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冤家路窄
纳兰宁熙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睡在景王府的房内，而是一间并不大的屋子。屋子有节奏的上下起伏着，像在船上，却又不曾听到水浪声，反而是一阵阵的吱呀声。她转过头，发现落荷蜷缩在她脚头，正靠着墙壁打着盹。
“这……是哪？”
刚开口就发现声音又哑又涩，看来逃跑那件事留给她的，不单是两个耳光，还附赠了一场大病。
“嗯？”落荷听到声音，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随后回过神来，朝纳兰宁熙爬了过来，“公主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一瞧？”
“不……不用了。”纳兰宁熙在落荷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背靠着软枕，接过落荷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之后方才问道，“这是哪？”
“我们在前往北疆的马车上。”落荷撩了撩帘子，朝外看了看。随后纳兰宁熙便听到了一个低沉清冷的男声问道：“有事？”
“公主醒了。”
纳兰宁熙偏过头，哑着嗓子问：“是谁？”没想到他们会把晕睡中的她给弄上马车，再怎么也没有误了行程。
“是赐婚使周将军。”
“小环呢？”
纳兰宁熙不去关心那个赐婚使周渝南，只关心小环是不是跟着她一起来了。
“她的身体不是很好，安排在后面车上了。”落荷在角落里的铜壶里倒了点热水出来，投了帕子，给纳兰宁熙擦拭着脸，“小姐饿了吗？要不要弄点白粥吃？”
“好！顺便把小环给我叫来吧！我要见她。”纳兰宁熙扯了扯衣服，这几天一直在晕睡，身上汗腻腻的，格外不舒服。
“是，公主。”落荷撩起了布帘，朝车外叫道，“周将军，公主需要停车休整一下，您看怎么安排。”说完之后落荷又回过头来问道，“公主，我给您换套衣服吧！昨天出发的时候，您一直晕睡不醒，还不曾见周将军。以后我们一路上都需要仰仗周将军保护我们周全，是不是多了解一些为好？”
“好。”纳兰宁熙在落荷的帮忙下擦洗过身体，并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直到整理完成之后，落荷才拉开车门跳下了马车。
“公主……已经到午餐时间了，公主需要下来走走吗？”马车外响起一个清朗的男声。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磁性，让纳兰宁熙听了，心中便先有了好感。
“晚点吧！我想先见见我的婢女。”
马车外，周渝南的声音不再响起，他好像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
没过多久，车门便被人拉开，小环略显苍白的脸从门口露了出来：“公主……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睡得久了，身体还有些虚，估计调养几天便好了。你这几天怎么样？落荷刚说你身体不太好，是怎么回事？”
纳兰宁熙仔细的打量着小环的脸，眉目之间，少了几许活力，多了一些萎靡，往常清爽的声音里也有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弱气。她这身体……好像不比自己好多少。
“没什么，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就是有点拉肚子，也不算厉害，就是每天都拉，这两天随行的刘太医没给公主看病，光照应我去了。”小环还是一脸的笑，半点没有担心的样子。
“这样下去不行，回头得找太医好看看，病得好好医。”纳兰宁熙摸了摸小环的脸，满眼都是怜惜。
这个小环打小跟着她，两人像亲姐妹一样相互依撑着走到现在，没想到她的境遇非但没有给小环带来好日子，反而害得她的身体都垮了。
“小姐你有没有怎么样？这两天把我都担心死了。那个该死的周渝南……”小环说到这里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车门，特意压低了声音，“非要说我身体不好，不让我过来服侍小姐。要不是他……小姐又怎么会有这场大病。”小环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傻丫头。”纳兰宁熙笑嗔了她一眼，“你对这个周将军，怎么这么不恭敬？”
“恭敬？对他？”小环脸上闪过一丝不屑，看了纳兰宁熙两眼之后凑到了她的耳边，“小姐……你是不是还没见过他？”
“没有。他是谁？”纳兰宁熙有一丝弧疑。
小环什么也没说，只是撩起了布帘朝外看了几眼，然后对着她招了招手。纳兰宁熙凑了过去，印入眼帘的，是骑在高头大马，伴随在车边的年轻男子。一身盔甲戎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异常挺直的背更显得锋芒凌利。
由于他的马行在马车前面一点，纳兰宁熙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背影，望了几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我们认识他吗？”
“他……”小环一脸愤怒，“他就是在建业城外修坟的那个男人，也是在怒虎帮那里见死不救的混蛋。”
是他？纳兰宁熙脑子里闪现出周渝南冰冷无情的脸，淡淡的笑了笑：“是谁并不重要不是？就算不是他，别人也会将我们送到北疆去，咱们没必要记较那么多。”
话虽是如此之说，但纳兰宁熙心里，却闪现出淡淡的失望，如果不是他……心情或许会好上一些吧！
“我就是看着他不爽，小……哎……这称呼一时间还真难改过来。公主啊……要不是他关键时候袖手旁观，我们肯定也就不会再回到王府了，公主你也就不用嫁去北疆了。小环知道公主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又傻了不是？”纳兰宁熙揉了揉小环圆润的脸颊，“咱们女子，就像是菜子，撒哪长哪，哪有你挑地方的理？”
小环望着纳兰宁熙，只是叹气，却不说话。
“砰砰砰……”马车车壁被敲了几声，落荷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公主，我备了新鲜鱼米粥，先用一点吧！”
小环把车门打开，落荷递了托盘上来。托盘上白瓷青花小碗里是满满一碗鱼米粥，上面还撒着几片绿油油的青菜叶子，看用看的，都让纳兰宁熙食欲大开。
在小环的服侍下，纳兰宁熙用过餐，看小环有些气喘的样子，便打发了她回去休息，换了落荷过来照顾她。
饭后有些发困，再加上马车摇摇晃晃，没过多久，纳兰宁熙便再度睡去。等她再睁开眼睛时，马车内已是一片昏暗，天已然黑了下来。
落荷不在车上，人不知去了哪里。撩开一侧的车帘朝外看去，近处是几堆篝火，远远可又看到呈圆形散开的帐篷，还隐约可见人影晃动，看来是到了晚上宿营的时候了。
纳兰宁熙伸了个懒腰，最近躺得久了，身子骨头都好像生锈了一样，又酸又疼。扶着车壁下了车，还不曾有人过来纳兰宁熙索性朝着马车边的一堆篝火走了过去。
篝火上不知道煮着什么，咕咕的不停作响，还有浓郁的香味随着夜风飘进了纳兰宁熙的鼻端，勾得她的馋虫全都跑了出来。
左右瞧了瞧，在旁边的一块干石上找了个长柄的铁勺在里面捞了捞，舀了一勺略带乳白色的浓汤出来，刚把勺子凑嘴边，纳兰宁熙便听到之前那个清朗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这是野獾子同野蘑菇一起炖的野味汤，公主要不要多用一点？”
纳兰宁熙的手抖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吹着勺子里的汤，直到微凉了之后方才小口小口的饮尽。
大概是大病初愈，身子骨虚，再加上几天没好好吃东西，这野味汤喝在嘴里真是鲜美无比。非但没有解馋，反倒勾得肚子越发闹腾起来。
不过有周渝南在旁边盯着，纳兰宁熙还是忍了下来，把汤勺重新搁了回去，之才回过头来，迎向周渝南的目光。
周渝南原本就生得极好，此刻身着戎装，更是增添了几分风骨，站在那里，眼睛里泛出浅浅的笑意，同往日里满身寒气相比，似是换了个人一般。
纳兰宁熙掏出帕子，擦了擦口唇：“周将军很闲？”
“不。”
纳兰宁熙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然后绕过他，又重新回到了马车上。要不是他，自己还能多喝两勺，真是饿得慌了啊！还有，落荷，小环他们人都去哪了呢？怎么会一个都看不到？
纳兰宁熙在马车里闷了好一会，由于马车里没有点灯，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想找点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这时她听到了落荷的呼叫声：“周将军……周将军……小环……小环……她……”
纳兰宁熙没能听清落荷后面的话，只听到了阵嘈杂的脚步声。纳兰宁熙连忙下了马车，只是此时已不见了周渝南，只有落荷站在马车边，脸有异色。
“小环……她怎么了？”纳兰宁熙紧紧的抓着落荷的手，连声问道。
“没事，只是晕过去了，没什么大事，刘太医已经赶过去了。因为怕是痢气，所又把她和旁人隔离开了。公主你别着急，等刘太医诊过了就好了。”
纳兰宁熙听落荷如此一说，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越发紧张起来。之前在马车上，她便发现了小环的虚弱，此刻听到她晕倒，越发是无法安心。
“我要过去看她。”纳兰宁熙放开了落荷的手，朝不远处的一个帐篷奔过去。
落荷一把拉住了她：“公主……你过去非但帮不了她，反而还会害了她。”
纳兰宁熙的身体僵在那里，手也慢慢收紧。
“小环上路的时候，身体就不是很好。如非是公主要求，王爷肯定不会让她上路。现在随行的太医已经在给她诊治了，公主，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吧！落梅在那边照顾着她，如果有什么事，她马上就会过来告诉我们。”
落荷把纳兰宁熙拉到了篝火边上，又取了个毯子铺在山石上让她坐下：“公主，先喝点汤吧！周将军怕你胃口不适，特意命人做得清淡一点。”
她不知道从哪里变了一个大碗出来，添了一大碗汤出来，端给了纳兰宁熙。夜晚的有些凉，热热的汤捧在手里，温暖从指尖直达心底。
虽然担心小环的安危，不过纳兰宁熙还是努力让自己喝了两碗汤下肚。想要好好的生活，身体是根本。
远处，周渝南沉着脸走了过来。纳兰宁熙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周渝南朝落荷摆了摆手，落荷看着纳兰宁熙没有动。
纳兰宁熙无视了这两人的小动作，紧张的问道：“小环她……”
“她的身体，不适合再跟着我们前去北疆，必需找个地方把她搁下。”周渝南看了纳兰宁熙两眼，接着补充道，“如果公主希望她活下来的话。”
纳兰宁熙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紧紧的掐着掌心，直到刺痛传来，方才开口问道：“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渝南直视着她，却不做声。纳兰宁熙侧过头，望着火堆里跳动的火焰，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对落荷说道：“落荷，我想喝茶，你去给我煮壶茶吧！”
喝茶只是个借口，支开她才是理由。等到落荷走了之后，周渝南和纳兰宁熙两人同时开口：“你……”
“公主……”
“你先说吧！”纳兰宁熙朝他扬了扬下巴。
“小环好像中了毒，是一种苗疆特有的花毒，无色无味，但是却能让人不停的拉肚子，一直拉到死。”
纳兰宁熙的嘴一下抿得紧紧的，目光里闪过伶俐的光。
“我估计下毒的人并不是很迫切的想要她死，所又药下得不重。只不过她中毒有十来天的样子，体力也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把她留下静养，说不定还能多活上一段时间。”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中的毒？”|纳兰宁熙斜睨着周渝南，嘴角微挑，似笑非笑，眼风如刀。
周渝南点了点头，避开了纳兰宁熙的眼光：“大概十天前。”算时日，正是周渝南在怒虎帮那里遇上纳兰宁熙和小环之后。
纳兰宁熙嘴角噙了一抹笑，目光刺向天际，而脸上的笑容却是绽越大：“周将军，帮我个忙可好？当然，你帮了我，我自是也会帮你。”
周渝南的眉头微皱看着纳兰宁熙的眼光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沉声说道：“公主请说。”
“我要停留一天的时间，另外，帮我准备一些东西。”看着周渝南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沉，纳兰宁熙的嘴角微弯，“放心，我不会再逃走。我只是是需要她活着，她活着，我才会觉得自己活得有价值，有期待。”
周渝南看着她，眼睛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需要些什么东西？”
“我要一个沐浴用的大桶，十钱细辛、十钱薄荷、十钱蝉蜕、十五钱紫苏、十五钱香薷、十五钱浮萍，五斤石膏，十斤无烟木炭，一个铜壶，一个铁锅，一个锅铲，还有一斤草木灰。”
说到这里，纳兰宁熙停了下来：“还是我来开单子，你们照单子准备吧！”
“好！”周渝南答得十分干脆，倒让纳兰宁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我会把小环留下……”纳兰宁熙的声音里藏着一丝说不出的悲痛，“不过……周将军你能借我一些银两吗？”
“好。我会安排妥当的。”
“谢谢周将军。”纳兰宁熙挺着背，朝周渝南施了一礼，然后走向了马车。马车边落荷已准备好了一壶热茶，正等着纳兰宁熙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