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是不想说么?你那不堪回首的过去。”颠簸的马车厢内,卡萝尔趴在前厢板上的小窗口饶有兴致地看着驾车的叶月,“还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到萨图恩,总得找点聊天的话题吧,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不说话?”
“在我的印象里你也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坐在车厢外的叶月拉着马车的缰绳,随口答道。
“那是因为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做实验,很少有这样大把的空闲时间。”卡萝尔把下巴搁在窗口下沿,脑袋随着道路的起伏而一点一点,声音也随之变调了,“但话说回来这样的空闲时间也实在是太无聊了,大概我是真的没有做普通女孩子的天赋吧。”
“有可能。”叶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确定不准备说了。”卡萝尔不满地皱起了眉头,自从和叶月一起离开罗德兰以后,她的表情就变得生动了许多,“亏我还期待了半天。”
“期待我的悲惨遭遇可以让你心情舒畅是么?”叶月一针见血地拆穿了她的阴暗心理,视线却始终在道路两侧的树丛中巡曳着,“不是我不想说,只是现在的时机不对。在回忆的时候人的警惕性会降低,而当一个人感到无聊的时候,那他对外部信息的接收也会更加的全面。”
“谬论。”女巫显然对现代的科学理论有相当程度的抵触,“你瞎操心的东西太多了,难怪一天到晚表情僵硬。就说把那些尸体烧掉这件事好了,除了增加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外完全是多此一举。还有你要我做的那些手脚。”
“我听说大部分火系法术都可以将人体彻底烧成灰烬,但看起来还是高估了你的施法能力。”叶月认真地解释道,“这几个人都是被我徒手杀掉的,这种手法留下的伤痕很容易被辨认出,尽管可能性不大,但如果被执法队的人发现了,那么就能知道我们走的方向进而判断出目地的。现在这样虽然不如彻底焚毁来得保险,但烧焦的尸体好歹增加了尸检的难度,如果是菲丽斯这样的女孩子的话,则很可能会因为觉得恶心而下意识地不想去检查。”
“你想的真的很多呢。”卡萝尔毫无诚意地赞叹道,“但总觉得,如果把菲丽斯也当成女孩子看的话,会吃大苦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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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间的官道上,一声响亮的嘶鸣惊起了一片飞鸟。
缰绳收紧,胯下的疾驰的骏马猛然人立而起。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英姿飒爽的骑士在马上回过头,向身后的同伴询问道。
伸手推起头顶钢盔的面罩,海伍德有些奇怪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摇了摇头,“没有,除了泥土的腥味以外。”
“没有么?”菲丽斯翻身跳下了马,环望了一圈周围开始落叶的树林,“但是很明显啊,那种焦味。”
“我知道队长的鼻子很灵,所以就不要难为我这种普通人了。”跳下战马,卸下那顶雕着繁复花纹的头盔,海伍德甩了甩因为长途奔波而纠缠在一起的亚麻色短发,“也许只是周围野营的队伍把烤肉烧焦了。”
“我又不是怪物。”菲丽斯瞪了他一眼,“不会太远的,应该就在这附近。你是真的没闻到?”
“没有。”海伍德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随后伸手拍了拍一旁骏马的脖子,“你闻到了么,伙计。”…,
战马踢了踢蹄子,用力打了个响鼻。
“托斯也没闻到。”海伍德摊了摊手,“马的鼻子也是很灵的。”
叹了口气,菲丽斯决定不再理会这个家伙。伸手从腰间拔出长剑,她踏入一旁的树丛中搜寻了起来。
……
“都说嗅觉灵敏是领导的重要素质。”看着在面前一字排开的六具尸体,海伍德微微咋舌,“难怪菲丽斯小姐才是队长呢。”
“闭上你的嘴。”菲丽斯扭头剐了他一眼,“检查一下这些尸体。”
“队长,我们现在的任务似乎是追击叶月才对。”海伍德看着那些焦黑变形的尸体皱了皱眉头,“这种普通的凶杀案就交给兰顿警备局去侦破好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嗯?”
“这里离兰顿城并不远,敢在这里动手杀人想必是有着相当的凭仗,既然如此那杀完抛尸就行了,但凶手却多此一举要将尸体烧掉。”菲丽斯淡绿色的眸子盯着眼前造型各异的六具尸体,缓缓说道,“这就说明焚尸这个举动一定包含着某种意义,也许是为了掩盖一些重要的线索。”
“这是一厢情愿的推理吧。”海伍德在尸体前蹲下身子,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也许是直接烧死的呢?”
“你看这个人。”菲丽斯伸手指着中间的一具尸体说道,“脖子上有一个明显的缺口,这种地方的伤口可是致命伤。”
“还真的是焚尸。”海伍德点了点头,“但就算是这样,那线索也应该已经被烧掉了。”
“这可不一定。”菲丽斯也蹲下身子,伸手摸向一具焦尸的脖颈,“虽然只是怀疑,但还是要确认一下才能放心。”
……
腰间的通讯石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震动,勒紧手中的缰绳停下战马,休斯伸手掏出白色的晶石看了一眼,嘴角微微翘了翘。
“队长发现叶月的行踪了。”
……
将晶石插回内袋中,布兰顿一挥缰绳冲着身后的巨汉喊道。
“目标罗山道,我们走!”
……
‘这一次,你逃不掉了。’
伴着马蹄的急响,看着两侧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退去,菲丽斯淡绿的双眸中划过了坚定的光芒。
……
一声轻响,身后的车厢里似乎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怎么了?”叶月放缓了车速侧过头问道。
没人回答,片刻的沉默之后,车厢里才传来了卡萝尔有些凝重的声音:
“在那些尸体上做的固定标记被人破坏了。甚至连查探的机会都没有,标记晶石就直接碎掉了。”
“什么意思?”
“应该是遭到了暴力破坏,就是说标记的部位被整个撕碎了。”
“这么说是有人去查探过尸体了。”叶月的表情变了变,“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如果被执法队拦在萨图恩外面的话就有点难办了。”
“只是有点难办这么简单么?”卡萝尔从小窗口里伸出手拍了拍叶月的肩膀,“那就交给你了,我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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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图恩,传说中人类文明所建立的第一个国度。
在魔法还未发源的远古时代,巫师们作为人类社会的核心和领袖建立了这个名为萨图恩城的城市,他们宣称萨图恩神是人类唯一的真神,而这个被称作萨图恩城的地方则是被神明赐福的圣地。
萨图恩作为人类文明的中心屹立不倒在东大陆东方的森林边缘足有近千年之久,然而随着魔法的兴起和巫术的衰落,这个曾经的圣地终究是被凡人的足迹所玷污,萨图恩神也由人类的真神变为了巫师的保护神。…,
出于一个可笑的理由,萨图恩衰败的速度在一千年前达到了顶峰。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一个巨大的黄晶石矿被探险者所发现,不到四十人的探险队带回了足足两马车的上等黄晶石。之后的发展可想而知,疯狂的投机者们随之蜂拥而至,将巫师们所苦苦维系的最后一丝古老传统被毁灭殆尽。在短短的十数年的时间内,这块曾经的圣地已经被矿工、逃犯、流浪汉和盗贼团所彻底占据,在此之后的则是长达数百年的疯狂与混乱。直至今日,萨图恩在罗德兰语的字典中已经有了另一个解释。
罪恶之地。
造就无数富豪的黄晶矿脉早已被开采干净,贵族们对于这片贫瘠的土地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没人愿意接手这块毫无价值的封地,王国无奈之下只能将其从所属的罗山郡内划分出去。于是萨图恩就真正地成为了一块无主之地,最原始的丛林法则在这个罪恶国度中发挥着野性的效力,血腥阴暗的规则生息运转。
就在萨图恩的入口,那古老王城曾经的城门前,一块木牌上用花体刻着这样一段话。
这里是萨图恩,狂欢的地狱,邪恶的天堂。
……
“写这个牌子的人……”低矮的城门下,叶月歪着头盯着门口的那块木牌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罗德兰语一定不好。”
踏着垫板跳下马车,卡萝尔望着黑洞洞的城门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走吧。”她伸出右手轻轻地搭在叶月的臂弯上,铠甲冰凉的触感从指间传来。
……
干枯龟裂的土地在脚下延展,自从踏入城门的那一刻起,淡淡的血腥味便开始在空中弥漫。然而当苍白的阳光在甬道的尽头化开时,眼前的景色却是让叶月的眼中流露出了差异的神色。
“很惊讶是么?”不用回头去看叶月的表情,卡萝尔就能猜到他心中现在所想的内容,“是不是觉得比起这样的场景,遍地尸骸血流成河才更加像是萨图恩应该有的景色。”
“没那么严重,但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叶月点了点头。确实,眼前整齐的房屋;干净的街道;神色麻木却相安无事的路人,无论哪点都无法将这幅景象和传说中罪恶满地的萨图恩联系在一起,看起来甚至比起之前经过的兰顿郡都更加文明。
唯一能挽回罪恶之地赫赫威名的,也许只有城门口广场上的那一泓喷泉了。
那是一个站在山崖老者的雕塑,手中的权杖刺入脚下的深棕色岩石中,于是泉水便从石缝中涌了出来。
雕塑源于是一个古老的神话,当人类的祖先们因为饥荒而流离失所,在贫瘠的荒野中濒临死亡的时候,萨图恩神所化作的老人来到了他们面前,将神杖刺入岩石,于是神水喷涌而出。喝下神水的祖先们重获新生,并掌握了被称作巫术的强大力量,于是他们在荒野中修建了萨图恩城纪念神明的赐福,并修建了这样一座不朽的雕像。
当然了,这座雕像已经不是古老巫术时代的遗物了。只是作为萨图恩的象征由后人重建的而已,但让叶月在意的却并非如此。而是那从神杖底端不断涌出的猩红色液体。
这不是神水,而是鲜血。
“第一次见到这样壮观的血涌,感觉怎么样?”喷泉旁的长椅上,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站了起来,注视着叶月问道。…,
“还行。”叶月漠然地答道。
“那你知不知道,鲜血这种液体就算一直流动也会很快变质凝结,为了让这样宏伟的喷泉一直运作,每天究竟要用掉多少鲜血?”中年人一边说一边缓步朝着叶月走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这么多的鲜血,又需要用掉多少条生命?”
“大概可以猜到。”叶月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用法,萨图恩里的人很快就会死光的。但据我所知,血泉上一次因为缺血而停止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如果你想说什么的话,最好快一点。”
“很多犯了罪的人,不如意的人,自我意识过盛的人,都会来萨图恩找找乐子。但这里的居民却从来没有超过一千人,你知道这又是为什么吗?”中年男人的嘴咧开,微笑开始变形,“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知道了。对,没错,他们都变成了血池的养料。而我个人觉得,这里不是个骑士应该来的地方。所以,你就是下一个了。”
“这样总算有点萨图恩的样子了。”于是叶月也微笑了起来,“但要说下一个的话,为什么不是你呢?”
目光在空气中相撞,磨擦,升温。似乎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然而就在火花燃起前的瞬间却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所浇灭。
“你还记得我么,怀特大叔。”卡萝尔眨了眨眼睛望向眼前的中年人,嗓音却如同冰渣一般冷意刺骨。
视线落在女孩的脸上,黑色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脑后扎起一个马尾,露出了如同天鹅般修长的颈项。然而就在她后颈雪白的皮肤上,一个鲜红色的刺青扎入了他的眼睛。
“克……克萝贝鲁斯小姐。”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中年人觉得自己的嗓子开始发干,身后血泉的腥气似乎变重了,“您回来了?”
卡萝尔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身旁面无表情的叶月,语气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
“你还记得之前嘲笑过的那个木牌么?”卡萝尔眨了眨眼睛,淡蓝色眸子微微跳动。
“——那是我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