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劲东虽然回到了家里,但是遵照医嘱仍然要静养一段时间。这倒是件好事,可以让庞劲东舒舒服服的睡个懒觉。
“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这差点让钱宰掉脑袋的诗,描写了庞劲东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生活。
然而庞劲东却没有想到,回到家之后的第一个清晨,就被前来兴师问罪的金玲玲从床上吵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金玲玲把一张报纸丢到庞劲东面前,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
庞劲东懒洋洋的拿起报纸看了看,报纸是昨天的,头版头条的新闻是《女警遭遇色狼,被迫开枪自卫》,虽然当事人的真实姓名被隐去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讲的就是金玲玲的案子。
金玲玲的这件事情虽然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出现在新闻媒体上,这却还是第一次。写这篇报道的记者笔头很有些功夫,内容尽管表面看起来秉持着公正客观的原则,但实际上却是一边倒的为金玲玲辩解。尤其是在浓墨重彩的描述了那个小流氓近期闹事的举动之后,转而诱导读者对金玲玲寄予同情,对那个小流氓大加挞伐。
“哦,这个啊!”庞劲东把报纸扔在茶几上,坦然承认道:“韩风有个同学是报社的,我托他的这个稿子!”
金玲玲指着庞劲东的鼻子,警告说:“你……别多事!”
庞劲东微笑着问:“我要是不多事,你能摆脱麻烦吗?”
金玲玲的麻烦的确解决了,今天到庞劲东家来,她的腰里就别着自己那支刚刚回来的宝贝配枪。
四名证人在做笔录的时候,留下的工作单位都是东瑶公司,这一条线索让金玲玲立即明白了,这些事情都是庞劲东在暗中操作,于是找到了这里。只是她却没有想到,庞劲东竟然坦荡承认了所做过的一切,让她反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愣怔了一会,金玲玲才问:“你怎么知道我有麻烦的?”
“人家关心你呗!”庞劲东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后,对着天花板突出一个烟圈。
金玲玲的这个问题看起来似乎很幼稚,实际上却有更深一层的含义。庞劲东既然知道了她枪击流氓,必然也就会揣测到这是因为她跟踪自己引起的,那么她对庞劲东的疑心也就暴露了
金玲玲很想知道庞劲东究竟知道多少,会怎样应对这种局面,但是庞劲东此时全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根本不把内心的想法露出一点端倪。
庞劲东的这种态度不仅在于其沉稳的性格,也是因为知道事情全部在自己掌控之中。庞劲东偷看了一眼金玲玲,心中暗笑:“你要是找到了足够的证据,或是有心置我于死地,还会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与我说话?”
“不管怎么说,你以后少管我的事情!”金玲玲大声嚷着,却是色厉内荏。
“我倒是不想管,可你自己不争气!你要是能自己解决,我还需要出人、出钱、出精力的帮你摆平吗?”
金玲玲很明白,虽然依靠她父亲的能力,这件事情最终仍会解决,但是否会像现在这般无惊无险,就很难说了。因此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其实是很感谢庞劲东的,但是她的矜持和高傲,却又让她不愿意立即说出那两个字。
庞劲东看出金玲玲有些窘迫,便缓和了语气:“你帮我做了很多事情,现在也轮到我回报你了!”
“谢……谢谢……”金玲玲沉默了许久,终于从牙缝中,把这两个字挤了出来。
“你总是相信法律,认为法律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是你却不明白法律这东西的本质是什么。所谓法律:是人类在社会层次的规则、社会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规范。虽然它以正义为其存在的基础,但是惩恶扬善和伸张正义,并不是它本来的目的。”顿了顿,庞劲东继续说:“声明一点,这可不是趁人之危对你说教!”
金玲玲颇有不忿的说:“不用你给我**学知识,我学得很好的。法律的目的在于维护有利于统治阶级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秩序,是统治阶级实现其统治的一项重要工具。所以,法是阶级社会特有的社会现象,它随着阶级、阶级斗争的产生、展而产生和展,法律将随着阶级、阶级斗争的消灭而自行消亡。”
庞劲东竖起食指,微微摇了摇,纠正说:“你的问题就在这,迷信于书本上学到的那点东西,却不知道书上讲的都是骗人的。法律与阶级社会根本屁关系也没有,它是人类社会规则的一种体现,与其他规则相比的区别是,它形成了文字,有明确的条款,因此是有形的,而且它以国家的强制力为其实施的手段。只要人类社会还存在,它就永远不会消失,因为人类社会永远需要有形的规则来进行调整。”
金玲玲很乐于把话题转移到这方面来,而且不得不承认庞劲东的话很有道理。她饶有兴趣的问:“那么在法律这种有形的规则之外,人类社会还有其他规则吗?”
“道德也是一种规则,但是无形的,所以人类社会的调整不能完全依赖它。比如说,一个人抢了一万块钱,法律规定判刑一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根据道德,他应该怎么被惩治?你和我的观点可能截然不同,因为你的道德和我的道德就不一样。换句话说,法律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但它有不足,所以需要其他手段予以弥补。”
这一段话让金玲玲明白了,庞劲东所持观点的理论基础,只是她并不全部认同。作为执行法律的人,她不能否定法律的权威。她说:“你所谓其他手段,既是对法律的补充,也是对法律的违反。”
“这的确是悖论!人类社会就是在悖论中前进的!”顿了顿,庞劲东继续说:“无论如何,都不要相信编书的那些糟老头子,他们说的话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拿一个一百多年前的死人说过的话,来指导今天飞展的人类社会,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听着庞劲东滔滔不绝的讲着,金玲玲突然间打了个冷战。凭空出现的谋杀举报、半夜进入庞劲东别墅却没有再出来的人、庞劲东带领工人们野炊时的古怪行为……庞劲东究竟做过什么事情,她已经大致猜测到了,尽管仍然没有证据。
但是与此同时,金玲玲也陷入了一种矛盾心理。一方面,她认为庞劲东说的并没有错,尽管她当警察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也了解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内幕;但是另一方面,她毕竟是法律的执行者,难道真要放纵眼前的这个男人?
金玲玲盯着庞劲东,突然问:“你执行过这种法外公正吗?”
“在国外,曾经有过!”
“国内呢?”
庞劲东哈哈一笑,回答说:“如果你认为有,可以马上逮捕我!”
“我现在是抛开我的身份,开诚布公的和你谈,我希望你如实回答我!”
“我已经回答你了。其实你不需要问,也能知道我给出的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如果我没有做过,我对你说‘是’,那就是我大脑短路了;如果我做过,就必须要尽可能的隐瞒,怎么能轻易的告诉别人,尤其是你――一个警察!”庞劲东的语气刻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
在吕菁看来,行伍出身的庞劲东应该是个很实在的人。而金玲玲则很清醒的知道,庞劲东不是普通的军人,而是一名雇佣兵。在那样恶劣的条件下、在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生环境里生活了十年的人,绝对不缺乏生存智慧,更懂得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护自己。比如说这一刻,庞劲东就表现的像油浸的泥鳅。
金玲玲明白,继续在这一问题上纠缠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可能曾经生过的谋杀,就让它过去吧。
庞劲东看着金玲玲沉思的样子,耸耸肩膀,无奈的说:“难道你非要听我说,我干过类似的事情?”
“庞劲东,如果你犯法,我一定会抓你。尽管我……”金玲玲默然良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却还没有说完。
庞劲东不想去追问“尽管”两个字之后应该是怎样的话语,只是淡淡然的说:“我相信不会有那一天的!”
金玲玲转变了话题,问:“你认为,人类社会的规则,除了法律和道德之外,还有什么?”
这一次默然的是庞劲东,良久之后,庞劲东神情凝重的说出了四个字:“丛林法则!”
两人聊了许久,金玲玲才起身告辞。等她走后,庞劲东随手拿起她打来的报纸翻看起来,立即被国际版的一条新闻吸引了。
这条新闻的大致内容是:有消息人士声称,m国毒品控制局局长安德森,可能将会参与下一届总统竞选,目前正在筹建竞选办公室。但是这一消息目前尚未得到证实,安德森局长方面的言人也对此保持沉默。分析家认为,安德森如果参选,凭借其数十年兢兢业业的工作和良好的口碑,将会有很大的胜算。由于其现任职务的关系,安德森可能会主打禁毒牌,以获取越性别、肤色和阶层的候选人的支持。还有分析家认为,在目前已经可以确定参选的候选人当中,安德森局长最有竞争力的对手并非来自共和党,是与他同属民主党阵营的里维参议员。换句话说,对于安德森局长而言,最关键的并不是大选,而是之前的党内预选。
庞劲东看罢这条新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他要我杀的是总统候选人!”
尽管庞劲东知道安德森局长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但是却也没想到,他如今竟然瞄准了总统宝座。也正因为如此,庞劲东的心中升起一个疑问。
安德森局长参选总统面临的一个政治问题,是这篇报道没有提及的。
m国实行文官中立制度,早在一百多年前制定下来的《彭德尔顿法案》就对此予以明确,并一直沿用至今。该制度有这样一个要求:政府部门任职的文官必须保持政治中立,可以隶属于某个党派,但是却不能参加党派性的政治活动。
这条看似无关紧要的要求,恰恰是安德森局长竞选总统的最大问题。因为不能参加党派的政治活动,使得安德森局长在民主党内部的声望和影响力,将会远远不及其对手。这一点并不会因为里维参议员一个人的死,而有任何改变。
正是因为类似的原因,以及其他一些因素,使得m国历届总统候选人,以议员和州长居多,鲜有某部门的行政官员。
安德森局长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庞劲东推测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获得了某个强大势力的支持,而里维参议员恰恰是个障碍。
生m国高层的事情,不是庞劲东有必要关心的。现在庞劲东面对的问题是,安德森局长为了解决他自己的问题找到了庞劲东,而且差一点就把刀架到庞劲东的脖子上。
庞劲东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上升到如此高度的事情,却还是第一次遇到。因为这件事情,决定着这个世界唯一的级大国m国未来的总统。政治是一场危险的游戏,这一次的游戏显然太过危险,规模也太大了,实在不是庞劲东有资格可以玩的,而且也不存在玩的必要。
但是话虽如此,安德森局长那里该如何应对呢?
庞劲东越想越烦,最后悟出了四字真言――“爱咋咋地”。
既然已经被金玲玲扰了清梦,庞劲东也就索性出门办事了。
在庞劲东住院这段时间,银行的贷款已经批了下来,庞劲东揣上支票就去了正东公司。
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庞劲东回到公司,同事们纷纷对其投以惊诧的目光,当得知庞劲东不是回来上班的,同事们的惊诧立即升级为震惊。
王伟同见到庞劲东后,拉着庞劲东的手寒暄了许久,不过都是些嘘寒问暖的话,半点也没有提及工作。
过去,王伟同认为庞劲东这个打工仔一定是疯掉了。但是现在,他认为是沈家瑶疯掉了,才会如此放任一个疯狂的打工仔。他的想法可以代表许多公司员工。
沈家瑶上任后,对公司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尸位素餐的员工基本都被炒了。对于庞劲东这个长期请假的,大家都等待着成为下一条鱿鱼。然而左等右等,最终却白等了,庞劲东的职位不但稳如泰山,而且薪水照。
这使得庞劲东成为多少有些神奇的人物。
庞劲东几乎与所有熟识的同事都攀谈了几句,却始终没有见到周瞳,这让庞劲东多少有点感到失望。庞劲东本来想问问王伟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庞劲东来到了沈家瑶的办公室。
“你是回来上班的吗?”沈家瑶停下手头的工作,似笑非笑的看着庞劲东。
“恐怕我还得再请一段时间的假!”
“理解!”沈家瑶点点头,揶揄说:“庞总现在可是大忙人了!”
庞劲东并不理会沈家瑶的讥讽,把支票放到她的面前,说:“我这次是来还钱的!两千一百万,多出来的一百万,就当作是利息了!”
看到那张支票,沈家瑶变得严肃起来,郑重的说:“你不需要这样着急的,我不等钱用。你在创业初期,资金很容易周转不开。”
庞劲东笑了笑,问:“知道我在创业,会不会让你感到有些高兴呢?”
这个问题让沈家瑶感到有些不自在,沉默了片刻工夫,她低下了头,低声回答道:“是的。”
庞劲东摇摇头,告诉沈家瑶:“可惜我开这家公司并不是为了什么创业,真实原因是你无法理解的。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对金钱的态度仍然没变,这一点和你不一样。”
沈家瑶没有料到庞劲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当时愣住了。
当得知庞劲东招标土地,成立公司进行开的时候,沈家瑶感到很高兴。当年庞劲东父母弃自己而去,庞劲东回国后的浑浑噩噩给她造成的阴影,差一点就要烟消云散了。自己这个不求上进的青梅竹马,终于结束了混日子的生活,开始努力奋斗了。
有的时候,沈家瑶会幻想自己与庞劲东同样作为叱咤商场的成功人士,恢复往日的那种亲密无间,这是童年温馨的记忆与现实生活完美的结合。
然而现在,沈家瑶知道自己错了,庞劲东仍然是与她完全不同的一种人。只是她并不明白,庞劲东做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庞劲东说:“我希望你明白,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不止有钱。”
听到这句话,沈家瑶心中波澜起伏。过了良久,黯然说道:“可是没有钱能行吗?就是因为没有钱,我们的童年才会暗淡无光,我们的父母才会那样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