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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东宫。
萧厉珏一掌劈碎了桌上的琉璃灯盏,无彩的光斓乱硬纷离,将这偌大清冷的宫殿,映射的迷离而恍惚。
龙三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沉声道,“殿下放在心上的人,属下本不敢多说。可今日情形,殿下也看见了,此女,行为不端,根本就不配受殿下关照!”
萧厉珏坐在椅子里,广袖卷起,胳膊上,一道新鲜的血口已然凝固,可依旧惨烈得叫人心颤。
那个年纪小小的龙卫蹲在一旁,给他上药。
闻言,朝萧厉珏看了一眼,只见他面目森罗如鬼,凶煞阴鸷得仿佛妖魔附了身。
吓得手一抖,连忙低下头去。
龙三还在继续说道。
“因着此女多番与殿下相遇,都太过巧合。属下留心,便命人仔细盘查。竟发现,此女,竟早已不是处子之身!”
站在一旁的龙一只觉得汗都下来了!
心里暗道――老三啊!你好歹委婉点说啊!你这是自寻死路的意思啊?
偏殿里,从上方传来的阴冷气息,已然将整个大殿里的浓重夜色都遮蔽了下去。
除去龙三的说话声外,竟再听不到一丝声响儿。
“而此女在青山城时,便是性情乖张极其荒淫。十三岁时,便与家中表哥有了私情,被家人发现后,便亲手杀了那表哥以换清白。后来,又多了一项爱亵玩年轻力壮面目俊朗的小厮家奴这一荒淫嗜好!不仅亵玩,还喜欢将人生生折磨致死!单单属下查到的,死于她玩弄之中的年轻少年,便有七八条!”
“此等荒淫无道之女,何以能配得上殿下!殿下,请您三思!”
龙三猛地以头触地!
“咔嚓。”
竟是萧厉珏座下的金丝楠木椅子,竟生生断裂!
他猛地站起来,阴笑厉厉,“好一个厉害的小东西。竟然连本宫没瞧出她那装模作样的皮子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好面孔。好,当真好得很。呵呵。”
龙一双腿打颤,试图往背后的阴影里缩了缩。
却听萧厉珏说道,“龙一。”
龙一哆嗦,颤颤巍巍地站出来,“殿下。”
“明日宫宴,将那丫头捉来。”明明盛怒,说出的话语,却低柔得如同鬼语低诉。
龙一打了个寒颤,干笑着问:“殿下是想……”
却被萧厉珏斜睨了一眼,连忙点头,“是!是!属下明日一定去捉了那贱婢来!”
萧厉珏没再理睬他,转而又看向龙三,“龙三,知情不报,罚,二十鞭。”
龙一眼睛一瞪,可龙三却毫无怨言,甚至还松了一口气地磕头,“是,谢殿下。”
随即,两人退下。
那年纪小小的龙卫,还站在裂开的椅子边发呆。
龙一回头瞪他,“小十二,还傻站着干什么?!”
龙十二赶紧捧着药罐子跟着跑了。
偌大的宫殿内,五彩的琉璃灯,终是渐渐熄灭。
绚烂的颜色,全都湮褪在一片无声的压抑中。
黑暗里,萧厉珏慢慢地转过身,朝那凄冷荒凉的孤独深处走去。
唇角,慢慢划过一丝讥弄的自嘲。
他怎该期许?怎该生了期冀?
那样的绝望,那样的痛楚,还是再想尝一遍么?
呵呵呵。
这世上,哪有什么温暖,哪有什么光!
都是假的!虚的!荒唐可笑的!
“呵呵……”
孤寂的深深宫殿中,传来森森幽幽的低冷凉笑。
……
迟府,竹苑。
小菊收了药箱,低声对迟静姝道,“小姐今日受了惊吓,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宫宴,只怕有得折腾,小姐当存些精力才是。”
迟静姝躺下,又问:“绿柳呢?如何了?”
小菊挪了灯在她床头,罩了灯罩后,轻声道,“先些时候便回房了,奴婢方才去瞧了一眼,已是睡下了。”
迟静姝点点头,“你辛苦了。”
小菊含笑,“奴婢不辛苦。小姐今日之遭,都是因着奴婢之故,奴婢心里有愧,只恨不能替小姐和绿柳受了这罪。”
迟静姝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去歇着吧。”
小菊答应,吹灭了屋里的灯,放下床帐,然后端着东西离开。
迟静姝将薄被往上头拉了拉,闭上眼,可脑海里还是忍不住浮现起,茶楼走道里,那血光飞溅人身横尸的场景。
萧云和,苏离,还有……那人,为何都会出现在那里?
难道是……哪里出了纰漏?
皱了皱眉,轻叹了口气,转过脸,看纱帐外,那恍恍惚惚的灯。
昏暗之中,只有那一簇光明,似在眼前,却又遥远得很。
光亮之下,那人的脸,渐渐浮现。
一颗血珠,从他如魅如精的眼角滑落。
他看向自己,忽而咧唇,本是该露出一个举世无双的妖娆笑容。
却有一抹紫黑的血,一下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
迟静姝猛地睁眼。
这才惊觉,天光已经微亮了。
张妈掀帘子瞧了一眼,有些心疼,“小姐醒了?瞧这脸白的,再歇一会子吧?”
迟静姝只觉心头砰砰乱跳,一种不妙的预感,渐渐浮动。
她坐起来,看了眼窗外。
晨露烁烁,一个大好的天儿。
“不睡了。”
她起身下床,由着张妈在旁边伺候,一边问端水走进来的小菊,“父亲是不是已经入宫去了?”
小菊一早便得了罗婆子的信,放下水盆,点了点头,“老爷卯时一刻就出了门,门房说是进宫去了。”
迟静姝没吭声。
张妈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说道,“这夏日祭,夫人初嫁进迟府的时候,也是参加过一次的。”
“因着是大祭,所以那祭祀的典礼,便是从日头初升时候便开始。朝廷五品以上命官,全都要入宫,同皇上共同祭祀上天,祈神保佑。这个祭祀,会持续到正午时光。”
门口,绿柳端着个花瓶走进来,听到这话,一脸的好奇,“那不是一上午都要饿肚子?”
张妈拿着帕子给迟静姝擦脸,点头,“可不是。素来这些年节大礼什么的,才是最折腾人的。老奴听说啊,有的年纪大一些的大人们呀,这祭祀典礼一结束,回去都要病个三五日呢!”
绿柳听着直龇牙,“这多受罪呀!还是离那皇宫远远的才好呢!”
迟静姝一笑――这丫头倒是个明白的。
张妈却瞪了她一眼,“胡吣什么!”
绿柳撇撇嘴,将那花瓶摆在桌上,回头看迟静姝,“小姐,您瞧这紫薇花,是奴婢方才去摘的,好不好看?”
迟静姝一笑,“好看。紫薇花已经开了么?”
“嗯,今晨开的头一波呢!叫奴婢赶上了第一枝!瞧着就是好兆头!小姐喜不喜欢?”绿柳高兴地问。
迟静姝轻笑,“嗯,喜欢。”
绿柳立时露出大大的笑脸,欢欢喜喜地转到床边去收拾被褥去了。
仿佛昨日的惊吓,睡一觉,就已经完全忘了。
这样没心没肺的样子,单纯又美好。
迟静姝弯了弯眼角。
张妈见她如此,本想呵斥绿柳的话,到底又咽了回去。
继续给她擦手,接着说道,“上午的祭祀结束后,便是正午的宫宴。这一次的宫宴,乃是君臣同宴,老奴从前听夫人说,这样的宴席,乃是圣上体恤众位臣民为国辛劳,特意举办的表……表……”
迟静姝一笑,“表彰会。”
“是!表彰会!”张妈反应过来,又看迟静姝,“小姐倒知晓呢?”
迟静姝何尝不知?
萧云和登基虽没有几个年头,可这夏日祭与秋日祭,却是从未断过的。
她身为萧云和圣宠不断的‘第一宠妃’,自然是参加过的。
正午的宫宴,其实不过就是帝王对臣下的赏赐以及勉励,更多的是为了制衡。出席的,也多是重臣以及外来的使臣等。
到了晚间,才是真正热闹的时候。
宫中夏日祭的晚宴,以安抚为主。
青云国本民风开放,此等郑重宴会,男女皆可同席。到时,参加宫宴的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会依次入宫,与帝后同席。
酒升歌舞,一片和乐。
宴席过后,宫中各处,还摆下了各种雅趣的场所。
可结伴邀好,去赏灯,或游湖,或品月,或看夜园,都是极好的。
想起前世里,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的夏日祭时。
她被设计得差点丢了命时的凄惨无状,迟静姝的心头便是一片冰凉。
“哎呀,小姐!您这伤口不能碰水呀!”
忽然,张妈一道惊呼,将迟静姝从回忆中唤醒。
她一转脸,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伸手到水盆里去洗手,不小心,将伤口的包扎给染湿了。
张妈急得不行,忙将她的手拎出来,又嘱咐小菊,“赶紧去拿药箱子来,重新给小姐包扎!”
小菊立马放下帕子去了。
张妈拉着迟静姝的手转了个方向,一脸的心疼,“自打回了京城后,怎地就总也没有个安生日子?不是今日受了算计,就是明日受了伤。您瞧瞧,如今连老奴都快成半个大夫了!”
迟静姝失笑,“您这是技多不压身呀!多会一样总是好的。”
“您还嘴贫!”张妈假怒地瞪她,一边解开那染湿的手腕,忧心道,“老奴最近有时在想,京城这里的风水,想来对小姐不好。索性这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