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渤主动找我聊,这对我而言算是一个小惊喜,却也打破了我们原本占据主动立场的布局。
不过他提出了要跟我聊,我礼貌的冲他笑一笑:
“反正这个演出我看过很多遍了,如果你不想看的话,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环境不错的茶餐厅,我们可以去坐坐,那我先去跟潇潇他们说一声。”
高渤看了看手表,点头:
“我在车里等你。”
听到我要和高渤单独去谈,王潇潇和邓珩都表示反对。
王潇潇担心我,我很清楚,她一直以来都把我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邓珩护我心切,未免有点过了。
宋安戈倒是摸着下巴说:“去听听他想跟你说什么,我让慕欢手底下的一对情侣跟在你们后面吃,这样不会引起怀疑,有什么事情也能及时通知我们。”
我扑哧一笑:
“你瞧瞧你们,现在这样算什么?拍谍战剧吗?人家只不过是想跟我聊聊,说不定真如侯邺说的那样,我就是有这种让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魅力呢?”
不过这玩笑一出,除了宋安戈给点面子笑了笑之外,其余人都苦着一张脸。
我自己也是很好奇高渤会主动跟我聊什么,更是期待他能解开我的疑惑。
坐在茶楼靠窗的位置,看着楼下车来车往,高渤率先开口:
“你喜欢喝什么?奶茶还是咖啡?”
我淡淡一笑:
“柠檬水。”
高渤点了两杯柠檬水,看他伸手端杯子,我才看到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尾戒,戒指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并且有些褪色,质量看着很差,和他整个的形象气质都不太相符。
我抿了一口水,放杯子的时候故意抖了一下,水洒在我手上,他急忙拿了纸巾递给我,我顺势指着他的手说:
“好巧啊,你也喜欢戴尾戒?”
高渤局促的缩回手:
“这是我很多年以前赚钱买的第一枚戒指,原本不是尾戒的,后来胖了点,只能戴这个手上了,你很喜欢尾戒?看这样式,应该是双戒吧?另一枚在宋总手里?”
我摸着尾戒呵呵笑:
“我以为你是个很严肃的保镖,没想到你也喜欢聊八卦啊。”
高渤解释道:
“我不是保镖,只不过恰好没地方去。侯爷愿意收留,就帮他打理一下催款的业务,干我们这行的,难免会做一些不人道的事情,但是没办法,各行各业都有规则,总不能处处怀着一颗好人之心讨口吧,那样的话侯爷也养不起那么多的人。”
既然他主动把话题扯到了这件事情上,我端起茶杯:
“我能理解你们的难处,当然,我不赞同你们把人往死里逼的做法,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以茶代酒,感谢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还愿意帮我说话,说是你救了我也不为过,毕竟那天晚上要是侯邺针和那些人真对我做了什么,我可能就真的不想活了。”
高渤没有端杯:
“像古代妇女一样,就一个贞洁烈女?连性命都不要?”
我很尴尬的放下茶杯拢了拢头发:
“当然不是,我是新时代女性,不过新时代也不太平,我会尽全力保全自己,保不全自己的话,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只是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被那么多人羞辱的话,是很难有求生的意志的,更何况活下来要面对的境遇,比死要悲惨千倍数倍,你觉得我还想活吗?”
高渤表示认同:
“对于那件事,侯爷觉得很对不起你。”
我笑着转移话题:“不说那些过去了的事情,人活着总归是要往前看的嘛,高大哥,你今天请我出来,要跟我聊什么?”
高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手上的戒指虽不打眼,却很刺目。
“我找你,肯定逃不过那件事,侯爷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不好,说实话,你是我们见过的唯一一个知道自己欠债上千万却还能勇敢活着的女人,我们侯爷对你很敬佩,为了向你表示道歉,侯爷愿意给你一份不错的工作,不过要离开星城去外省就职,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偏着头反问:
“这算是弥补?忏悔?还是同情我,可怜我?”
高渤很直率的说:
“都不是,你这么聪明,我也不想拐弯抹角,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今天的百日宴,侯爷和攸宁之间正在冷战,不瞒你说,上次把你推入水中的人,是攸宁,我当时想阻止,但没来得及,加上宋总对你用情至深,也等不到我下水救你,之后没告诉你,是怕你追究攸宁的责任。”
高渤亲口承认唐攸宁把我推下水,这让我感到很意外。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猛的喝了几口水: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就不怕我会记仇?今天唐攸宁带我去婴儿房,说孩子的名字是你取的,还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
高渤很紧张,脱口问道:
“攸宁带你去婴儿房了?”
我蹙蹙眉,他的反应过激了点,像是很怕我去。
“有什么问题吗?婴儿房很漂亮,淡蓝色很适合小孩儿。还是你和我一样,也觉得我最近比较晦气,所以你很怕我接触孩子,毕竟你今天的表现,怎么说呢,好像比侯爷还在乎这个孩子。”
高渤毕竟是在社会上混了很多年的人,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我的亲人都在地震中丧生了,当时攸宁也被埋在房子下面,我刚巧遇到,就把她从废墟中挖了出来,她的父母也双亡了,从此我们兄弟俩就相依为命,后来她考上了星城的大学,我就带着她来了这边,她和侯爷是在酒吧认识的,虽然她毕业后就嫁了人,我也不是很认同,但毕竟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很宠她。”
原来如此。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轻松的举起杯:
“来,碰个杯吧,不管怎么说,你也帮过我,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次高渤端起了杯,轻轻碰过之后,他很直白的说:
“可能是因为你长了一张故人的脸吧。”
我不自觉的反问:“故人?”
高渤又解释道:
“不不不,我用错词了,我没什么文化,本来就是一个在工地上干粗活的民工,请你谅解,我的意思是,可能是当时你给我的感觉,就跟妹妹一样,你别见怪啊,我觉得你和攸宁长的还有点像。”
我和唐攸宁,我刚喝的水还没落下,直接喷了出来:
“我和她怎么可能长得像,不是我恭维你妹妹。我觉得你妹妹长的真好看,娇小玲珑的那种,让人见了就觉得想保护她。”
高渤再次递了纸巾给我:
“侧脸看的时候,你们确实有点像,而且你和攸宁一样,都有一双很漂亮很传神的眼睛。”
好像话题扯的有点远,我及时收住: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还是说回刚刚的事儿吧,你说侯爷要给我介绍份工作,还是外省的,这是想要我离开星城啊,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高渤握着杯子,整个人有点虚,好像不太自信一样。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不过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毕竟你也是女人,而且你前夫还那样对你,其实攸宁要约你吃饭,就是听到了底下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难道真的是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个原因?
但我很快就在心里否定了自己,唐攸宁几年前就开始调查我了,绝不可能是高渤即将要说的这个原因。
高渤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继续说道:
“这件事,恐怕要从你前夫找我们借款开始说起,你别介意我提起你的伤心事,当时你前夫不知从哪儿得知我们侯爷丧偶的事情,还看到过侯爷老婆的照片,后来就拿了你的照片,还拍了那些不雅的视频给侯爷,其实侯爷看到那些东西的第一反应是很气愤。”
所以这才是我长了一张故人的脸的真正原因?
“你的意思是,我和侯爷死去的老婆长的很像?”
高渤点点头:“不瞒你说,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到这儿,你也应该知道侯爷当时在酒吧里见到打工的攸宁之后,为什么会愿意娶攸宁的原因了吧?”
这件事,似乎越来越好玩了。
我喝了一小口柠檬水,有点酸。
“因为唐攸宁和侯爷死去的老婆也有点像?我听说侯爷最在乎的是爱情和亲情,这爱情指的,就是侯爷死去的爱人吧?”
高渤再次点头:
“是的,当时侯爷的爱人在生孩子时难产死了,消沉了很长一时间,直到遇到了攸宁,才渐渐的放下过往,不过你的出现,对侯爷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冲击,但侯爷还算是个理智的男人,他知道自己的爱人已经死了,你是陈沉的妻子,借给陈沉那笔钱的时候,侯爷是希望他能够赚到大钱给你更好的生活,也算是爱屋及乌吧,没想到陈沉会做出那种事情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陈沉出事后,而侯爷作为我最大的债权人,却迟迟没有上门来找我的原因。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推测,要不是霸叔抓了侯郁,侯爷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来找我要那笔债。
毕竟在自己最在乎的弟弟和一个只是和自己爱人长的相似的女人之间,他没有理由选择后者。
好像一切都事出有因,没有任何漏洞。
但我的心里却始终有些不安稳,好像哪个环节不太对。
“然后呢?你接着说。”
虽然高渤接下来要说的话,我都能猜到,但我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
高渤摸了摸尾戒:
“江离,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你应该能猜到这其中的联系,况且你也是个女人,攸宁是很想要一个家,侯爷虽然大她很多岁,但侯爷平时很宠她,所以当她得知自己只是一个替身的时候,就已经闹过很多次,每次都因为爱情而妥协,直到她知道你的存在,她如坐针毡,以前她对我说,她要趁着现在这大好的年华,好好吃喝,好好玩乐,不到三十岁坚决不会要孩子,因为她忍受不了怀胎十月,她害怕变丑变胖,但她也知道,自古以来女人的地位,都靠着孩子来稳固,尤其是在家大业大的侯家。”
这么说的话。我和唐攸宁有一双眼睛相似,但我和侯邺死去的老婆却很相像,相比之下,唐攸宁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高渤又说:
“因为失去爱人和孩子,侯爷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烟酒都是不离身的,攸宁也是个贪玩的人,喝酒啊,经常熬夜啊,还有化妆做美甲什么的,生活习惯也不好,想要一个孩子谈何容易,攸宁为了要个孩子,吃了很多中药看了很多医生,也信了很多偏方,终于怀了孕,侯爷年纪也不小了,得知攸宁怀孕,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直到你的事情发生后,一直都很幸福的攸宁突然就变得很狂躁了。在她的要求下,侯爷带她见了你。”
我装作若有所悟的问:
“唐攸宁知道我的存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高渤对待这个问题很谨慎,迟疑好久都没回我,我忍不住催问:“是忘记了吗?”
高渤顺着我的话说:
“具体时间记不得了,只知道陈沉来找侯爷的那天,因为下暴雨,攸宁原本要出去逛街的,没去成,躲在房间里生闷气,侯爷还哄她来着,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只是因为你有家室,攸宁才没闹出大动静来。”
这个解释好像很完美,这么说来,唐攸宁派人跟踪我调查我,都只是想要保住她侯太太的位置,加上后来把我推下水,也是因为害怕我会跟侯邺有什么。
“对于我这张脸,我很抱歉,爸妈给的。我不能改变,但我向你保证,也请你妹妹相信我,我自己经历了被丈夫背叛的痛苦,我绝对不会做拆散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我觉得侯爷对你妹妹还是很不错的,现在他们又有了孩子,请你妹妹自信一点,没有人会夺得走她现在的幸福。”
高渤闷叹一声:
“女人是个很奇怪的生物,再加上这是个快餐化的时代,女人心中能持有的安全感本就少之又少,攸宁知道侯爷在那个情况下都想碰你,她心中的安全感顿时消无了,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怀了孕的女人,本就不可理喻。”
我用力的点点头:
“我能理解,虽然我没生过孩子,但我身边的朋友是已为人母的,她跟我说起过,所以现在,你想说的就是。为了让你妹妹有安全感,侯爷给我找了一份工作,把我调离星城?”
高渤很抱歉的看着我: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你放心,为了补偿你,侯爷不光给你准备了工作,等你在那个岗位上呆一段时间后,他会给你股份,让你尽早挣到钱还清债。”
这对我而言,算是雪中送炭了。
我摁了铃让服务员给我添了杯水,还拿了单子问他:
“你还想喝点什么吃点什么吗?”
高渤摇头说不用,我点了一份南瓜子一份开心果,还有两杯南山咖啡,高渤很顺口的问:“你也喜欢喝南山咖啡?”
我笑着反问:
“还有谁喜欢?”
高渤低声说:
“侯爷很喜欢喝咖啡,并且只喝南山咖啡。”
我顿时变得尴尬了,只好解释:“我不喜欢喝南山咖啡,你知道的,女生都喜欢一些拿铁啊卡布奇诺之类的,我就是觉得我们之间这样干巴巴的聊天,会让别人觉得很奇怪,好像我们很节俭一样的。我猜南山咖啡一般人都不讨厌,就点了。”
高渤自然不会相信我,但他还是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啊,我不喜欢喝咖啡,不过我今天可以尝尝,看咖啡是不是跟传说中一样很苦,那...江离,我说的,你可不可以考虑考虑?”
在我回答他的问题之前,我问他:
“你能告诉我侯爷和唐攸宁之间现在发生了什么吗?不会是因为我才让他们两口子在这么喜庆的节日里还闹不愉快吧?”
高渤微微叹息:
“不怪你,是产后抑郁,尽管侯爷把攸宁照顾的很好,但攸宁心里有个结,前几天他们吵架了,你应该知道,宋总帮你还了侯爷那笔钱吧?”
我点头:
“知道啊,还拿回了那些被陈沉拿去抵押的东西。”
高渤苦着一张脸说:
“事情就出在这儿了,陈沉当时拿了很多关于你的照片给侯爷,侯爷就留了一张你们结婚时拍的照片,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有一张照片,你穿着白色的婚纱走在布满了爬山虎的墙下,你微微侧脸,好像在笑,看久了又好像笑中带着泪,侯爷很喜欢那张照片,就留了那一张,也不知道攸宁从哪儿找到了,当时他们就吵了一架,到今天都没和好。”
这也算是因我而起了吧。
我表示很抱歉:
“你说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的,但我现在工作很稳定,而且我在星城上大学,在星城结婚,离婚,又在这座城市工作了那么多年,突然间说要离开,我需要时间。”
高渤冲我笑了笑:
“那我就静候佳音,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请你给我一个回信,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高渤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便利贴,那串号码是写好了的。
我双手接了过来:
“高大哥,看你这架势,你是早就想跟我聊聊了吧?”
高渤很诚实的说:“对不起,我也是为攸宁着想,当然,这也是为你好,上次攸宁把你推下水的事情,我代她向你说声对不起,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会尽量满足你。”
我堆起笑脸:
“不用了,都过去了,高大哥,你年纪也不小了吧?没想过找个对象吗?”
高渤诧异的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对象?”
我捧着杯子呵呵笑:
“你妹妹说的啊,怎么,只许你关心她,不许她关心你啊?”
高渤的表情很不自然:
“她现在自顾不暇,哪有时间管我,这个产后抑郁真的很可怕,现在的她就像一头困兽,我每天看着她挣扎痛苦,我很心疼,所以请你好好考虑这件事,希望很快能得到你的答复。”
我口中说着好的,实际上,我对高渤说的所有的话都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
并不是他解释的不够清楚,正是因为他的解释恰好把我心中所有的疑点都补上了,我才更觉得心里不安。
别看王潇潇神经大条的,像个没有智商的姑娘。
但她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好,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
跟高渤谈完之后,我们回到家里,几个人聚在一起听我把高渤跟我说的都重复了一遍。
邓珩也赞成王潇潇的说法:“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肯定不仅仅是因为女人的嫉妒心和产后抑郁,如果说唐攸宁不是最大的黑手,那在她的后面,还有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猜不到的对手。”
就在我们所有人都讨论这个高渤的时候,夏初临拿着手机去了阳台,很快就和电话那头的人起了争执。
我知道夏初临给谁打的电话,也知道他要确认的是什么问题。
之前我一直在猜,谁会煽动那些债权人来找我的麻烦。
我们心中的矛头直指唐攸宁和夏夫人,现在不管我们信不信高渤说的话,唐攸宁都不太可能对我做那些事情,毕竟我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万一侯邺哪根筋不对劲对我伸以援手呢,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最后只剩下夏夫人有这个嫌疑和动机了,夏初临当然坐不住了。
杨柳月见状,打打哈欠催着我们:
“都散了吧,这么晚了,铁打的身躯也要休养生息,走走走,我们一起走,宋总,只好麻烦你送送我们了,这么晚也不好打车。”
等夏初临打完电话,宋安戈等人都已经从我们家离开了。
我去了阳台,从背后抱住稍显颓丧的夏初临。
他回过身来将我搂住,在我耳边说:
“离离,对不起。”
我抱着他说:“没事,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你还在,我就能扛住,以前的事情交给光阴,以后的事情交给命运。”
夏初临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妈一开始死活不承认是她干的好事,后来才承认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妈会做这些事情来伤害你。”
我张开手臂迎着夜里的风: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我对你妈妈有偏见,因为她的原因间接害死了我最好的闺蜜,但我真的从未恨过她,现在十年过去了,我相信善良的她一定会在天上默默的为我祈祷的,不管你妈妈做了什么,她都是因为爱你,只是有一点,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和你的妈妈生活在一起。”
夏初临不再言语。
对我们而言,提起那个已故的人,始终是一道隐隐作痛的伤疤。
我想,是时候了,是时候该带着夏初临去故人的坟前诉一诉这些年来的思念了。
睡前,宋安戈打来了骚扰电话,夏初临接的,他说宋总,都这么晚了,没力气做别的事情了,早点睡吧。
我是个成年人。自然知道宋安戈在捣什么乱,也知道夏初临说的别的事是什么。
所以他抱着我,漆黑的夜里突然飘来一句:
“离离,你应该知道宋安戈喜欢你吧?”
那又能怎样呢?
我心里想的是这一句,但我回答的却是:
“猎人在捕捉猎物的时候,常常会被很难搞定的猎物吸引去全部的注意力,从而忘了他可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当然,有些猎人捕捉猎物,紧紧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夏初临从背后抱住我,亲吻了我的后背:
“我已经等了你十年了,我不在乎多等几天,我会告诉宋安戈,跟他公平竞争,只要你一天没跟我领证成为合法夫妻,他就有机会追求到你。”
我转过身去,借着夜里的月光看着他的脸:
“难道插足情侣之间的感情的人,就不是第三者了吗?”
夏初临轻轻说:“我愿意给我们所有人一个机会,但我更愿意相信,你是爱我的。”
我是爱你的。
毫无疑问。
我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
清明节。
夏初临借了同事的车,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有点远。
她的遗书上写着,她小时候见过最多的开的最艳的花,是杜鹃。
所以她死后,希望她的骨灰,一半洒在江水之中随波逐流的去看看她没来得及看的世界,另一半要埋在一个能看得见杜鹃花的地方。
她是跟着妈妈一起长大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
我给她选的那个地方,能看见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她还说,小离,你每年来看我的时候,一定要给我带雏菊啊,我最喜欢的花是雏菊,杜鹃只是我儿时的陪衬。
所以,卫蓝,我来了。
带来了你最喜欢的小雏菊,可惜的是,似乎每年的清明都要下雨。
今年也一样,天空乌云密布,你最喜欢的蓝天白云。都跟你捉迷藏似的隐匿在厚厚的云层当中了,不过我相信,云层之后,一定有你喜欢的蓝天,还有白云。
“她的墓地,不是葬在城中吗?”
来到卫蓝的墓地,夏初临很诧异。
我淡淡一笑:
“其中之一,卫蓝说她是个很贪心的人,她恨不得自己的足迹遍布全世界。”
夏初临蹲下身来:
“有人来过。”
我也看出来了,卫蓝的骨灰埋在这儿,我没给她立碑,只是栽了一棵杜鹃,杜鹃旁边选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石头,以前每年我来的时候,石头都只露出一点点,我要刨掉上面的泥土,才能让那块石头露出来,石头下面的许愿瓶中,装的是卫蓝的骨灰。
而今年这块石头,很光滑,石头旁边。还洒落着雏菊花的花瓣。
确实是有人来过了。
但这儿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
当年我旷课抱着卫蓝的骨灰来到这儿,在山上陪了她三天三夜,以前我很怕死人,怕见到鬼,但我不怕卫蓝,她是我人生中最好最好的闺蜜。
她是那么的善良,却又是那么的脆弱。
“谁会来这儿?还有别人知道卫蓝葬在这儿吗?”
我摇摇头:“不可能有别人知道,可能是来看花的人觉得这石头很好看吧。”
夏初临环顾四下:
“这个季节哪来的人看花,这里的杜鹃花,至少还要一个月才会陆续绽放。”
我摸着那块石头:
“可能是看花的人太心急了吧,也可能是爬山的人来过,她肯定很喜欢这里,等到杜鹃花开遍满山,她一定会化作蝴蝶漫山飞舞,初临,你没有什么想对卫蓝说的吗?”
夏初临握着我的手,沉思片刻后说道:
“卫蓝,我来看你了。”
对呀,我们来看你了,十年了。我终于和他一起,来看你了。
我们相识的时间其实不长,只是两个相同年纪的女孩,一见倾心,从此不管是上课吃饭睡觉上厕所,还是做梦,都会在一起。
那时候的校园里,见过我们的人都说,你们真像一对姐妹花。
在夏初临说别的话之前,我带着泪笑着问他:
“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见到我们俩的时候,说我跟她像是两生花,当时我还觉得你好浪漫哦,会用花夸人,后来,卫蓝查了百度,因此闷闷不乐了好几天,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夏初临看着我的眼睛问:
“为什么?”
我哽咽着说:
“两生花,一朵叫六月,一朵叫十月,六月花在初夏太阳最柔和的时候绽放,而十月花却盛开在深秋十月晚上月光最明亮的时候。本是同根生,却花开两不见。”
卫蓝死后,我跟夏初临分开,也查过两生花,又叫双生花,一株二艳,日久年深,其中一朵会不断吸取另一朵的养分和精华,一朵妖艳夺人,一朵枯败凋零,哪怕有着日日夜夜的缠绕,却只能拥有这一种结局,只能用一朵花的生命,来铸就另一朵花的璀璨。
两生花只有在最后凋零的时候,才扭过头来望一望对方。
我终究是自私的,她用生命换来与我相遇相识,我却不能与她同归同去。
夏初临跪在泥地里:
“对不起,我当时无知,只是随口一说。”
卫蓝在写给我的遗书中说,这个世界太冰冷,她努力的想拥有所有温暖的东西,触碰到的却始终都是冰冷的,八岁那年养的蚕,九岁那年养的狗,十岁那年见过的人,以及许许多多她曾拥有过的,最终都变的冰冷无情。
只有你,江离,从你对我笑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就暖暖的。
第一次见到卫蓝的时候,我一个人拖着箱子背着书包站在城市的十字路口,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乡里的路没那么多的红绿灯,正在我迷惘的时候,我遇到了同样背着双肩包拖着行李箱的卫蓝,她看起来好像胸有成竹,扎着马尾,穿着很旧却很朴实的衣服,面容姣好肤色白皙。
我是犹豫了好久好久,久到好几个红绿灯过去了,我才鼓起勇气,笑着走到她身边,咧嘴笑着问:
“你好,你知道去二里半从哪儿走吗?”
我永远记得她听到二里半的时候,那兴奋的表情。
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好看,很迷人。
那年八月末,大学新生报道的日子,那么炎热的天,她那只冰冷的手握住左手握住了我滚烫的右手:“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迷了路,不过我也去二里半,我们一起走吧。”
巧的是,我去二里半,她也去二里半。
我去报道,她也去报道。
我因为六月末的洪水冲垮了我家门前的池塘,为了帮妈妈去捞回从鱼塘游走的鱼而被玻璃碴子划伤了脚,到开学时都不能好好走路,所以向教导主任申请不能参加军训。
她也是。
只不过她是因为正好处于生理期,加上她有严重贫血的症状,拿了医院开的单子和我一起去找的教导主任。
更巧的是,我们在同一个班,住同一个寝室。
都没有参加新生军训的我们,和别的同学自然走不到一起,所以我们理所当然的成了最好的朋友,在女孩子心中,有一个代表着悲喜与共的词,叫做闺蜜。
我们成了彼此心中唯一的闺蜜。
她会嫉妒我跟别的女孩一起去食堂吃饭,也会介意我给别的女孩带奶茶。
不知道为什么,她除了我,再没有别的朋友。
可明明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啊,我和别的女孩去食堂吃饭,她会冷着脸说某某某同学,你最近感冒不能吃辣,你想害死自己吗?
我给别的女孩带奶茶,她会在我说出要冰的时候没好气的提醒我,某某同学最近生理期,不能喝冰的。
你看,她多善良,默默的关注着每一个人,却很专横的霸占着我。
直到我遇到夏初临,她才开始和别的女同学打成一片,为的就是让我放心的去跟夏初临约会。
十年了,我无数次的在心里想,如果我没遇到夏初临。我和她,会不会顺利毕业,然后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喜欢上同样是好哥们的两个人,一起结婚,一起举办婚礼,一起去旅行,甚至是差不多同时怀孕,一前一后的生下孩子,然后订个娃娃亲。
正是因为她对我的好深入骨髓,所以在遗言中写着,如果我的生命能够换来你一世的幸福,我毫不犹豫,我义无反顾。
所以,亲爱的小离,别恨他,和他在一起,永远的在一起。
卫蓝,这个永远都只会对我微笑的女孩,她一定不知道,当我看到她写给我的遗言时。我有多伤心多难过多希望和她一起去那个叫做天堂的地方。
十年了,我从未忘记过她,这一生,也不可能忘了她。
后来夏初临对卫蓝说了什么,我都没听到,那个下着雨的清明节,我和夏初临依偎在卫蓝的墓地旁,一坐就是一整天,回来之后我就病了。
王潇潇说我昏睡的时候,一直喊着卫蓝的名字,喊着让她等等我。
所以王潇潇和杨柳月寸步都不敢离开我,怕我想不开寻短见。
我知道我不会,我答应过她的,要连同她的生命一起,好好活着。
清明过后,我的书桌上,就多了一束小雏菊。
我和陈沉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我买回来小雏菊,他都会把我的花扔掉,说是小雏菊是看望死人的时候才买的花,放在家里不吉利。
你看。我跟陈沉,或许只是上辈子他在我的尸体前盖了一件衣裳吧,所以我还了恩,也只能还恩,再无其他。
“潇潇,你买的花吗?”
王潇潇拍了一张图,发到了我的微信上:
“当然不是我买的,是二少爷买的,他说小雏菊代表你的思念,他希望你思念的人一直陪伴你,保佑你,还有啊,我给你拍了一张图,你把那张漆黑的头像换了吧,明媚一点,你看这花,多漂亮。”
我和卫蓝认识那年,加了扣扣好友,她还给我分了个组,名字叫,唯一。
自杀之前。卫蓝把扣扣头像改成了一片漆黑。
多少个夜里,我想说的话,都发送到了她的扣扣上,而她十年前用的那部手机,在我这儿,旧手机和现在的智能手机不一样,充一次电,就这么放着的话,能放好久。
不管我去哪里,不管我走多远,不管我忘了带什么,我都不会忘记带上她。
我终于听她的话,原谅了夏初临,和他在一起。
也把卫蓝的头像换成了小雏菊。
每年的清明前后,我都会不断的梦到她,今年却很意外,我越想梦见她,她就越淘气,躲着不肯见我。
直到星城出了大太阳的那个晌午,我在店里吃了午餐后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我梦见了卫蓝。她笑着对我说,小离,要幸福哦。
醒来后,店里突然涌进来很多很多的人,一张张脸都极其陌生。
我很惶恐的拉着小岳问:
“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以为又是有人来闹事,没想到小岳拉着我的手,在众人的合力下,把我推出了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