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蹬——!”
脚步声自楼梯处凌乱响起,正是赶回冯宅的林书翰以及林文和。
“赵妈——!”林书翰一下来到房门口,只见赵妈捂着脸哭得不成样子。心中更为凌乱,又见尉容正在林蔓生的房间内,直接对上他冷声质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又是在做什么——!”可是下一秒,那一道男声直接反噬袭来,“这种时候,你竟然留她一个人!竟然没有看住她!”
那双眼眸正紧盯住自己,林书翰整个人一怔!
他并没有说错,的确是他没有看住。
早在昨夜,他原本想要归来,但是因为姑姑林付娟的话语,他才留在医院里。
因为姑姑不断劝说:书翰,你先别回去了!还是让你姐姐自己一个人先静一静!这个时候你过去了,不管你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你也知道她的性子,从小时候起就那么倔!你再去找她说,她才会真承受不了!
早在林书翰幼年记忆里,就曾有那么一回。
当时正逢父亲迎娶高长静后不久,又因为学校放寒假的关系,他们都住在林家别墅。虽然父母离婚,可父亲也会不时接他们到林家。那一日大抵也是因为一些家中琐事,他们姐弟再一次和林忆珊以及林逸凡姐弟二人起了冲突,可父亲并没有站在他们这边。
林蔓生倔强的一言不发,却也因为生闷气的缘故导致胃疼,所以没有及时下楼用餐。
可高长静却在餐桌上对着父亲诉说了几句,结果父亲就认定她是故意摆大小姐脾气。
等到林蔓生下楼来用餐。父亲当众又是对她一番批评教育。
依稀记得,父亲的话语中有一句是:你要是在这个家不满意,那就回自己家!
那一天的晚餐,林蔓生并没有离席,还是照旧入座和众人一起用餐。
用过晚餐后,林书翰跟随林蔓生来到她的房间里。
他想要安抚姐姐。
他对她说:姐姐,你不要生爸爸的气!可是爸爸太偏心,我也讨厌他!等我长大了,一定为姐姐出头!不再让他们欺负你!
儿时一方面以为父亲只是一时生气无心之失,另一方面却也不满于父亲的所作所为。他所能想到的安慰话语,也不过只是这些。
殊不知这真是雪上加霜。
她直接拿起背包,迅速收起自己的课本作业,还有几件衣服,全都放入背包中。
她对他说:书翰,姐姐现在就要回家去!你跟不跟我走?
林书翰当时年幼,一下愣在那里,他下意识喊道:姐姐不要走!要是走了,爸爸又要生气!
父亲教导一向严厉,真做出那样的事,一定会挨罚。
许是他的哀求有了效果,她没有再说要走。
可是谁知,等到他午睡醒来,结果林蔓生已经不知去向。
后来,才得知她从后院悄悄离开,一个人背着书包从林家别墅步行走回了冯宅。因为她没有钱打车,也不愿意联系母亲来接她。
当她回到冯宅的时候,父亲也在同时赶了过去,结果当时又是一场战争四起。
他忘不了当时母亲的眼泪,姐姐倔强中强忍的通红双眼。
很多年后的今日,林书翰还在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再到姐姐面前诉说所谓的安慰话语,那么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一场离家出走……
可是谁想,哪怕是多年以后的今日,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自己,却依旧无法上前,无法为她做任何事情!
……
就在林书翰失神不已痛苦自责的时候,林文和更是内疚无比,他想要解释,却发现只是徒劳,“我们也没有想到会这样,真的没有想到,因为——”
“因为昨天在锦悦召开完公投大会后,她就回了冯宅!”立刻,尉容硬生生接了他的话语往下说,“你们以为她既然在家里,就不会有事!因为家里有赵妈,还有那么多佣人在!”
“她大概是真的累了,也真的是不舒服,所以才会在回到家之后就一直在睡!也因为她到家之后,一切都正常,照样吃饭照样说话!更以为到了午夜十二点,一天都过去了,她就算心里再不太平,可也会想要睡一觉!”
“至少她还在家里,这里是她的家!”
他不断在诉说,像是审问,却更像是在剖析着谁的心事,是谁心中所想如此,可结果却是——
“怎么就能让她一个人!怎么就会没有寸步不离看着她!”他厉声询问,男声响彻在整间屋子里,到了最后缓缓散开,只剩下漫长的寂静寂寥。
林文和僵住了,因为他被此刻如浪潮一般的话语声吞没,他竟然每一句都说中他们所想。
他真的就是这样想。
想着总要等到熬过一个黑夜,来日方长再慢慢商议。
林书翰亦是心悸沉默,却在无言以对中,升起一则不敢置信的疑问。
为什么他会这样了解他们内心所想?
又为什么他会对她昨日所经历的一切这样清楚?知道她回到家,知道她是如无事人一般,更知道她直到深夜十二点还在冯宅……
他们还未曾告知他,她在凌晨一点的时候拜访过冯启振。
可他却这样夺定。她在午夜十二点时还在冯宅!
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
错愕在交织,惊诧袭上全身,一刹那僵持不下。
“不该走的……”末了,众人瞧见尉容垂下了手,他似呢喃一般自语道,“不该让她一个人……”
好似,真正过错之人,并非是他们。
而是他自己!
可这怎么会……
他们早已经取消婚约,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林书翰猛地想起此事来,担忧林蔓生之余,却也怒声喊,“就在这个家里,那一天她当着所有人宣布,她说她一定会幸福——!这个家对她而言,也只有伤心难过——!”
遥想当日,却仿佛早不可触及。
她认真紧握他的手,他们并肩而站携手与共。
还以为这一生,都不会辜负彼此。
她的宣誓清楚印刻在脑海里——我一定会幸福!
而今不过是一场虚无幻影。
是债,也是孽!
……
争执声在房间里四起,往事历历在目,让人更为之发涩。
到了此刻竟是家不成家,人不成人。
“你给我走——!”林书翰朝他喊,“我的姐姐,我自己会找!我一定会找到她!用不着你在这里假好心!更不用在这里看好戏——!”
尉容漠然不应,只是听着所有的斥责声,他凝重的神色缓缓散开。
屋子里的窗户还开启着,一阵冷风吹来,周遭似萦绕起一阵朦胧寒气,刺入身体刻骨冰冷。
众人全都伫立不动,还是赵妈回神哽咽着喊,“书翰少爷!文和少爷!你们不要再和容少爷吵了!大小姐留了字条,字条上大小姐说她只是出去一会儿,去去就回!”
赵妈喊着,她急忙上前取过尉容手中的纸张来给林书翰以及林文和瞧。
两人却来不及定睛去瞧那张留言纸,因为一道身影已经疾步掠了过去!
是尉容飞一般离开!
待两人回神,视线落定在纸张上,果真瞧见是林蔓生的笔迹,林书翰立刻道,“立刻联系公司保安部门派所有人去找!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找到姐姐——!”
立刻,就在这清早的时刻,锦悦保安部派出所有人马。
高进和程牧磊亦是一起出动,余安安则是作为后盾留守公司,只恐林蔓生会突然回去锦悦,到时候也能及时通知。而林书翰这边,更是动员了手下所有能够派遣的人外出寻找。
机场没有信息,火车站没有信息,巴士站也没有……
她甚至也没有开车出门。
证件和护照也都放在家中,不曾带走。
只穿走了她的衣服外套,还有她平时会背着的挎包。
这样的情况下,她到底去了哪里?
就在林书翰这边疯狂找寻的时候,另外一行人也在同样找寻。
顾席原派出下属的同时,径自开车出发。
何佳期放心不下,直接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你做什么?”顾席原立即发问。
“我陪你一起!”何佳期已经系上安全带。更不等他拒绝,她直接道,“开车!”
顾席原来不及再多言,顾不上其他,一脚踩下油门出发。
另一处,王燕回直接派遣宜城分部朗廷酒店下属分开寻找,楚映言眼看他就要出发,她也是起身追上,“燕回大哥……”
林蔓生失踪的消息,让楚映言也是十分担忧。
她方才得知锦悦内部一事,如果说林蔓生真的并非林董事长亲生,那对于她而言,真如致命打击一般!
王燕回一手拿起外套,他的步伐急猛而出。却一下停步直接朝她道,“映言!你不要添乱了!留在这里等着!”
楚映言的步伐一下止住,她没有再上前,因为其实她只是想说:你放心去找蔓生姐吧,公司今天的远程会议我会接手……
可她来不及诉说,只是望着他的身影迅速离去,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也是,她就不要添乱了。
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再给他添乱。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静静等在这里,希望林蔓生能够平安归来。
……
昨夜一场大雪过后,宜城今日天空依旧阴沉。
车子一路行驶,穿越过城区,往远郊飞速赶过去。就在前行之路上,忽然一眨眼。又见飞雪落在车玻璃上。
很快消失,变成了雪水。
但是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飞雪继续落下。
就在这片降雪里,车子来到远郊,终于抵达了一处村落住宅。
在这片村落中,建有一栋独栋洋房。
洋房建造的十分阔气,可以得知这户人家的生活富裕。
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村落小道里,邻家住户因为下雪正要关门,突然瞧见那人的身影,有些吃惊于来人,更是探头在瞧。
身后是自家小女儿在喊,“妈,你还不关门!在看什么?”
“好俊的一个小伙子!”那家的大婶不禁说道。
大婶的小女儿因为好奇,立刻走到母亲身边去瞧,果真是见到一道英姿不凡的身影疾步掠了过去,竟像是雪中出现的一道画中剪影。
这家的小女儿一路张望,瞧见男人走向隔壁那栋洋房,敲门走了进去,“杜书记家又来客人了……”
冒着风雪,杜书记领着男人进了洋房,而后朝偏厅里一位年过六旬的长者喊道,“爸!来了一位先生,说是来找您的!”
“您是……”长者一对上来人,立刻起身喊,“您是保利尉总——!”
“杜律师,突然来访,打扰了。”尉容礼貌回声。
这位年轻一些的杜书记是村里的副书记,而他的父亲不是旁人。正是锦悦林董事长身边跟随了几十年的杜律师。
“我只是来向你打听一件事,她有没有来过这里?”下一秒,他直接询问。
杜律师一下沉默,而他的反应已经给了最诚实的回答。
“她来过了。”尉容低声道出结果。
杜律师回想起大小姐前来一幕,当时已经是凌晨近三点。
突然有人前来敲门,更甚至是站在屋外呼喊“杜律师”,惊醒了杜家所有人,更甚至是邻居一家。
杜律师披着外套起来一瞧,居然发现是大小姐林蔓生。
夜幕之中,因为下雪所以天色蒙蒙亮,她一张脸虽镇定却惨白。
杜律师立刻将她请入,命人上茶更将炭炉燃上。
可是林蔓生道:不用忙了,我问几句话就走。
杜律师挥退了家人,独自一人会见她。
而她之后第一句话便是:杜律师,我想你一定知道,当年父亲和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下杜律师真是无法应声,对于她的到来,她的话语,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紧接着,她第二句话冷不防道出:就请你告诉我,他到底是怎样辜负了我的母亲!
杜律师这一生不曾想过会有今日一幕,可却偏偏出乎意料,竟然成了现实!
过往一切即将被惊天掀起,杜律师在她一双犹如青灯一般寒冷眼眸直视下,惶惶难安溃不成军。
就像是下了地狱之人,到了地府判官面前不愿轮回只为算这一笔债孽!
……
宜城的雪,从中午时分就开始降下。昨夜一场大雪就已经将整座染成白雪皑皑一片,今日又是一场细雪。似是要将这座城市彻底掩埋在这片洁净冰冷的白色世界中。
远郊的村落里,今日杜书记家来访的客人着实不少。
邻家的大婶和小女儿在屋子里一边烤火一边织着毛衣,又瞧见自家院子外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撑伞走了过去,前往隔壁杜书记家。
“又来了一个好俊的小伙子,还有一个娇俏的姑娘……”大婶停下手中的针织活儿,惊叹了一声。
小女儿倒是称奇,“这两人一定是一对!不过之前那一位是单独一个来的,不知道他找的姑娘是什么模样的?一定是个美人儿……”
“杜律师可是董事长身边的律师,那家公司是哪一家来着?”大婶一时间也想不起。
其实村里家家户户都知晓,杜书记的父亲可是有名的律师,更是在一家公司里为董事长效力工作。早些年退休的时候,那位董事长派送了丰厚礼金,就连其子杜书记结婚之时,也是送来贺礼道贺。
杜书记家的气派洋房,就是在杜律师在进入那家公司后建成。
听闻,那家公司从事酒店业,宜城业界也很有名气。
“是林氏锦悦!”身旁的小女儿却立刻道。
的确就是这家林氏锦悦!
而杜家前一刻刚送走了一位,下一刻又迎来了另外两位——
杜律师这次不曾有迟疑,他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人,“席原少爷……”
当年顾母嫁给林父,有过一段短暂的商业联姻,后来两人和平离异分开。但是在这期间,杜律师每次见到顾席原,也总是会呼喊他为“席原少爷”,今日再次相见,仍旧不忘当年。
顾席原的到来,让杜律师亦是感到意外,却因为今日接二连三有人到来,也不再诧异,“您也来了……”
顾席原一听到这个“也”字,他立刻发问,“蔓生也来过这里?”
杜律师此刻也没有再可以隐瞒的,“是,大小姐来过了……”
“她是什么来的?”顾席原又是追问。
杜律师回道,“凌晨三点不到。”
顾席原仔细一算时间,凌晨三点不正是她离开舅舅冯启振家中之后?虽然冯启振派人将她送回家中,可她没有进入,而后又立刻前来此处。
她为何会来,又为何会找上杜律师,这个时候已经一清二楚,顾席原却是心中一颤,他不想去认同。却也不能够,沉声说道,“所以,当年北城的事,她都知道了……”
杜律师却是一惊,“席原少爷,难道您也知道?”
顾席原此刻也有些愕然,“还有谁过来了?”
难道继林蔓生之后,除了他之外,还有第三个人也来过这里?更甚至是比他先到一步?
杜律师觉得这太荒缪,本想一辈子都要隐藏的真相,却发现根本就没有瞒住,而且知晓的人竟然这样多,“是那位保利尉总——!”
是尉容!
果真是他!
……
顾席原也已经料到是他。除了他,还有谁会到这里……
“他在半个小时之前走的!”杜律师又是回道,摇头喃喃道,“董事长,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都知道了!”
“哈——!”顾席原却笑了,他的笑声这样痛心疾首,这样怅然疯狂。
杜律师怔怔听着那笑声,而何佳期原本没有进入洋房内,她撑伞在前院门口驻足等候。
突然听见那惊心笑声,她忍不住上前,当她接近后,却听见他喊了一声,“上天造孽!”
“她的父亲这样对待她的母亲,而我竟然也走了同一条路,对她做出同样的错事——!”顾席原悔不当初,他的笑声凄厉,“我真是造孽——!”
何佳期还撑着伞,可是她的步伐却因为惊然而止住!
他在说什么……
林父和林母,他和她?
同一条路,同样的错事……
何佳期想到这一切,上一辈纠缠至这一辈,让她忽感一阵寒冷。手一下没有握紧伞柄,寒风一下吹来,那把伞吹落在地。
怎么能够是这样!
林父竟然将林母送上别人的床,从而生下了林蔓生?
这太可怕,这实在太可怕!
“你为什么不说!”何佳期一下抓住他的手,她颤声喊。“席原,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如果告诉她,也许今天就不会是这样,就不会是……”
“我要怎么说?怎么去告诉她?我又怎么能想到会是今天这样……”顾席原料不到许多事,比方说林父会对林蔓生如此冷酷绝情,父爱最终竟淡薄如纸。
就在此刻两人凌乱的话语中,杜律师忽而想起那位尉总,就在他离开之时,他忍不住亦是追问他:既然您都知道,为什么隐瞒不说?
可他不曾回答,只是踏着飞雪离去。
雪中,依稀传来他一句:是我赌输了。
……
已经是午后近四点——
这个早晨从一开始就不太平,林家这边因为林蔓生的不知去向。林书翰等人纷乱寻找。此刻唯一可以知晓的是,尉容以及顾席原两人先后找上了杜律师。
可他们在离开之后,又是音讯全无。
眼看着下午四点即将过去,新华学校又要迎来放学,赵妈照旧前往接送宝少爷。
而宝少爷全然不知晓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坐上回家的车高兴喊道,“今天林阿姨什么时候下班?她说会陪我堆雪人!”
赵妈却无法回答宝少爷的话语,因为林蔓生依旧不知去向。
林书翰几乎在宜城翻了个遍,但是哪里也找不到林蔓生,他一路开车来到了高速入口处。前方就要离开宜城,通往其他城市,他一下将车子在收费站附近停下,仓皇下车后,朝着那一片无人的飞雪大喊。“姐姐——!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却仿佛,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林蔓生。
……
飞雪漫天,宜城今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都要更为寒冷。
这里是宜城管辖下的县级市。
府城这一片的地界实在是荒凉。
一到冬日里,就更加寒冷。
枯草不生,不见苍翠绿色,一眼望去只有灰败。可天空却好似亮的出奇,一抬头去瞧,就感觉有冰晶落下。
落在这片荒野,更仿佛是要淹没这世间所有。
呼——
呼呼——
不断喘息着,呼吸有些急促,却又如何缓慢。
就在这片白雪覆盖的荒野之中,一道身影默默行走着。
那是一个孤单而行的女人。
她的脖子上,裹着厚厚的红色围巾。她的身上,外套更是拢得严实。她双手环着自己。默默在雪中行走。
这一片荒地是私人所有,平时根本就不会有人前来。
又因为听闻这里即将要开发,所以已经圈地规划,下雪时候人迹罕至,竟成了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
可偏偏就在这片雪地里,那道身影不断在行走。
无人知晓她何时到来,又在此处走了多久,更需要多久才会离开。
只是她落下的长发,披散在肩后,早已被飞雪覆了满头,黑发也成了白发。
走了一段后,大概是因为疲惫,所以她停下不动。
远远望去,竟像是一个雪人。因为她穿着的白色外套,又戴着红色围巾。可等她再一迈开步伐,又如雪人开始行走。
雪,一片片落下。
落在她的发梢,她的眉眼,她的唇上。
她不断的呼吸着,喘着气,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她只是往前方,沿着荒野之地绕着圈而行。仿佛这般,就能找到一个尽头,找到一个突出重围的尽头。
呼——!呼——!
呼吸声变得这样急促,急促中眼前开始模糊,那些风声在肆虐,带着钩子一般勾起人心中最沉寂的往事。
她停下步伐。看着这片荒野,耳畔却响起当年祖父林道昌遗言。
——我死后所有房产,银行账户财产,全都转授给我的几个儿女。相关分配配额,会逐一告知。其中府城城内一千余亩的所有地契,都转到长孙女林蔓生名下。
——地契转授给长孙女名下后,待其成年后作为嫁妆随嫁。否则,不得支配转让出售。
——蔓生,爷爷把这一千多亩地留给你,希望你小心珍重。不管发生任何事,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切记不要将地皮转让出授。除非实在不得以,你自己自愿的情况下。这是爷爷唯一的要求,你万万切记。不可违背。
这一千多亩地皮,让她成为林氏长千金。
也让她成为爷爷最疼爱的孙女。
她不卖,谁来劝说都不卖。
哪怕是天价,哪怕是家人甚至是父亲想要打地皮的主意,她都不肯动摇。
因为——
因为这是爷爷疼爱她的证明,这是她的人生里,为数不多却所拥有的疼爱。
她突然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眼前变得愈发模糊,那临终遗言被散去,更多的凌乱话语却跳了出来,不断的盘旋,充斥在她所有的人生里。
——你要是在这个家不满意,那就回自己家!
——我林家栋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那是父亲的声音……
——蔓儿喜欢画画,以后妈妈陪你在家画吧。
——蔓生,不要争,我们不争。
——怎么办……我的蔓儿……以后谁来养你……
那是母亲的声音……
他们都在朝她喊,他们不断在对她说,那些所有的话语,勾勒出近三十年来的人生。
过往一切,那些曾经以为是爱的刹那间,原来真相其实是这样。
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从来都不讨父亲喜欢,为何母亲总是这样担忧,为何祖父宁可将她一千多亩地皮留给她,却也不留给别人……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林家的孩子。
因为。那些所谓的爱里,父爱是厌恶是憎恨,母爱是欺骗是忧愁,祖父的爱是怜悯是同情……
那些的人呢?
他们的爱又是什么?
都是虚妄,都是假象……
寒风迎面而来,疼痛让她闭上眼睛,她一下踉跄了步伐,整个人也栽倒在地上!
飞雪洒落在她的脸上,她闭上眼睛,雪的滋味,原来只有苦涩。
原来,这一切不过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而已……
她跌坐在地,竟是无法起身,此刻她所拥有的不过是这漫天飞雪。
一阵头晕目眩。她像是再也无法站起,几乎要败给这个残忍而又荒凉的世界……
可是头顶的雪,却突然止住,尝不到雪的苦涩。
她缓缓睁开眼睛,去瞧向那一片天空。
黑暗被划破一道光明,直至慢慢占满她的眼底,却是一把伞撑起在她的头顶。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修长通透,雪光中竟是晃眼。
她的目光随着这只手,怔怔望了过去。
下一秒,对上一双深邃双眸,犹如摄人魂魄的无底洞,他正望着自己,雪中倒地不起的她。透过这双眼睛。她这才看清自己的身影,这样潦倒这样凌乱,是这样一个战败的败俘。
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扬起一抹笑,“是你……”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偏偏又是这个人,来看她的懦弱失败,来看她的落魄不堪。
“尉容!”她喊了一声,似躲不开便更要认清。
他撑伞而站不出声,只是望着她。
蔓生轻轻笑着,朝他问道,“你又是来嘲笑我的?”
他却只是站在她的面前,那把伞撑起不动,任由寒风凌冽呼啸。任由雪霜不断降下,像是一株不会倒下的常青松柏。他出现的太刚好,他现身的太赶巧,在这样一个败北时刻。
她等待着他的嘲笑,就像是往常一样的嘲笑,怎样都可以,她全都无所谓。
她唯有微笑沉默,瞧见忽然他动了动唇,那男声终于传来,却是久违而突兀。
可他只是低声说,“下雪了,你出门忘记带伞。”
刹那间整个人像是被冻结,眼眶却猛地一红,那抑制不住的液体,快要飙出眼眶。她宁可他用最狠最绝的话语狠狠嘲笑奚落,也好过此刻虚妄假意的关心。
忍住。
她拼了命的告诉自己要忍住。
忍到眼睛刺痛,痛到再也看不见这个世间任何一抹颜色,却也不愿意,更不能够在他面前……
这个世上,唯独不想在这个人面前……
可是轰然一下,眼眶里一颗东西完全不听使唤掉了出来,她想要收拾都不能够。
神佛也都是骗人,听不见她的哀求祷告。
谁能告诉她。
人为什么要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