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这次意外,风魂已经知道,木公绝非是一般的仙人,于是,更加地潜心向其学习道法。
而对那北极战神为什么要抢夺他的翠玉之事,虽然风魂有向木公询问,木公却也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微微一笑,取过翠玉,用隐咒封去了翠玉所泄的灵气,以防止那些仙神仅仅是通过观气,便知风魂身携宝物。
不知不觉中,风魂在大荒境又待了一年,在一年之中,木公所教他的东西杂了许多,从三气五行,到九宫八卦,却又都只是涉及各种仙家理论,真正实用的,仍只是那些通过棋子或是碎石不断练习和演变的奇门遁甲和各种阵势。
当然,在成为职业棋手的过程中风魂便已明白,贪多反而嚼不烂,一个人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同时成为围棋国手和篮球高手,或者做古力,或者做姚明,总不能既当古力又当姚明。
当然,对于仙家来说,大道无极,化生万物,只要掌握了道法之究极,就可以无所不学,无所不会。
但这终究只是一种境界,木公当然早已达到了这种境界,风魂却是还差得远了。
不过,木公正是在教导他如何向这种境界慢慢迈进。
在闲暇的时候,风魂总是与浴月呆在一起,甚至渐渐地代替梁休做了那些本是金童该做的事,这让浴月也很高兴,毕竟梁休不但贪睡,许多时候也不爱说话,而风魂陪在她的身边,虽然有时候难免斗斗嘴生生气,但日子比起以前来要有趣了许多。
只是不知为何,有的时候,风魂会觉得,梁休从背后看他的视线里带着奇怪的怨毒,但等他回过头时,男孩却又早已将头转开,又或是已闭上眼睛睡着。
偶尔,也会有些心神惶惶的仙人前来寻木公问事。
只是,大多数的时候,那些仙人来时不安,去时惶惶,显然不曾从木公这得到什么让他们安心的东西。
后来风魂才注意到,这些仙人拜访的时候,木公总是要么恰巧神游,要么恰巧睡去,简直就像是在故意避开他们。
有一日,空中仙鹤齐飞,桃花乱坠,浴月告诉他,来的是南极仙翁。
“哦,是那老头子啊!”风魂嘴里叼着草根,以手为枕躺在洗霞池边看天,任由那漫天的桃花飘到他的脸上,“一个老家伙还搞出这么多花花鸟鸟当背景,弄得我还以为是哪个天女降临呢。”
“就你的嘴最毒,”浴月将紫色云霞放进池中搅啊搅,“有些话可是不能乱说的,这样的话被南极仙翁听到也就罢了,最多不过是笑笑了事,若是被王母娘娘或是太极天皇这样的金仙听去,那可没有好果子吃。”
“放心吧,”风魂打着呵欠,“隔了这么远,鬼才听得到!”
话音未了,只听空中传来平缓而柔和的老者声音:“小子,你怎知我听不到?”
风魂吓了一跳,差点把草根吞进肚子里去。
浴月在旁边掩嘴偷笑。
“差点忘了,”风魂坐起,自嘲地喃喃,“这些人比鬼还要厉害,他们可是神仙,神仙啊!”
“你这小子挺有意思,”南极仙翁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夫对你颇为中意,给你一颗桃子吃吧。”
一颗脸盆般巨大的桃子从天空落下,风魂接住。
他的眼晴一亮,南极仙翁的桃子,在传说中不但能治百病,而且咬一口便能多活百年。一口能活一百年,这么一大颗吃下去,活上个几千年岂不是轻而易举?
“你要吃么?”他将桃子递向浴月。
小女孩一边摇头,一边掩着脸死命笑着。
你要吃我还不给你呢!风魂捧着大桃子,咬上一口……
“呸、呸!”
他赶紧又吐了出来,这桃子闻着香气喷人,咬在嘴里,竟然苦得发涩。
小女孩已笑得在地上直打滚。
风魂呆呆地看着手中这好看不好吃的大桃子,原来,就算是得罪了南极仙翁,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天庭中谁都知道,仙翁的桃子可是吃不得的,”浴月笑得直喘气,“人人都知道他老人家随时随地都带着仙桃,可他自己又不会种桃子,哪有那么多的仙桃带?只好每次出游前,从人间摘些乱七八糟的果子冒充仙桃,充充门面,这些果子通常都是不能吃的。”
原来如此,风魂叹气。
原来连仙人也会搞面子工程啊。
“小丫头很是有趣,”南极仙翁在山顶笑呵呵地说,“我也送你一颗桃子吃。”
“不要!”浴月惊叫。
在南极仙翁离去之后,风魂也开始向浴月询问一些关于天界仙神的趣事,渐渐地,对天界的了解也就越来越多。
此时,他也早就知道,木公就是太一东皇,又称东方青华大帝太乙救苦天尊,或者是东王公。在玉皇大帝登位前的两千多年里,木公一直都暂代天帝之位,统辖亿万仙官。汉初时,有一小儿在道旁唱着儿歌,曰:“着青裙,入天门,揖金母,拜木公。”其他人都不知他唱的是什么,唯有助刘邦得天下的张良张子房明白其意,走上前朝那小儿下拜。
后来,张良才告诉他人,说那小儿乃是东王公身边的金童,唱的是世人得道成仙后,女仙皆需揖金母,男仙则要拜木公。其中金母为众女仙之首,乃是玉皇大帝之妻,又称王母娘娘。
“东王父,西王母”,指的便是太一东皇与昊天金母。
“玉清夫人和妙想仙子都说木公将要返虚而去,”风魂不解地向浴月问道,“返虚是什么意思?”
浴月忧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弄清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
******
跑上山顶的时候,风魂已累得喘不过气来。
木公坐在那儿,微笑地看着他:“小友,何事值得你如此惊慌?”
风魂看着木公,口中呐呐,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却一阵难过。
在这之前,他实在是不曾想到,原来连神仙也是会死的。
万事万物都有衰亡的时候,所谓的长生不老,就算对神仙来说也只是一个幻想。只是道行越高的仙人,往往能够活得更长。而木公得道于混元之初,活到此时,已过了千千万万年,他是应青阳之元气而生,所谓的返虚,也是指重新化作青阳之气,这既可以看作是死亡,也可以看作是仙人的至高境界,即天人合一。
但不管怎么解释,至少,风魂现在已经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将再也见不到这个教他学棋的老人了。
“小友既然来了,何不与我再下一局?”木公和蔼地指了指棋盘
风魂默默地坐到木公对面,布下座子。只是,他的心中悲切不安,如何定得下心来?莫说无法将那乾坤之法、伏羲卦术化入棋中,便是连最基本的水平也发挥不出,还在布局阶段,便已处处出错。
木公也未责怪于他,只是淡淡地念道:“幽冥之中,生乎空洞;空洞之中,生乎太无;虚无之里,寂寞无表;无天无地,无阴无阳;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若言有,不见其形;若言无,万物从之以生……”
风魂知道木公是在暗暗点化自己,开始静思聆听,并在不知不觉间,猛然醒悟过来。
终归到底,他还是在用凡人的角度看待神仙,将生死看作头等大事,然而木公并非凡人,甚至与那些靠修行得道的神仙也完全不同。木公本生于虚无,出生之时,甚至还未有天地日月,更别说人类与各种鸟畜,而所谓的死亡,也不过是重归虚无,虚无并不代表不存在,只不过是另一种“生命形态”而已。
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风魂也静下心来,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虽然开局不利,但他与木公学了近三年的棋艺,早已以棋入道,深知这天地之间,万事万物并无优劣,只有平衡,落下一子,不再用它,那便是好棋也可以变成废子,下一缓手,多番借用,腐朽也可化为神奇。
从小处看,这天地之内,岂有不会衰亡的事物?但从大处看,这浩瀚宇宙,却又是既无始、亦无终。阴阳总会流转,道却无处不在。
自然即是道。
天之道、地之道、棋之道!
看着风魂契合天地之理的着法,木公脸带笑容,暗暗点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风魂更是经常陪在木公身边。
他父母死得较早,这些年中,身边的亲人便只有妹妹风芷馨,而现在连芷馨也不知去了哪里。
在这三年中,不知不觉,木公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是如师如父。
从一开始,木公便说风魂在这大荒境中只能留得三年,仙家最讲机缘因果,木公既然这么说,那只是难以改变,眼见三年之期将满,风魂不免有些难舍,同时也不知道自己离开大荒境后,在这个根本不熟悉的时代能够做些什么。
一日,木公取出了一卷竹简,向他说道:“老夫即将化虚而去,虽说天地循环,乃是正理,却也绝非毫无挂碍,这卷《太乙天书》记载了老夫生平所得,其中包含了御剑飞仙、五行化妙、练丹制符等各种仙家术法,有些是你适合学的,你可以自行精研,有些不适合你学,你不妨寻些合适之人收其为徒,传授与他,也算是让三界之间,留得我太乙一脉。”
风魂小心收下,却又有些疑惑。
这天地之中,潜心习道者不计其数,其中更有不少悟性极高的仙人,木公却为何将这《太乙天书》独传于他?
木公知他所想,道:“幽冥之中,自有天意,你既然误入我的大荒之境,那便是你我的缘分。而且,你身藏青龙之圭,青龙之圭乃是昔日东海应龙所佩之物,应龙为黄帝时期著名龙神,他助黄帝杀夸父、斩蚩尤,却在一统大荒后反遭轩辕黄帝背叛,惨死于天帝俊与黄帝合谋之下,那时,我虽还不是天帝,但也参与其事,虽然三界纷争,难言对错,却终究是对他不住。你既然携有青龙之圭,想来与应龙的后人多少有些关系,我将道法传你,也算是稍稍弥补对应龙公子的亏欠。”
风魂这才知道他身上带着的翠玉竟是来自上古龙神!
芷馨会是龙神的后裔?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看着自己的妹妹从小长大,十几年下来,对芷馨的身体也多多少少看了个遍,她既没有像浴月那样头长龙角,身上也没有什么鳞片,虽然有时能够轻易地看穿他的不轨意图,但这本事显然和异能没什么关系。
他开始想念芷馨。
这份想念越来越深,甚至时常让他发起呆来。
浴月也知道他很快便要离去,想到自己又要回到以前那无聊的日子,甚至用不了多久,她也要回到西海那华美却毫无温馨可言的家中,也不禁郁郁寡欢。
那一天,又到了洗霞的时候。
那是风魂在大荒境最后一次陪她到洗霞池。
浴月将紫霞放入池中搅啊搅。
风魂看着她的背影,想起芷馨在家中也时常放着洗衣机不用,用手搓着换洗的衣服。
浴月将紫霞挂上天空。
风魂想起在家中的时候,芷馨也时常蹑手蹑脚地走过他的身边,瘦小的身子踩在凳子上,在阳台晾晒着衣服。
浴月笑嬉嬉地走到他的面前瞅着他。
在家中,芷馨无聊的时候,有时也会凑过来看他打棋谱。
他伸出手,将小女孩紧紧抱住。小女孩第一次被人这样搂着,心如小鹿般乱跳,却又很喜欢这种感觉,不舍得把风魂推开。
风魂还记得,在芷馨也像浴月这么小的时候,他曾在一个夜里钻进芷馨的被窝,搂着哭泣的她。
那是他们的父母因车祸而死的那天晚上。
芷馨一直在哭着,不肯停下来。
当时,风魂的心中却没有因为失去双亲而有太多的悲伤,甚至还多少有些怨恨,怨恨那两个人死得太自私,将妹妹惹哭了。
他一个晚上都在想着如何让芷馨停止悲伤,甚至差点冲动地告诉她,她没必要为相片上的那两个人哭泣,因为他们其实并不是她的父母。
但他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将她的身子翻了过来,对她说:“我想亲你,可以么?”
芷馨擦着眼睛,却仍然泪流不止,她抽泣着说:“不要,哥哥亲妹妹,很奇怪的。”
“那我只亲眼睛,哥哥亲妹妹的眼睛,这是可以的。”
“真的吗?”芷馨闭上眼睛,“那、只可以亲眼睛……”
风魂吻在了妹妹的眼睛上,湿湿的,很咸。
泪水,渐渐地干了。
“闭上眼睛!”他轻轻地将浴月推开一些,看着小女孩。
浴月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脸颊却不自禁地发红发烫,她闭上眼睛,心跳得怦怦直响,小嘴也不自觉地往外微微地嘟了一些。
风魂看着她,仿佛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那个年代,在那些日子里,他总是打着棋谱,希望早点成为一名能够赚取对局费的职业棋手,不需要再靠亲戚的周济过日子。虽然没有钱请出色的老师教他,虽然没有钱去那些有名的围棋道场学习,但他最终还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天分成功的入了段,并一步步地往上爬。
而在他的身后,始终站着一个小女孩,默默地将所有的生活琐事揽去,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芷馨……”他低唤了一声,无法自拨地吻在浴月的眼睛上。
但是,小女孩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
浴月听到了他呼唤的名字。
虽然紧闭着双眼,但泪水还是无法控制地溢了出来。
湿湿的……很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