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广场上,昨夜被雨水冲刷过的灰色石面今天显得格外的光滑,氤氲的水雾在空气中弥漫着。灰色的云层遮住了阳光,在天际缓缓沉降,莫名的压抑感笼罩着广场上的骑士们。两个高大的身影在朦胧的雾气中对峙着,周围被层层叠叠的人群所包围。
“我警告你,最好管住你自己的嘴巴,像这样毫无根据的指控是在侮辱一名正直的贵族。”人群中,一名穿着亮银色锁甲的骑士愤怒地看着眼前的拜伦森,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随时准备着拔出长剑,“特拉尔子爵是一名高贵、正义的绅士,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卑鄙的陷害之举!”
“所谓的绅士指的就是这种无耻之徒么?”向来都是沉默寡言的拜伦森脸上保持着毫无起伏的神色。
“住嘴,你这是对王国贵族赤裸裸的诽谤!”
“他既然敢做这种事,为什么却没胆子承认?”
“你最好能拿出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话。”锁甲骑士的脸色变得铁青起来,“否则的话,身为特拉尔阁下的扈从骑士,我,理查德森·麦肯将向你提出决斗!”
“决斗是么?”拜伦森从腰间缓缓拔出了长剑,指向面前的战士,“我接受了,现在开始吧。”
围观的骑士们开始后退,给圈中的两人留下足够大的地方。理查德森用拇指将腰间的长剑推出鞘,银色的金属发出了清亮的擦声,在剑尖离开剑鞘的刹那,站在他身前三米处的拜伦森猛地踏上一步,对准他的脑袋劈出了手中的长剑。
剑刃交鸣的声音不断响起,拜伦森的进攻几乎没有太多剑术可言,只是一剑快过一剑地朝着对方的要害砍去。而理查德森却在从容地格挡之余还能抽出空隙对拜伦森进行反击,每一次的出剑都能刺穿皮甲的防护,在拜伦森的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尽管不深,但鲜血还是顺着狭长的伤口不断涌出,滴在灰色的石板上绘出了一个诡异的红色图案。
又是一次竖劈被理查德森用护手格开,似乎是失血导致了体力的下降,拜伦森的脚下因为用力不稳而踉跄了一步。理查德森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猛地突前一步,长剑如同毒蛇般刺向了很难防御到的大腿外侧。在剑士的决斗中,用灵活的步法闪避对手攻击是防御的基本手段,而腿部受创几乎就是失败的代名词。而看拜伦森的动作,此刻已经来不及出剑回防了。理查德森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长剑向内偏了一分。
剑尖毫无阻滞地插入肌肉之中,鲜血顺着伤口喷了出来,然而理查德森的眼中却丝毫没有得手后的喜悦,聚焦在他瞳孔中的是难以言喻的惊恐和一柄不断放大的长剑。
剑锋劈断细铁环织成的甲胄,切开柔软的皮肤和肌肉,深深地嵌在了肱骨之中。理查德森惨叫一声松开右手的长剑,捂着血流不止的大臂跪倒在了地上,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涌出,瞬间染红了整条衣袖。
中计了!剧烈的疼痛让了理查德森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此时他才明白那次失误根本就是拜伦森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吸引他近身进攻,而在刺出长剑之后自己也失去了格挡和闪避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拜伦森完成这次蓄谋已久、毫不留情的攻击。
‘可恶!’看着眼前指着他脑门的银色剑尖,理查德森的嘴唇变得苍白起来。他很清楚这一剑砍得有多深,却不明白拜伦森为什么要这样做,甚至不惜以一条右腿作为诱饵,‘我只是特拉尔的骑士而已!’…,
“牧师!快去叫牧师!”一旁有骑士喊道,随后乱哄哄的脚步声响起。
拜伦森拔出了插在大腿上的长剑,随手扔在了地上:“带我去见特拉尔,如果他还是不承认这件事,我就要和他手下的骑士们当面对质。”
“特拉尔大人不会见你的。”尽管痛楚和失血让他的神志开始逐渐涣散,但理查德森依旧记得身为一名扈从骑士的责任和本分,“子爵大人也没有做过你说的那些事。”
“你只需要带我去就行了。”拜伦森手中的剑向前递出,剑尖已经贴在了理查德森的额头上,但后者却依旧摇了摇头:
“没有大人的同意,我不能带你去。”
“是么?”拜伦森冷冷地看着他,“好吧,不过你在决斗中失败了,那就付出代价吧。”
代价?自从叶月在罗德兰中名声鹊起后,付出代价这个词也随之变得流行起来。理查德森很清楚在决斗中失败的剑士将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生命。不过这已经是上百年前的传统了,随着决斗在贵族中越来越普及,决斗也逐渐从不死不休变成了解决矛盾的常规手段,而失败者所要付出的也无非是一些金币和名声上的损失而已。
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同,理查德森看着眼前的拜伦森,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想法——他是来真的了。
长剑瞄准了理查德森的眉心,微微提起。
一道白光划过,狠狠地撞在了剑刃上,长剑应声而断。
一头金发的休斯越众而出,冷着脸看向握着断剑的拜伦森,身后的牧师则是迅速走到理查德森身边开始施放神术。
“你在干什么!”向来温和的休斯罕见地露出了愤怒的神色,“刚才你是想下杀手,对么!?”
“对,这是失败者的下场。”拜伦森扔掉手中的断剑,抬起头看着他,“你凭什么干涉我和他之间的决斗。”
“身为执法官,我绝不允许有人在罗德兰内行凶!”休斯伸手扣住拜伦森的肩膀,“接受治疗之后,你需要和我去一趟治安局。”
拜伦森没有反抗,任由休斯扣住他的肩膀,他静静地看着休斯的双眼说道:“说这种话的时候你看起来确实很大义凛然,所以尼奥一直都很崇敬你的剑术和为人。他也是你亲手提拔的剑术导士,但是他在威斯汀的包间里被特拉尔的手下殴打的时候,身为执法官的你在干什么?现在他的肺部受创已经无法继续习武了,我想你能明白这对一名武者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身为执法官的你给出的回应呢,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特拉尔牵涉其中?这件事情除了尼奥之外,我、杰克还有瑞基都亲身经历过,但是你却连一丝线索都查不出来?如果你不能替尼奥主持正义,那么我们可以自己来。光之剑休斯,呵。”拜伦森冷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周围的骑士们都听明白了。人群中杰克咬着嘴唇看向了休斯,一抹黯然从眼神中划过,身旁的瑞基则是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我调查过,那间包厢那天登记的客人并不是特拉尔子爵,而且他和尼奥之间也没有什么仇怨。”休斯制住拜伦森的右手稍稍松了松,“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如此肯定行凶者是子爵的手下,但这很可能是有人想要将这件事嫁祸给子爵,意图挑拨两个家族间关系的伎俩。拜伦森,请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拜伦森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挥手打断了,一只白色的手套在他面前晃了晃,叶月轻轻推开了休斯扣住拜伦森肩膀的右手,说道:
“你已经很忙了,问询拜伦森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休斯皱了皱眉头,看着他说道:“你还没有复职,问询这件事我会自己解决的。”
“那就改天。”叶月却没有看他,而是转过身子拍拍身旁拜伦森的肩膀,“我们走吧。”
他抬了抬眼皮,围成一圈的骑士们不由自主地分开,身前便出现了一条一人宽的通路。
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休斯终是没有阻止叶月的离去。
而穿过了厚厚的人群后,在经过瑞基身边的时候,叶月的脚步微微一顿:
“跟着那个叫理查德森的骑士。”
他轻轻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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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这里没错吧?”披着一件红色斗篷的叶月看着街道对面那间叫做银色乐章的酒吧,似乎是在问身边的瑞基,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没错,我这两天我一直都跟着那个叫做理查德森的骑士,他今天约了几个人一起进了这间酒吧。”瑞基低着头,矮小的身子包裹在一件黑色带兜帽的长袍中,语气带着几分阴冷,“我看到里面几个人的脸,就是那天对我们下手的人。”
“以甘多家的势力,你们的背景和底细特拉尔应该一清二楚,既然他们没有遮住自己的脸,那就说明根本不怕你们的报复。”叶月看着酒吧招牌上闪烁的魔法灯光,淡淡地说道,“而你们不一样。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一旦甘多特拉尔决定要报复你们,那结果也不用我多说了。”他转过头看了身后的三人一眼,“这些人只是在特拉尔的指使下行事,报复他们其实就等于报复甘多家族,最坏的后果你们都考虑清楚了么?”
杰克看了看身边的两人,瑞基的脸隐藏在罩帽的阴影下,而拜伦森则一如既往地毫无表情,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我们……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不是要帮你们。”叶月的语气没有太多起伏,“这是我和特拉尔之间的问题,我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不仅是杰克,瑞基乃至拜伦森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如果没有叶月出头,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能力来找这些精锐骑士的麻烦,更遑论报仇了。但若是叶月在这次之后就撒手不管,那即便只是甘多家族怒火的余波都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的北区武者所能承受的。
可是,就这样放弃的话……
不甘心。杰克皱起了眉头,是的,不甘心。只是凭着自己是公爵之子的身份就可以目无法纪、仗势欺人。被这样的人肆意欺辱却无法还手,要如何才能甘心!
杰克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然而身边的拜伦森却突然屈下了左膝,朝着身前的叶月半跪了下去。
“我愿成为您的追随者,叶月大人。请您代我复仇。”
热血向着头颅涌去:
“请您代我复仇!”
两个沙哑的嗓音在黑暗的街巷中响起,叶月没有低头看他们,而是摩挲着右手白色的手套缓缓说道:
“仇恨,当然要亲手去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