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活的宗教审判所的审判者。
简直是无价之宝!
当年黄金时代的初期,倾尽教团、圣城、诸国乃至人类世界的力量,为了向黑暗世界开拓而缔造出的奇迹。
每一个人都堪称人类世界的精英和天才,为了造就他们所耗费的资金和材料,远超过与他们等重的青金。
将光明撒向黑暗的世界,将荒原开拓为沃土,将人类的文明照向黑暗的最深处……
在天灾席卷的‘大撤退’到来之前,他们一直都是神话。
叶清玄从未曾想过,信理部竟然还保存着他们的存在!
哪怕已经不再是最强的初代那一群人,但纵使是被解散之前的末代,纵使一无所有、垂垂老矣,奄奄一息……他们的身上也定然还存留着曾经的力量!
那并非是能够以一当千的无力,足以毁灭山河的乐章,而是某种更加本质的东西,某种唯有宗教裁判所才能够存留,能够源源不断地缔造出新的审判者的传承。
“史东长老,你应当清楚,我是为光复宗教裁判所而来。”
叶清玄看着他,声音肃然:“我以持剑者的名义向你保证,倘若你们帮助我拯救安格鲁,那么我将代表安格鲁,给你们全部的支持,供应一切你们所需的物力和人才。
不论诸国和圣城的态度如何,我将重新建立宗教裁判所,这一次我带来的四百名风琴手,足够重新建立起新的‘女巫之锤’,新的审判骑士……
我可以保证,你们将在安格鲁的领土中建立属于自己的武力集团,除我之外,不受任何人节制,哪怕是安格鲁的皇帝。
就像是‘链锯修士会’那样,只要你们追随我,他们在迦南地获得的地位和待遇,我都可以给你们。”
沉默。
沉默中,只有垂帘之外那群老人扭打的喧嚣。
史东低垂着眼眸,似是考量,可看上去又像是发呆,只是看着眼前的空气,哪怕那里空空荡荡。
许久,他发出声音:
“我知道了。”
但并没有再说其他。
叶清玄皱眉。
“史东长老,我觉得我能给的保证已经尽了一切的诚意和我能给的东西,我不喜欢故作高深的谈判和鸡毛蒜皮的争论。如果你期望的是一个更高的价码,请恕我无能为力。”
史东叹息。
他抬起手指,挠了挠愁苦的面容,用金属声带发出声音:“叶先生,你知道我原来在宗教裁判所的职位是什么吗?”
叶清玄沉默等待回答。
“会计。”
史东笑了,“我是一个会计。”
叶清玄愣住了。
“抱歉,叶先生,我不是什么净化骑士或者审判官,甚至算不上僧侣和教士。”史东轻笑着,像是早就期待着叶清玄那备受打击的神情:
“早在前年的时候,最后一个大骑士已经死啦。活下来的,就只有我这个会计而已。”
“你需要一个会计么?叶先生,一个为你盘账、放贷、避税的会计?”他说,“我保证,我是最好的那个。
我甚至曾经以圣城的名义,将战争贷款和债券放给列国的皇帝,从他们的手中毫不留情地每年带走巨量的利息,令那些国家全部变成宗教裁判所、变成女巫之锤和圣殿骑士团的印钞机……
可你需要的是这样的人么?”
叶清玄沉默。
“我很抱歉,叶先生。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请不要再强人所难啦。”
“你难道没有想过重新建立宗教裁判所么?史东长老。”
叶清玄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从来没有吗?”
史东自嘲地笑了。
“我已经很老很老了,叶先生。”
史东轻声说,“我已经二百三十岁了,很少有人能够像我一样活得这么长。为了活下去,我放弃了很多东西。”
他伸手,挑开帘子,给叶清玄看帘子外面的喧嚣场景,指着那些比自己略显年轻的老头儿:“你看他们,还在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啊。
而我,已经活到只想死了。”
他的话中带着发自内心的疲惫,不加掩饰,向面前的年轻人展露出自己的丑恶面貌:“刚刚你说得这些都很好,都不错,都是非常珍贵的机会,但对我来说……一钱不值。”
一钱不值。
叶清玄闭上眼睛。
漫长的死寂中,只有帘外的喧嚣,还有叶清玄的低沉呼吸。
许久,他重新抬起眼睛,看着史东,一字一顿地问:
“你觉得我没有成为大审判官的资格。你跟我说这些话,要我放弃自己的想法。你宁愿将审判所埋进坟墓里,也不愿意交付在我的手中。
因为在你看来,我根本没有资格继承属于你们的财产,对不对?”
迎着那年轻人的锐利眼神,史东笑了。
他点头。
毫无掩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说得对。”
“你觉得谁比我更有资格?”
史东摇头。
“并不是因为如此,叶先生,并非如此。”
他的声音沙哑:“如果你今天没有带这一条圣带来这里,你会在你上岛的第一瞬间在欢迎的队伍中看到我。
接下来,我会祈求你帮助我们重建信理部,祈求安格鲁的帮助和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下跪,哪怕将所有的人变成安格鲁的雇佣兵,也要将信理部继续传承下去……”
他说,“你想要我们的乐章、技术、人力,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但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个,对不对?”
他抬起手掌,托着掌心中那一条圣带:
“你想要它,想要宗教裁判所,但这不可以。”
史东说:
“――绝无可能。”
“为什么?”叶清玄问:“因为米歇尔因我而死?”
“当然不是。”
史东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信理部因为别人而死的人多了去了,大审判官也不是没杀过自己人,不要说米歇尔,哪怕是你杀了我,将我的骨头碾成灰,洒进海中做鱼饵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是,叶先生你要明白――‘大审判官’可不仅仅是个称呼而已。
它是很多人的信仰所在,你明白么?这是很多……已经死去的人不惜一切代价、为之牺牲和奋战的名号。”
叶清玄静静地听完,颔首:
“所以我不配承受?”
史东摆了摆手,“你知晓何为天灾么?”
叶清玄忍不住想笑。
这个世界在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何为天灾了。
可史东却看着他:
“我知道你的履历和作为,在这一方面,全世界能够于你相比的人,屈指可数,哪怕历代大审判官中也没有几个。
但是叶先生,你知道对于普通人来说,何为天灾么?”
叶清玄沉默。
“庞大、恐怖、强大、不死……你知道普通人在面对天灾时的感受么?”
史东问:“当看到超越人类想象的存在时,那种发自心底的绝望和无力。在超出寻常的视角之后,对于人类存在意义的思考和怀疑,对渺小的自己的嘲笑和愧疚……你能够感受到么?”
“你能够面对天灾么?”
史东的声音在继续:“不是你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成千人,上万人,带着那些憧憬你的人,那些信任你的人,那些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在你手中的人……”
“你能够引领这样的人么?给他们勇气,让他们去和无尽的妖魔、不可能战胜的天灾抗衡,去争取那一线希望。”
他看着叶清玄,金属声带发出了钢铁摩擦的嘶哑声音:“然后,你能够为了胜利,毫不留情地下达令他们全军覆没的命令么?
你能够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将诸国都拉入深渊,以所有人类作为赌注,去进行一场和这个世界的豪赌么?”
他问,“你能么?”
叶清玄沉默。
“这是一场战争,叶先生,一场人类和非人类之间的战争,一场从黑暗时代便开始,持续到现在,并且将延续至未来的战争。”
“――吹响它的号角。
这,才是大审判官和裁判所的真髓所在。”
许久沉默中,叶清玄笑了,似是自嘲:
“你们想要的是这样的领袖?你们想要的……是这个?”
“叶先生,我已经说过:我老了,老到只想等死了。”
史东疲倦地闭上眼睛,“我只求将来自己有一块葬身之所,能够在一场称得上荣耀的战争中死在敌人的手中,将遗骨遗留在战场上。
你能帮我找到那一片战场么?
那一片值得我们洒下鲜血、饱受痛苦、付出生命,燃烧灵魂也要踏上的战场,你找得到么?”
漫长的沉默里,叶清玄忽然笑起来了。
笑得轻松又愉快。
“那么,我换个条件吧。”
他看着面前的老人,淡然说道:
“――死在东征的路上,对你们来说,够么?”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突如其来。
瞬息间,仿佛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
就连那群沉醉在战旗推演和美梦中的老人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僵硬地回过头来,凝视着叶清玄。
苍老浑浊的眼瞳中,所亮起的是赤红的光。
像是余烬中不曾熄灭的火焰。
狂热又危险。
要将这个将他们必胜不曾忘却的美梦当做戏言的家伙燃烧成灰烬!
又像是充满渴望,渴望着那遥远到几乎不存在的可能。
“东征?”
史东也不再假寐了,他睁开了眼睛,老人的慵懒和礼貌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铁一般的狰狞。
他看着叶清玄:“你说东征?”
“没错,第十次东征。”
叶清玄说:“真正的东征,真正地开拓,一直打到阿斯加德的最东边去,重建白石要塞,将黑暗世界贯穿。”
“你做得到?”
史东的身体前倾,拖曳着那沉重的束缚,审视叶清玄,像是按着剑,眼神就变得冰冷:
“你做得到么?叶清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