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英雄微微皱了一下额头,目光落在陈国斌的身上,对他如此直接地拿签字商量权进行要挟,心里恨得有点发痒,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
“是啊,这个问题很重要。”周曼玉正色几分接过话,扫视一圈鼓励道:“大家也谈谈自己的看法吧。”作为党组书记,周曼玉同志还是懂得让大家先畅所欲言的基本原则,最后自己再视情况当泥鳅。
梁富强咳了两声,有条不紊地先说了起来:“杜枫同志的表现一向不错,办事干练,在局里的口碑是有目共睹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年轻同志。这次的事件事出有因,杜枫同志虽然违反了一点规矩,但我认为还用不着提到上纲上线的高度。陈局长上次说得对,我们党的基本原则是救病治人,谁还能有不犯错误的时候。要是一犯错误就上纲上线,那以后谁还敢做事呢?”一番反问后,梁局长及时收住了话,与陈国斌投来的略带一丝玩味的目光碰了一下。
陈国斌脸上带着一丝自责,接过话:“杜枫同志是我分管的人,虽然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调来,但这个问题却是在我调来之后才暴露的,所以我还是应该承担一定的领导责任。上周我已经找过杜枫同志严肃地谈了一次话,进一步核实了情况,与张组长所说并没有多大出入。”
他顿了一下,有些感慨的继续说道:“所谓忠孝终难两全,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很多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面临类似的两难选择。在这样的特殊关头,我们到底应该怎样做呢?具体到杜枫同志的这件事上,当时他那个好朋友无力及时借到钱来垫付医药费,便把希望全寄托在了杜枫同志的身上,而杜枫同志自己并没有什么钱,更主要的是没有时间准备,此时股里又有归他临时保管的现成经费,便临时从中借用了一点,最终及时让手术成功进行,挽救了一条宝贵的生命。”
“我个人认为,这是当时情况下的最好选择了。并且杜枫同志的出发点只是临时借用,丝毫没有占为己有的意思,事后就积极筹措还了回来。而杜枫同志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抱有侥幸心理,没有及时向上级如实汇报情况,直到被人举报,问题才浮出水面。”
说着,陈国斌又显得痛心疾首:“其实这个问题本来很简单,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杜枫同志却偏偏一时糊涂,不相信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而抱着无谓的侥幸心理。唉,小杜还是太年轻了,我已经严厉批评过他,并打算叫他再写一份深刻的书面检讨。咳咳,我的看法大概就只有这么多。大家还有什么看法的话,尽管提出来,我身为小杜的领导,一定谦虚接受,绝不偏袒!”
陈局长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后,把什么都定性好了,这才礼貌地交出了话语权。
周曼玉在心里哭笑不得,简直快要被胀破肚子,她倒不是要和陈局长唱反调到底,只不过想适当地刷一下,不让他太轻松而已。其实她本来也没打算处理能力相当不错的杜枫。
梁富强心里亦偷乐得不行,对新来的这位有点神秘的陈局长不禁持保留佩服态度。也太有才了!特别是他那脸上丰富多彩、一会一个变的表情,简直就跟真的一样。当然,梁局长心里也有些泛苦,一个如此年轻的后生,排位最靠后,还是新来的,就敢在党组会上如此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梁局长的心里当然也会有一点不舒服,只是和打击坐在对面、更不顺眼多了的华局长相比,就不算什么了。而且梁局长还想和陈局长打好一点关系,在局里加强对抗能力,他看出来了,陈局长不太简单——地球人都看出来了。
华英雄和张碧君两位局领导则只能在心里苦笑了,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陈局长把问题分析得如此透彻明白,既上纲又上线,他们还真抓不住把杜枫往死里推的理,最多也就能小小处分一下,但如此得罪摆明了要坚决护犊子的陈局长,就太得不偿失了。更重要的是,人家陈局长手里握有那块大馅饼的签字权,谈钱实在伤感情。何况陈局长本来就是一个不太简单的人,这点大家都能感觉到——关于陈科长的传说,现在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华英雄暗自咽下了一口恶气,他已经看清了形势,哪怕表决也改变不了结果,便只能对农业局的萧局长表示遗憾了。
会场沉默了一小会后,周曼玉顺势说道:“看来大家对杜枫同志所犯错误的性质应该没有什么疑义了……”
最终,杜枫的问题被定性为没有及时向上级汇报重要情况的小错误,要求对其主管的陈局长作出严肃的书面检查,不了了之。
而随后在讨论专项资金时,不待陈国斌开口,周曼玉便抢先阻断了大家迫切想提各种要求的打算。见那家伙先前出了风头,周曼玉也不甘示弱,一脸正气。
“……我再次强调一遍,专项专用是这笔资金的基本性质,只有确实非常迫切的开支,才能从这笔资金中适当抽取。大家回头再仔细考虑,觉得理由充分,再来一起研究,我和陈局长也不会随意动用。”
华英雄、梁富强和张碧君三位局领导各自带着不一样的复杂心情走出了会场,他们都是有不少相关要求的。而现在他们已经很清楚了,想要到钱的关键并不是理由有多充分,而是先和周局长和陈局长说通。并且周局长和陈局长经常串门的关系(倒非男女关系)也很让人寻味,让三位局领导苦味多多。局里有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偏偏不简单的年轻领导,这还要不要人混了?局领导们倒是知道,周曼玉的姑姑是县委宣传部长,并且还有亲戚在市里,有恃无恐得很。
“陈局长,你来我办公室一下。”陈国斌才回办公室,周曼玉的电话便追打了过来。
陈国斌听着有点不舒服,不冷不热:“什么事?”那位周局长如今总爱以各种方式来显示她不自信的领导身份。
“找你当然有事了。”周曼玉有气,“我是局长!”
“我有重要任务,可没空和你瞎扯。”陈国斌严肃几分,“到底什么事?别动不动就唤来唤去的,你这是在干扰我工作。”
周曼玉咬牙:“谈业务!”
“等一下……”
陈国斌很快来到她的办公室,很随意地坐在对面,就差没翘二郎腿。对于周大局长,他实在尊重不起。
周曼玉投过一个不屑的目光:“哼,挺能出风头啊,在党组会议上也敢这么嚣张!”
“我可是一个讲道理的人。”陈国斌淡淡强调道:“有些时候,道理要讲,小辫子也要抓。”
周曼玉揶揄道:“梁局长倒想和你穿一条裤子啊。”
“周局长,说话要注意一下环境。”陈国斌认真提醒道:“梁局长只是和我在小杜的问题上有共识。对了,你那业务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曼玉认真了几分:“我下周六想去省城的旅游博览会为我县的旅游资源宣传一下,让更多的人了解坪江。”
“你去就是了,这是你的分内事。”陈国斌撇了下嘴甚是轻巧,不以为然。他对这个时代的信息闭塞也是无奈,而五年后则绝不是现在这样,那时甚至只需办一个网站,足不出户,巧妙地搞点炒作,就很容易吸引眼球,从而显著增加曝光率,哪像如今这般摆摊卖力吆喝,却没几人理会,纯粹就是求个心理安慰,顺便证明做了工作。
周曼玉气堵厉害:“陈局长,你就是这样的工作态度?那时在你家时,你把宣传的重要性吹得天花乱坠,现在又这样不重视。”
“我工作也不少。”陈国斌面露难色,“以前我又不是搞旅游的,现在赶鸭子上架,每天都要学习和研究很多东西,另外还要经常动脑子思考大问题,连出门跑现场的时间都没有。”
“哼,上周五请假就有时间了!”
陈国斌懒与理会,不置可否:“你先把宣传计划弄出来吧,到时给我检查一下……”
对于这类宣传,陈国斌并不抱多大希望,也就是去见个世面罢了。不过嘴上虽然说得轻巧,他还是决定如果周曼玉认真一点对待,他也会认真一点,在博览会上至少也要比别的地方多一点特色。,
杜枫再次来到陈国斌的办公室,他知道先前已经开过局党组会议,肯定对自己的问题作出了最终决定,但他还不知道结果,所以破罐子破摔的心里多少也有一点点忐忑,毕竟还没有完全放弃希望。
陈国斌平静注视着眼前这位一年前从省旅游学校毕业的尖子生,一时没有说话。
除了来局里后对杜枫的第一印象不错外,陈国斌当然不会仅仅如此就看重一个人,却是这个杜枫还真有点能力。像陈国斌所看过的局里的一些旅游规划与设想,内中就有几个出自杜枫之手,还是挺有想法和新意的。而陈国斌自己虽然对旅游泛泛空谈不是问题,具体搞起来,就比较外行了,他需要助手,眼下这个杜枫便是最现成的。
杜枫显得必恭必敬,偶尔才接上陈科长的目光。
陈国斌终于微微点了下头:“小杜,下周六我们局要去参加省旅游博览会,好好宣传坪江的旅游资源。这段时间你就集中精神准备这件事,争取到时尽量充分展现一下坪江的特色。”
杜枫一愣,马上反应过来,点头坚决保证:“请陈局长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准备的。”他的心里同时很激动,陈局长如此说,那就是他的问题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我相信小杜你的能力,以后还有很多重要工作等着我们去做啊。”陈国斌面露赞赏并带一丝感慨,“好了,你先回办公室去吧,有空时写一份那时紧急借用局里五千块的简单经过,不要超过两百字,交给我就行了,这事就到此为止。”
“好的……”杜枫怀着高度感激的心情走了出来,他同时发现自己全身充满了空前的斗志,第二次发现坪江旅游局是如此的大放异彩——第一次则是在他充满憧憬刚来的时候,但很快就为现实所无奈。
陈国斌身子后倾舒服靠在椅子上,闭目思考,不禁想起了张碧君这位纪检组长,她前后的行为举止有点矛盾,不太容易看出政治倾向来。至于华英雄和梁富强,倒是阵营分明,代表了坪江典型的两派对峙局面。而周曼玉当然可以比较无视,对这样的女人太给脸是不行的,只能在矛盾斗争中求同存异。
梅姨这几天更加操心了点,倒不是做家务之类,而是对陈国斌和赵雅琴的关系进展。她深深感受到,他们二人得早点圆房才好,老这样可不是个事,特别赵雅琴眼瞅着就三十岁,都要成老闺女了。梅姨不禁又争当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急先锋,不过她一时也没什么好的撮合办法。
“跟你说个事,听说县里下半年将拨来五千万扶贫专项资金,这是国家对革命老区的特殊支援。”书房里,赵雅琴按捺着内心的高度激动,平静地向那家伙进行了通报。
“五千万啊?”陈国斌说着的语气跟那五十万差不多,很是轻巧,就好象他不识数一样。其实陈局长的脑子马上就在飞速运转了,事出蹊跷,必有原因,这应该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赵大小姐皱眉气恼:“跟你认真说事呢。你到底识不识数啊?五千万啊!”她满以为那家伙听说后起码也会夸张地啊出一声,结果仍是这样一副看到地上一分钱不想捡起来的样子。
陈国斌不置可否:“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赵雅琴瞪眼:“当然是上面拨下来的!”
“以为坪江是个宝啊。”陈国斌瞪回一眼,“别的县份有这待遇么?”
“我们陵阳市就坪江是国家级贫困县,这份特殊待遇当然只落在坪江身上。”
“省里的情况呢?国家级贫困县好歹也有十几个吧?”陈国斌感慨不已,“这贫困县的帽子还真是好啊,以后哪怕富得出油也千万别主动摘帽,更不要去申请无聊的县级市,我们国家只有贫困县的说法,可没有贫困市的说法。”想起后世那些开着宝马拿低保、驾着奔驰住廉租房的牛人们,陈局长便忍不住唏嘘。
“用你说,我才没那么蠢。”赵雅琴哼哼两声,马上认真几分,“省里另外还有一个县也拨了三千万,就我们坪江和那个县拨得最多了。两个县都是比较特殊的革命老区,此次属于重点扶贫对象,并没有采取平均主义。”
至于在赵县长的心里,从省里提前获悉这个消息开始,就一直处在高度激动之中。突然多出的五千万,对她这位整天为签不签下面多次送上来、强烈要求的十万、二十万报告的而发愁头痛的穷县长来说,简直就是一块超级大馅饼,甚至都有点不知拿来做什么好的感觉——哪里都很需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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