大化……毕竟嘛,战争才是最具破坏性的事物,也是最终决定命运的东西,如果为了一个王子师混淆视听的计策就多死那么多人,那就太不划算了!
尤其是现在这个局面,谁也不知道关中、西凉这些人,到底有几个蠢几个聪明,到底有几个是真忠汉有几个是假忠汉……所以真的没必要把指望放在他们身上。
“既如此,就让金旋、射坚、刘诞三人……哦,干脆还有皇甫郦、张昶,五个人一起出首,即刻去尚书台面谒刘伯安,指证三名外戚与王允勾结,说四人意图……”公孙珣说到一半,忽然卡住,非只如此,堂中仅有的五个人中一时间也有几人脸色变得极为精彩。
因为,公孙珣也好,他的这些心腹之人也罢,临到跟前,却居然不知道这四人犯了什么罪过。
总不能说,这四人立誓忠诚于天子,所以要杀他们吧?
又或者是,这四人试图让开始束发读书结婚,渐渐成年的天子从卫将军公孙珣手中夺取一定的政治权力,所以要杀他们吧?
这不可笑吗?
可若是不杀他们,又谈何从严处置呢?
政治斗争其实从内里而言没有谁有正义性,但是问题在于,从表面上来看,公孙珣此时的确又是处于道德劣势和程序劣势的。
“可以让这几人出首,指认四人图谋主公本身。”戏忠正色而对。“其实有些事情本身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主公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我当然心知肚明,也信他们有这个意思,这几个真真假假出首之人恐怕自己心里也明白,可从实际上而言,这不是毕竟没有把柄吗?”公孙珣若有所思。“总不能说他们腹诽心谤,以意念获罪吧?到时候人杀了,刘虞他们过来问我有什么凭据,我怎么答?莫须有嘛……莫须有何以服天下?”
“明公,此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贾文和也努力相劝。“今日稍有心结,而行雷霆之威,恰恰是为了避免之后陷入更大的困境……真要是计策不成,又该如何呢?还请明公早做决断!”
“那就作罢!”出乎意料,公孙珣固然一时纠结,却还是立即下了决心。“就以金旋、射坚、皇甫郦,还有刚刚刘范这四人出首指认的名义动手,张昶就不必了,也不必找刘虞告状;不过可以让金旋、射坚二人分头暗中去通知王允与三名外戚还有尚书台,给他们留出一些反应时间;再让张辽动手,这小子边地出身,天不怕地不怕,却又懂事,吩咐妥当就不会误事:最后,缉拿顺序,务必依照董承、伏完、王斌、王允这个次序来……如有反抗,即刻格杀勿论!”
堂中四人心下恍然,王修依旧低头不语,而其余三人却是微微振奋,并俯首称命。
而大约一个时辰后,刚刚进入下午时分,长安城中便忽然全城戒严,披甲铁骑以十人为组,往来城中各处维持秩序,更有张辽领骑士近千,全副甲仗,马蹄隆隆直扑城门校尉董承府邸。
事实证明,公孙珣专门提出的这个动手顺序是有讲究的——董承这个人虽然跟灵帝生母,故太后董氏是河间同乡(他也正因为这层关系才被拥汉派认可),是个标准的河北人,但其人毕竟是董卓余孽,很早便追随董卓,早年更是在牛辅那种人手下做事,性格粗暴,全然西凉兵头作风。
故此,其人闻得金旋暗中报信,又见全城戒严,心下明白生死关头已到,便即刻不管不顾,打开府中暗库,拿出藏匿的兵甲,然后将昔日整编后被淘汰下来再被他豢养在家的旧部以及诸多仆从武装起来,拢共得了四五百人……便居然主动出府,试图去抢占位于未央宫东北面的武库。
这个举动,不可不谓果决,但却无意间中了公孙珣引蛇出洞的计策,为公孙珣此番悍然清洗长安提供了口实。
话说,董承的女儿入未央宫为贵人,他本人成为城门校尉后,和王斌、伏完一样,专门被赐予了一栋位置微妙,占地广阔的宅邸,具体来说乃是未央宫北面大道靠西往北的位置,本就有指望他在关键时刻向南越过大道,夺取位于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武库的意思。
所以,其人一旦出府,便率四五百旧部、仆从轻易涌入了未央宫北阙前的大道。
而另一边,张辽引千骑顺着长安城极为宽阔的大道疾驰而来,试图缉拿此辈,却是迎面撞在一起。
张文远遥遥在马上看见这位昔日同僚和他的五六百乱军——其人也不言语,只是冷笑一声,便催动甲骑上前践踏,双方将领也不交流解释,手下士卒发一声喊,便在长乐宫与未央宫之间的北阙大道上发生白刃混战。
突如其来的喊杀声,金铁声,让长安城中上下全都慌乱一时——他们已经足足五六年没见过血了。
而爬在院墙上看到这一幕的达官显贵家仆们,未央宫北面执勤的官吏、侍卫们,也即刻将讯息传达给了身后之人……随即全城震动,公孙珣所部有不知情的,自然不敢怠慢,继而纷纷派出援军;在未央宫与东西市之间要害地段居住的冯芳、赵平,乃至于公孙瓒,以及大量亲公孙珣的公卿大臣,也都纷纷引家仆出门助战。
故此,不过小半个时辰,董承那五六百拼凑出来的乱兵便被砍杀殆尽,未央宫北阙大道上一片狼藉,尸首沿途抛洒,断肢残躯到处都是,血流似溪,直入街边门楣之内,堪称震撼人心。
至于董承本人,乃是被奉命引兵助战的马超在一堆尸首中寻到的,却也只剩半个身子了。
董承既死,其宅邸被抄,家人被全部缉拿,赵平、冯芳等数名公卿立即引部分兵马入未央宫‘戍卫’尚书台与御史台,卫尉公孙瓒更是与其他数人分头去接管了城门校尉所领的各处城门卫戍部队。
而张辽,自然是即刻和一众援兵引兵去寻伏完。
不过,等来到伏完宅邸,此处却又是另一幅场景了,伏完六个儿子全都披甲上墙固守,更是以国戚之名在墙上喝骂!
但张文远何人?所谓天不怕地不怕,北地野马一头罢了,哪里会在意什么国戚?
实际上,由于董承被引蛇出洞,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完全超出了‘查案’的范畴,说是军事镇压也无妨了,莫说张辽,便是王修和赵云这种人在此,也已经能够理直气壮了,又怎么可能会住手?
大军下马,在街上寻大木做撞木攻门,重甲武士搭梯攀墙,更有弓弩手从隔壁公卿家中楼上远程压制。而另一边伏完家族虽然是汉室仅存不多的传统勋贵,可经过董卓之乱,却也并无多少家底可言了……
故此,邺下精锐几乎是摧枯拉朽一般轻易攻入伏完府邸。
伏完六子全部被当场格杀,其本人在一处阁楼上试图纵火自焚,却被甲士抢先闯入揪着头发拽了出来,然后又在张辽的示意下直接一刀枭首。
处置完伏完府邸,时间已经来到傍晚,张辽继续去寻王斌,却终于受阻——太尉刘虞和数十朝中汉室公卿老臣挡在了王斌家前,而王斌家中也是中门大开,王斌本人引二子只穿白衣哆哆嗦嗦跪于公卿之后、府门之前。
除此之外,王允居然也在此处,面色铁青,低头站在公卿之后。
话说,刘虞在尚书台和众公卿一样,其实一开始就得到了汇报,原本就是想救人的,但董承的姿态却让他们陷入到了一时迷茫之中,至于伏完最后时刻的强硬也好,骄傲也罢,也让他们实在是无法插手。
不过,好在王斌是个老实人,而王允是个聪明人,没有在这个时候做无谓抵抗,后者更是利用时间差主动联络到了刘虞、杨彪,这才给了这些公卿阻拦的机会——刘虞得知张辽的行动路线后,立即带领诸多汉室公卿抢在了对方之前来到王斌府前。
“张将军,屠戮数十无罪公卿之名,你全族都当不起,卫将军也绝不会让你作出如此荒唐之事。”黄琬不顾张辽手中长矛尚在滴血,直接到对方马前昂首相对。“这件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不就是还有右中郎将王斌、大夫王允二人吗?我们亲自带他们二人去卫将军府……你带路便是!”
张辽居高临下看了这些人许久,又看了看白衣跪于前方的王斌父子,还有那个神色悲愤的王允,到底是无可奈何,只能微微颔首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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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尝与仁皇帝坐论功臣,皆侃侃而谈,至钟繇,久不言,仁皇帝奇之。许久,太祖乃缓缓曰:‘元常貌似公达,内如文和,行同公仁,竟不知何以评。’”——《新燕书》.卷七十二.列传第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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