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阳光下的灰色广场,带着冬日残寒的微风拂过灰色的石板。沉闷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罕见的剑士礼袍的少年顺着台阶走了上来,广场上的大汉们抬起头,目光聚焦在了少年胸口的纹章上。
那是一柄被紫荆藤缠绕的双刃战斧。
少年低着头向着广场上那群普遍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大汉们走去,腰间的剑鞘微摆发出呛啷的声音,在一片沉默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没看错吧,卡恩家族的人什么时候开始用剑了?”一个男声响起,故作平静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讽刺,少年抬起头,不远的人群中站着一名褐色卷发的高大青年,奈科斯·莱利,罗德兰中唯一一名战斗法师:雷克顿·莱利的胞弟。
没有人答话,少年站在奈科斯面前五米处停下了脚步,褐色的眸子漠然地注视着他。
“众所周知,卡恩大公的独子纳塞吉伯爵已经二十六岁了。你既然敢在胸口佩戴的双刃斧纹章,想必是卡恩家族的嫡系吧?”奈科斯的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嘲意,“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尼奥·卡恩。”
“尼奥·卡恩?哦,那你一定是纳塞吉伯爵的儿子了。”奈科斯走到了少年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纳塞吉是我的哥哥。”尼奥的声音中依旧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哥哥?从没听说过卡恩大公有一个小儿子啊。”奈科斯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哦,似乎是有一个,不过好像——”
他凑近了尼奥的耳边,放轻了声音。
“是个私生子吧。”
尼奥的表情动了动,右手下意识地搭上了剑柄,他扭过头看着奈科斯的侧脸,冷冷地问道:
“你是在挑衅么?”
“是,那又怎么样呢?”
长剑被拇指顶出了鞘,尼奥后退了一步。
“向我道歉,或者接受决斗。”
张狂的笑声传来,奈科斯从背后取下了双手大剑,剑刃砸在石板上发出了脆响。
“王城的剑舞者,我倒是很有兴趣领教一下。”
下一秒,刺眼的火花在空气中爆开,剑刃的交鸣声唤醒了沉寂的空间。
……
一声脆响过后,尼奥手中的刺剑应声而断,锋利的剑刃架在了少年的颈间,毫发无损的奈科斯脸上浮现出了抑制不住的笑容。
什么王城剑舞者,什么天才少年剑士,什么连败剑术大师,简直是弱爆了。
“真遗憾啊,剑舞者阁下,你的连胜纪录看起来就要永远定格在三上了。”奈科斯看着尼奥那压抑着愤怒的目光,大剑的剑锋突然颤动了起来,一抹不受控制的嗜血神色在他脸上转瞬即逝,笑容也随之变得狰狞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白色的手套轻轻地搭在了奈科斯的肩上,一个平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荆棘战甲,可以抵挡破甲锐度以下的刺剑攻击,战神之锤一共也只出产了三件……”
声音顿了顿,随后带上了惊奇的语调。
“哦?还有风暴之剑。这可是用精金镀过刃的武器,看来奈科斯先生为了取胜还真是舍得下本钱呐。”
“起码不是偷袭这样卑鄙下流的手段。”虽然肩膀只是被轻轻搭住,奈科斯还是垂下了手中的大剑,沉着脸扭头看着眼前的人。
“我想你是误会了,奈科斯先生,我的观点和你相当一致。精锐的武器也好,战斗的手段也罢,取胜才是战士的最终目的。”…,
穿着黑色束衣的人转过身,面对着聚拢在广场上的骑士和武者们说道:
“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叶月。由于菲丽斯小姐临时有事,现在由我代替她作为各位的武技教官。”
一阵沉默过后,人群中传出了质疑的声音。
“叶月教官,你所说的取胜才是战士的最终目的,这点我不同意!难道为了取胜甚至可以不惜使用卑鄙无耻的手段吗?”一个穿着锁甲的骑士越众而出,一脸凛然地问道,然而叶月却是认出了这人正是特拉尔子爵麾下的扈从骑士。
“无耻的手段?”叶月笑了笑答道,“我认为,在战斗打响后所采取的所有手段都可以被归纳为战术的一种,战斗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实力的差距,装备的区别,战术素养的高低,应变速度的快慢,战士所要做的无非就是扬长避短以此击败敌人。”
“那这些战术中也包括偷袭或者使用魔法药剂么?”骑士目光炯炯地看着叶月。
叶月眨了眨眼睛,脸上的表情冷漠下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就是答案:当然包括。”叶月扫视了一圈广场上的人说道:“我相信,你们肯定更加敬佩达维安教官或者光之剑的作战方式,但并非每个人都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或者魔武双修的天赋,更多的武者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锻炼出的能力。也许你们中的有些人还记得达维安教官给你们上的第一课,她说过:凡是弱者,必将失败。然而当面对天赋异禀的人时,毫无疑问你们都是弱者,于是迎接你们的命运就只有失败吗?”
“在我看来,只有失败的,才是弱者。”叶月扯了扯领子,漠然地说道。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身后的奈科斯盯着叶月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既然战斗本身就没有公平可言,那么叶月教官,不知道你敢不敢就这样接受我的挑战呢?”
“你是想用这些兵器么?”叶月回过头,戏谑地问道。
“没错。”奈科斯仰着下巴盯着他黑色的双眼,“就当作是你教我们的第一堂课。”
叶月同样看着他,却是突然地笑了。
“有什么不敢呢。”
话音未落,黑色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阵旋风向奈科斯刮去,疾风骤雨般的攻击毫无间歇地落向了肩、腕、肘等各个关节,经过菲丽斯特训的左手已经和右手一样灵活,改良后的擒拿术和关节技结合得天衣无缝。猝不及防之下,奈科斯甚至连大剑都没有举起来的机会就被逼的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已经退出第六步的奈科斯一不留神脚下步伐稍乱,叶月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猛地欺上身去,左手扣住他的手腕封住提剑路线,脚下轻巧地一勾一绊,右手拉着臂弯一甩,奈科斯高大的身体便横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勉强撑起身子,叶月正拄着他的双手大剑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靠偷袭的手段,赢了又如何?”愤怒的声音从人群前方传来,那名身着锁甲的骑士正一脸凛然地看着叶月。
“我教的是如何取胜,不想学的人现在就可以离开。”叶月漠然地回应道。
骑士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转眼间偌大的广场上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个人,而奈科斯依旧站在原地,冰凉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怔怔地望着身前黑色的背影,视线却有些失焦,眼前的叶月开始逐渐模糊,黑色的轮廓扭曲,最终定格在了另一个形状上。…,
埃兰子爵程式化的微笑,那拦在身前的手臂,雷克顿始终没有转过的侧脸,和最后消失在魔环大厅中的黑色背影。
一样的贵族血统,一样的苦练不缀,然而最终成为万中无一的战斗法师的人,却是那个从小都不如他的雷克顿。荣誉、地位、金钱,纷至沓来,但属于他的却只是兄长身后的一小块阴影,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么?或许也会有那个战斗法师耀眼侧脸反射来的些许光亮,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他永远也忘不了去年的今天,被埃兰子爵挡在魔环大厅外,看着雷克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大厅中时的感受。愤怒、嫉妒、不甘、失落交织在一起噬咬着他的内心,冲刷而来的强烈情绪让眼前的视界重新清晰起来,人影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叶月。
又一次惨败,又一次耻辱。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晨间的阳光洒下,一个略带青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奈科斯纷乱的思绪。
“上课吧,叶月教官。告诉我们弱者该如何取得胜利。”
……
原来我是:
——弱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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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今天出师不利,学生都跑光了?”温黄的灯光下,菲丽斯裹着一床厚厚被子蜷缩在沙发中,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面,棕色的长发缕缕垂下,神情有些萎靡,眼角却带着几分笑意。
叶月苦笑了一声,说道:“最后还留下了十来个人,已经算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很早就跟你说过,骑士是不屑用你这种方法和别人作战的,对他们而言荣誉比胜利要重要得多。”
“我还以为你会用‘对我们而言’。”
“嗯?”
“我是在表扬你正义感很强。”
菲丽斯笑了笑,费力地换了个姿势轻轻地说道:“我不是骑士,荣誉和胜利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那去年的今天你为什么要出手?”
“看你不顺眼而已。”
叶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撇了撇嘴:“现在呢?”
“稍微好一点。”
“看来我是太乐观了。”
“我可是队长,要让属下敬畏才行。”菲丽斯歪着脑袋,长长的睫毛翕动了几下,“而且无论是你还是休斯我都不太了解,尤其是你们对于变强的热衷,获取力量真的很有意思么?”
叶月摇了摇头,刚想要说话,视线却无意落在了菲丽斯的胸前,紧裹着的被子因为她的动作而豁开了一个小口子,一抹刺眼的火红色鳞片覆盖了肌肤的雪白。
顺着叶月定格的眼神,菲丽斯怵然收紧了领口,她有些慌乱地抬起头,叶月却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向着门口走去。手握上门把,叶月半侧过头,细碎的刘海后一双黑眸平静地看着菲丽斯,淡淡地说道:
“记得保守好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