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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号角

  郑朗走回家中,不是很远,就这样一路走着,街两边有桑有槐,绿影婆娑,白墙青檐,百姓热情的打着招呼,让他有一种充实感。秋已深,一片黄叶随风飞落,满树沙沙悲啼,绿影不知不觉的染上一片苍黄之意。

  依旧是布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沧桑声响。

  但今天多了许多询问的百姓。

  消息传得很快。

  一行官吏走了出去,忙着写布告,又要派人测量,就象风吹过一般,这个江南秀丽的小城得知了音讯。

  郑朗额首点头。

  到这时,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回到家中,温柔的江杏儿替他打来热水擦脸。

  四个少年围过来,紧张地问:“郑大夫,如何?”

  “你们说呢?”

  “耶,”一起高兴的跳起来。

  中间也有他们的功劳,多次参与其中,与郑朗一起讨论,也提出一些重要的建议,才让郑朗将所有细节一步步的完善起来。

  这种教育方法很变态的,以至吕三叔在写给吕夷简信中,写了一句,仅教育此子远胜相公。单论教孩子,你虽是宰相,可不如郑家子。

  甚至几人想到无数的后果,今天说出来的仅是一部分。还有呢。两个圩画出来,大,好大,汪县令看了后,连话说不清楚了,可没有想过,这样分配下去,实际安排不了多少百姓。

  补偿与原圩外,两圩农民,这么大的圩肯定有一个墟市,一些店铺,未来还会出现一些作坊,塞一塞,四五千户百姓安顿下去。但真正的耕户只能安排两千几百户。

  不知道太平州真正缺地的百姓有多少,郑朗估计一下,三万户有偶,对田地充满渴望的最少有五千户,再抛去五千户非农户口,五千各个主户,还有一万五千户对田地同样产生渴望。

  有多少百姓会参与其中,郑朗不知道。

  靠两圩无法将务工百姓安顿下去的,明年不得不以薪支工。一旦以薪支工,太平州财政压力会很大。可郑朗没有说出来,不管怎么样,先将两圩修好,看到成效,上下支持,到明年也就好办了。至于他说过的明年会请求朝廷安排流民过来,半是搪塞之言。明年不可能,甚至后年也不大可能。会有流民过来,这些百姓一起有地,大主户怎么办,只好广邀浮客过来。

  不但大主户,比如未来,农村一户多以六七口为主,一个或者两个老人,夫妻二人,三两个孩子。四世同堂的很少,虽然结婚早,人太劳苦了,寿命短。就象牛一样,养得好一头牛能有四十年的寿命,而现在的牛能活二十几年,算是不错了。分配一下,五十亩地,再加上夫妻二人的劳力能得七十几亩。宋代除西部与南部地区依是刀耕火种,东部与北方农业开始发达,粗犷式种植渐渐消失,多是精耕细种。

  是七十多亩地,一家会累成什么样子?桑麻是必须的,有没有时间将它们变成精美的丝织。那么自己只要指导一下,大的作坊就有了。一个若大的港口出现,又需要多少各行各业的百姓。需要流民的正是这些作坊与城里各种各样的雇工、大主户家佃户。真正以耕地换流民过来迁移的有可能会有,几千顷田地陆续开垦出来,本地百姓到后面会出现饱和,迟早会请求朝廷迁移一批过来。

  其他的与自己有何关系。

  这些今天都没有说,但在家中,与几个学生却做过深刻的探讨。

  甚至马上一个大麻烦就会出现,万一有七八千户百姓参加,只能安排两千来户,其他的怎么办?

  史上一个万春圩不会太轰动,若象他这样玩,事情会多着。大时代到来了,但一个安排不好,会引起许多事。

  郑朗看着他们只是微笑。

  人相处久了,总归有感情的。

  又温和地说:“回去安心读书吧,明年还要修书呢。”

  今年事务不是很多,唯独忙碌的就是考察,制订计划。到明年才会千头万绪,必然有的事务自己也会处理不好。通过做实事来反思,来明确完善心中的思想,中庸理论才会更完善。

  接着到三分。想修中庸,离开不三分,甚至仁义、圣智、仁恕,三分是一个重要的主题。

  初步将三分修好,司马光与吕公著到了科考时候。

  经过自己悉心打磨几年后的司马光与吕公著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很让他期待。

  最猛的一头虎,还得要多教几年,岁数又小。但他想到一个问题,再过二十年,三人全部成长起来,会是如何?自己会不会如虎添翼?想到修书,又想到吕公著送回去的那本书。

  ……书已刊印,石介气得喷血。

  他要辨,施从光一拱手道:“与我无关,你若辨,我会将话带给郑知州。”

  俺没本事与你斗嘴皮子。

  传开后给石介带来许多负面影响,人家为避圣宠,主动跑到江南,离京城多远哪,献几器又是为了什么?稍有学问与远见的学子更是看到寺观祸患,本来信徒多多,再用装神弄鬼的法门欺骗百姓,这也叫释老啊?

  状元在这件事上做得很对。

  你石介纯是无理取闹。

  以前你也一直反对释老的,并且为此著了几篇文章论证,两者异曲同工,为什么要打击状元?好霸道的石介!

  还有的人抱着两种想法,例如欧阳修认为石介弹劾郑朗是无理取闹,可郑朗做得也不对,就事论事辨驳可以,但你倒好,皇帝好啊,千古第一帝,好什么啊,才是一个小青年,你怎么就知道好哪?

  忠心是好的,不能这样忠法,就是好皇帝也让你夸到最后夸得飘飘然。石介适当的进谏是对的,非是错的。你居然用了大帽子压,是父亲,是人君,不能说。没有直臣进谏,最后皇帝会发展什么?别人不知,你学问深,应知道张九龄贬出朝廷,李隆基演变成什么样子?

  这就是两人想法不同的地方。

  郑朗没有进谏?

  宫中大多数谈话阎文应是做了记录的,可没有大的缺失,何必拽龙袍、拍桌子、捶宫门进谏,开导戒慰一下即可。更不能无中生有,对皇燕京能无中生有,那么对政见不同的人呢?

  反正欧阳修与其他一些君子们根本就不考虑,认为石介进谏皇帝,肯定是对的,郑朗反驳错了的,是皇帝就要不断戒告,在他耳朵边念经。

  这个理儿……不久后这本《三元先生对答》印了出来,没有字没有号,只好用了一个三元先生。

  卖得几乎脱手,连赵祯还抽出几十文钱买了一本回来看。

  国库紧张,让他想起来抽出几十文钱出来花一花,很不容易。有一次他到寺庙里进香,看了看,不错,朕打赏,大和尚们一听开心万分,皇帝打赏会赏多少东西,眼前一捆捆精美的丝帛,一锭锭金银闪着亮光。结果打赏出来,五文钱,寺中的所有大尚们差一点全部扑倒在地上。

  这本书有没有对其他人的胃口不好说,但对了赵祯的胃口。

  道:“好书啊。”

  没有对阎文应说,尚杨二女的事,赵祯对阎文应渐渐产生隔阂。

  普通士子与百姓看后同样很喜欢,百姓看重的是一件件好玩事,原来郑状元身上有那么多有趣的事啊,感到一下子缩短了距离。士子看的是他对政治对学问与学习态度的见解。

  有的人不这样认为,戾气已生,非是郑朗能弹压下去的。国家都快病入膏肓,还能用这种温和慢条斯理的做法,让国家返回正常轨道?

  但宋朝当真是病入膏盲?

  只要有商业这匹马拉着,宋朝依然还能笨重的向前奔跑。一旦将马车折散了架,什么马来拉,也跑不起来。

  这也是一场竞赛。

  郑朗只要有很快的政绩,产生一批追随者,只要有完善的书籍理论,产生一批“信徒”,在他的带领下,宋朝能让“温和派”占据上风,从方方面面,不动声色的改革完善。

  要么他会被保守党与激进派辗成碎片。

  眼下三派没有形成明显的鸿沟,看不出来,也不急。这时京城发生了一件“小事”。

  庞籍弹劾两个人。

  先是王怀德以私货遗尚美人求管军,于是坐其兄王怀节为左骁卫将军。处理得不重,主要看他父亲王继忠的面子,王继忠是宋真宗藩邸时的家仆,后来宋真宗为帝,任其为将,在边关遇契丹军队,被契丹数万兵围困,战数曰,左右皆死,于是被俘。看到他很英勇,契丹人善待之。终缺少杨业的气骨,与李陵一样,屈服于契丹人。

  但与田承嗣他们不同,没有投降契丹就带领契丹攻打宋朝,利用自己优势,在契丹始终劝解契丹贵族与宋朝和平。宋朝去使,也多次对其慰问。于是无形中成了契丹与宋朝和平的一道重要桥梁。

  然而这件事宣告着另一件事发生,正是尚美人被撵出宫,有人将此事告发出来。又有人对庞籍告发另一件事,范讽为三司使时,先是用了监管有方为借口,为左藏库监库吴守则申请升官,也是范讽职权范围内的事。但接下来一件事发生得很奇怪,范讽又拿出了一件精美的银鞍子贿赂吴守则。

  一个是小小的仓库保管员,一个是国家的计相,差距这么大,范讽如何做得出的?

  有原因的,吴守则本身职位很小,但他女婿正是尚美人的异母弟。!

  绕上来了。

  庞籍慎重的追查下去,这件银鞍子花掉范讽很多钱,离开京城时肉痛了,于是他利用职权,将翰林院用金银做成的各种器皿顺手牵羊卷跑了一些,有可能值几千缗,有可能值几百两银子。做了三司使很长时间,头脑经济灵活,从京城带走的,直到齐州才出手,据说两地金银略有差价,能多赚一点差价费用。

  庞籍接到消息后,没有发怒,而是狂笑了大半天。

  奶奶的,范讽,你撞豆腐去死吧!

  若大的计相,一年薪水加上补贴能达上万缗钱,贿赂小得不能再小的属下,还卷跑了翰林院这几百两银子的器皿,居然到齐州卖,再赚几两差价费。你怎么不早点死去死去,整个大宋官员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

  开始上书。

  几百两银子的贪污案,小得不能再小,可这件事终于演变成一件大事情。

  更搞笑的是吕夷简,先是七伤拳,后是嫁衣神功。

  ……郑朗有时候想想京城发生的种种事务,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也没有时间去想。

  先是所有大户人家一起跑过来,痛哭流涕,俺们错了。讲道理肯定不行的,郑朗已经警告过多次,从实报,对你们有好处,差一点明说,自己不听,怎么怪人家?

  损失啊!

  平均摊下来,每家最少损成三成五的田产。

  又不敢闹事,另一处还有一个远大的光景等着他们,闹黄掉了,那边又有损失。况且郑朗背影也非是他们所能惹得起的,下面贫困百姓也不会同意。

  只好哀求郑朗,有的人瞒得多,此时肠子悔得都青了。

  郑朗和颜悦色,别说人贪婪,就没有一个不贪婪的,石介在贪,贪清名,自己在贪,贪才学。这些人在贪,贪财富。

  温和地说道:“诸位,我家也有田地,也有产业,田地越来越少,可财富越来越多。若没有家中的财富,有可能在我铺张浪费下,薪酬早就入不敷出。”

  大家不能言,所谓的铺张浪费,都让郑朗无偿投入到太平州建设,或者资助百姓身上。

  但你是状元公,君子的代表,马上还要做圣人,俺们只是普通百姓,不好相比。

  郑朗又说道:“为什么我家田地越来越少,财富却越来越多?诸位,眼光长远一点,不要眼睛盯着芝麻,边上的大甜瓜看不到。再相信我一次,也是你们最好的一次机会,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若抓不住,几年后,你们必将被淘汰出局。”

  知道郑朗指的什么,可看不到,就象一场赌博,诸人心中皆是忽信忽疑。

  “去吧,机会真的只有一次。”说完郑朗让人将他们撵出去。

  他们看不到,家中有人看到了,严荣说道:“郑大夫,我能不能写一封信回家……”

  “不行!”郑朗答道。

  “让我伯父与三叔……”

  “不行,你不知道有的人有多可怕。你们四人,包括我家在内,都不要卷进去,否则后祸无穷。”特别自己在任上,施家可以投资,赵通判可以投资,赵通判不会有多少注意,施从光仅是一个门客,言论要好些。

  这几子最终要进入仕途的,那么必然会有影响。

  严家赚这点小钱不值得。

  有的大户在继续考虑,有的大户开始动手。

  天天有争吵,汪知县头被吵炸了,不得不向郑朗求援。

  只好再去芜、湖县城,对他们下了一些命令,不得强买强卖,包括地皮、建筑材料,一切要自愿。不得胡作非为,不得欺诈他人,不得欺负外来资客,不得欺行霸市,不得聚众闹事、打架斗殴,否则象对张家六虎一样,最后严惩不贷。

  但鼓励各家聘请各地的高明工匠过来,如果创造出来一个有名气的商品,无论是铜铁丝麻、陶瓷药革,只要自己在任上时一律给予税务优惠,分几个等级,分别优惠一到三成。

  这是鼓励创造品牌,以及对技术的开发。

  十分隐形,几乎无人重视它的价值,不过也用不了几年,大家才再次大哭流泪……又匆匆忙忙返回太平州城下了一条命令,仅纳八千户,若是加上妇女,或者兄弟多,父子皆是壮年,凑一凑,有两万劳力,足矣。反正又不是外来客,吃穿离各人家中很近,十分方便。不敢再纳得多。参与的百姓太多,让郑朗害怕起来。万一有一两万户百姓参与,自己将整个太平州的湖泽开发出来,也变不出足够的圩田支付。

  限额令一出,更加紧张。

  三县县衙让百姓挤破了头。

  十月半,终于开工。

  先是除去杂草,这个工程不需要多少劳力,两圩仅需五千人。

  郑朗率着官吏一起赶到荆山,得做一个样子,插上一面旗帜,自己带领一干官吏,砍几蓬草,用铁锹铲几块泥巴,再放几挂鞭炮,仪式结束,开工了。

  十月水平,也将几子与几个妻妾带过来。未来她们同样会起一些作用,授人丝织,可以代表自己与一些妇女交谈。

  坐在船上,郑朗看着荆山越来越近,忽然扭头对崔娴说道:“崔娴,我出一联给你对一对。”

  “好啊。”

  “秋山有五猴,敬猴王,四猴喜谁猴?”是嘲笑当初在蔡州,崔娴说他与江杏儿、四儿是三只大马猴招摇过市的。原来想说是四猴为谁猴,未免过于轻薄,改成喜谁猴。

  崔娴想了一下,答道:“冬湖留悲雁,离雁群,孤雁哭何雁。”

  听到这一联,江杏儿低下头咯咯地乐。

  郑朗无言以对,只好对江杏儿说道:“别笑,天凉下来,回去后,你与四儿替我暖床。至于别人吗,哼哼,休想。”

  于是崔娴狠掐他的腰,郑朗也不理睬她。闹了一会儿,到了荆山脚下,站着许多黑压压的百姓,简单的仪式,省钱啊,一锹泥扔到水边。史上第一大圩与第二大圩就在如此简单的仪式下正式动工了。

  赵通判深情的抚摸着身边泥土,说道:“大船终于下水。”

  郑朗默默无语,看着百姓劳作,惊起一片乱鹊,然后飞向天际的尽头,天际白云悠悠,天空蔚蓝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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