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只能再见一面!”阿婆又闭上眼睛。
“为什么?”我的笑容凝固了,表情很不自然。
“他名字里占鬼气,来路也不明。你们本是孽缘,三世一轮回,三生见一面,可是错走奈何桥,他今次追着你来了人间。你见了血光,便破了咒……可惜可惜,你们就只有再见一面的机缘了。”阿婆狡黠地望着我,昏黄的眼睛闪着莫名的光芒,“不信你想一想,你们经历的事情,是不是他扰了你,你扰了他呢?”
……“喂?小姐,你还没给钱哩!”
我缓缓站起,没理会她的呼喊,扭身离去。
谁扰了谁没关系,生生死死没关系,只见一面也没关系。
只要,只要让我再见到他,让他清清楚楚地站在我面前,让他再爱我一次。
一次就够。
六年后。
在一个很热门的电视采访中,我看到陆元。
此时,他已经是某个知名企业的管理者之一。
“陆先生,你知不知道,在今年我们组织的‘女性最想嫁的十位单身汉’的评选中,你荣登榜首呢!”漂亮的女主持瞟着陆元笑着说。
“那是大家错爱了。”陆元说。
“能不能透露一下呢?为什么你正值黄金年华都没考虑要结婚,甚至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女主持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呵呵,缘分不够吧!”陆元淡淡地笑了笑。
“传言说陆先生一直有一位心仪的女子,你每年都会送玫瑰去向她求婚,这是真的吗?”女主持很会提问,不动声色地就问到关键。
“是真的。”陆元说。
“她肯定是个绝色美人,不然怎么会让陆先生这么痴情!”女主持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她的确很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陆元的目光很温柔。
“那她一直没有同意吗?”女主持问,“这么优秀的男士她都不动心?”
“是啊!”陆元有些落寞。
“还有人说,那个女子背景不浅,你甚至因此受到过死亡威胁,这是你们不能结合的真正原因吗?”为了收视率,女主持孤注一掷。
“不是,”陆元皱着眉说,“她在等另外一个人。”
“哦?好像恋情很复杂啊。”女主持兴奋起来。
陆元没有看她,他对着摄像机说:“那个人……如果还活着,就快点儿回来!你知不知道,你这辈子最大的罪,就是爱上她,然后再离开她!”
我关上电视,仰躺在沙发上。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以完美的曲线滑落。
如风,听见了吗?
你犯了罪,快回来偿。
七年后。
男人可以不娶,女人不能不嫁。
苏彤结婚了。
她新婚前夜,来到了我和如风的家。
门铃响起,我接起对视机。
“进来吧。”我说。
“不用了,”苏彤说,“我来告诉你件事。”
她还是那么地灵气逼人,只不过,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却失色很多。
“什么事?”我问。
“明天……我结婚。”苏彤说,她的语气不像是告诉我喜事,倒像通知我丧事。
“恭喜你。”我说。
“我走了。”苏彤挂上话筒。
从黑白色的屏幕上我看见她渐渐走远,那小小的身影在我心里留下了不灭的痕迹。我期望她能彻底走出这里,走出我和如风夭折的爱情,走出她本不该经历的被蛊惑的命运。
然而,苏彤停了下来。
她蹲在路灯下面,放声大哭,肩膀一耸一耸,形成古怪的节奏。
忘不了的,原来还是忘不了。
九年后。
在街边,我又遇到那个算命的阿婆。她更加老了,眼睛已经睁不开。
她面前坐着一个穿红衣的少女,那个少女很紧张地听着她细细诉说命数。
“你见没见过血光?”阿婆说。
“血光?”女孩使劲回忆,的确,像我这样经常目睹生死的人太少太少了,“啊,有!我前日切了手指!流了很多血呢……”
“你们只能再见一面。”阿婆没等她说完就开口道,“你们本是孽缘,三世一轮回,三生见一面,可是错走奈何桥,他今次追着你来了人间。你见了血光,便破了咒,可惜可惜,你们就只有再见一面的机缘了。”
这一段话,她说得无比流利。
“怎么……怎么会这样?”红衣少女顿时脸色苍白。
她沮丧地付了钱,走的时候踉踉跄跄,还不小心撞到了我。
“小姐,要算命吗?”阿婆眯着眼对我说,她并没有认出我,“算算吧,很准的!”
我走到她身边,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倒在那张写着“偶开天眼见红尘,方知身是眼中人”的纸上。
她的眼睛奇迹般地瞪圆,和刚才毫无生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谢谢啊,谢谢!”她紧紧抓着钞票说,“小姐,你一定好命!我一眼就看得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钱,果真能买命。
十年后。
时间就这样慢慢走过,物换星移,街边市角变了颜色,人来人往变了嘴脸。
唯一不变的,是我的守候。
岁月疼惜我的美貌,它没在我身上留下丝毫痕迹,我仍如同和如风分别的那晚,眉点黛色,唇若朱砂。只是,那一缕已经长及脚踝的青丝无意中透露了我的年纪。
当年的爱恨情仇早已被人们淡忘,现在的辖区没人再知道魏如风是谁。
曾经辉煌如夜晚的第二轮明月的东歌已经破败不堪,如今是阿九的天下。
阿九做得很好,凡是有人气的地方就有阿九的股份,最出名的是他经营的牛丸店,竟然连锁了上百家。
阿九不遗余力地与程豪作对,比程豪更快,更狠,更凌厉。
他不只要程豪败,还要程豪惨败,一败涂地。
始于东歌,终于东歌。
东歌的招牌被摇摇晃晃地卸下那天,程豪来到了我这里。
我披散着头发,穿着已经破烂的如风的衣服站在窗前,模样大概像一只艳鬼。
程豪就这么望了我很久,我也就这么站了很久。
“走吧。”程豪对司机说。
“老大,你不进去看一眼吗?”司机说,“以后就难见到了。”
“不了,”程豪说,“明天,我带她一起走。”
我笑着看着程豪的车缓缓驶向远处,笑容是他最喜欢的那种。
美丽而绝望……那年,我三十二岁,魏如风……如果活着,三十一岁。
42。
再爱我一次(大结局)
然后……就到了今天。
“大姐姐,你还在等你弟弟回家吗?”一个小男孩走到我身边说,他就住在附近,平时总是遇到我。
我的思绪被他唤回。
“是啊。”我笑着对他说,小男孩的样子很可爱,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让我想起如风。
那个雨天,二十年前的今天,如风就是这么望着我的。
“他真不乖,让你等好久!”小男孩说。
“嗯!他不乖,等他回来,姐姐会好好地骂他!”我摸着他的头说。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小男孩好像很怜惜我,再小的孩子,也一样喜欢漂亮的人。
“晚上,今晚就回来。”我说。
“骗人!你每次都这样说!”小男孩说,“天不是已经快黑了吗?”
“真的,不信你看那里!”我随手指向远处。
“就是他吗?真的回来了啊!”小男孩拍着手说。
远远的,一名男子朝我走来。
“咦?你弟弟怎么比你年纪大呢?他头发都白啦!”小男孩疑惑地说。
“他啊,可不是我弟弟。”我冷冷地说。
那个人是程豪。
“如画,我们一起走吧。”程豪走到我身边说,十年来,他第一次靠我这么近。
“不,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我把玩着自己的衣角说。
“我带你去找他。”程豪温柔地说。
现在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一丝威严,当初的霸气荡然无存,和无数普通的老人一样,他头发花白,后背微微驼了,显得慈祥和安逸。
“真的?”我挑起眼看他。
“真的!”程豪说。
“你骗我!”我呵呵地笑着,“你才不会呢!”
“我没骗你。他都安排好啦,说他在阿尔卑斯山下等你,让我来接你。”程豪恳切地说。
“你……你说什么?”我紧紧地抓住他,眼中波光粼粼。
阿尔卑斯山下的小屋是我们最后的约定和梦想。
“去阿尔卑斯山,去见如风!”程豪拉着我说。
“走吧!快走!”我跑向他的汽车。
“对了,”我突然转过身说,“我可以告诉如风,让他不要杀你了。”
程豪望着我的灿烂笑脸,独自惆怅。
我不是他的,开始不是,最终也不是。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了,初踏这片土地的时候,他还有秀秀,而逃离这片土地的时候,他一无所有。
上帝不降福,菩萨不慈悲,贪得越多,输得越多。
最善的,最恶的,都是人。
他这样的人,却只能用欺骗的方式,如此低贱地、卑微地哀求着把我带走。
但是,他心甘情愿。
到如今,为了我,他心甘情愿。
坐在程豪的车子上,我焦躁不安。
我混混沌沌的,好像辨不清楚身在何时何地。
时光磨灭了我所有的感觉,到如今,我只是想见到如风。
他的拥抱,他的吻,他的指尖,他的眼梢眉角……我迫切想要这一切,迫切得肝肠寸断。
程豪也很紧张,他不停地看表,擦汗。
阿九太狠毒,他认定不杀程豪,不足以立威。
他怕自己甚至没办法全身而退。
红灯愈来愈多。
司机狠狠地骂了一句。
我无意瞥向街边。
时间,定格。
我终于见到他。
就是那个人,化为灰,变作尘,我也一样认得。
他啊,就是我的如风。
爱抑或怨,温柔抑或苦涩,所有一切都被揉碎,铺天盖地地撒在我面前。以前有过什么,以后会有什么,我不顾,我不想,我不听,我不见。整个世界,从始至终只有我与如风。
我疯了一样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如画,你做什么?”程豪大喊,“你回来!”
我丝毫不理会,没人能拦住我,天地不能,生死不能,谁也不能。
程豪也跳下了车,他在后边紧紧追赶着我。
“老大,小心啊!”司机焦急地大喊。
“如风!”我一边跑一边喊。
可是如风并没有理会我,他挤在人群中忽隐忽现。
“如风!”我哭着叫。
他继续往前走,而程豪却离我越来越近。
“魏如风!”我喊破了嗓子,那悲惨的声音穿透整个街市,剌人心扉。
隔着一层层陌生人的的面孔,他终于回头。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他怔怔地看着我,眼都不眨。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我伸出手,微笑着走向他。
“如……如画!”程豪气喘吁吁地拉住我,“你别走,别走好吗?”
“求求你,求求你啊……”他匍匐在我脚边,失声痛哭。
一声枪响。
两声枪响。
程豪慢慢倒在了地上。
我也慢慢倒在了地上。
我们展开成一个奇妙的角度,散落两旁。
对面高高的楼上,一个狙击手收起了枪。
“九哥,把这么靓的女的给杀了,真可惜啊!”他惋惜地说。
“你懂什么,越美的东西越是祸害。”阿九望着西边的天空冷冷地说。
弹孔像是一颗美人痣,落在我眉心,朱砂般通红。
倒下的时候我没舍得闭眼,于是如风就在我眼眸中,一帧一帧地消失……我仰躺在街心,头发像锦缎一样散开,血汩汩地涌出,转眼染红一片。
头发的黑,血的红,脸的白,颜色延展开来,格外炫目,如同被涂鸦过的一幅画。
人生如画,画如人生。
命运,欲望,生命,时光,还有爱情……走到末路,我渐渐看清了它们的神秘指纹。
“如画,还不闪远些!”一个胖男人使劲推了如风一下说。
“威叔,你叫他什么?”旁边的瘦子说。
“如画啊!”威叔说。
“他怎么叫这名字!”瘦子笑着问,“像个女仔。”
“嘿!他可有来历!”威叔神气地说,“西街大爆炸你还记得不?那火烧得!三天三夜都不灭啊!他就是那时候我从火堆里救出来的!你没见他当时的样子,浑身是血,手里还抱着半截死人胳膊,呀,恐怖得不行!救活之后,问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嘴里不停说着:‘如画,如画,如画……’嗯,估计是他亲人吧。我跟着重复了一次,他好像就清醒些了!到后来,你不叫他如画,他根本不理你!”
“别说了!听着瘆人!”瘦子拉着威叔说,“快走吧,来不及收工!”
“喂,如画!走啦走啦!真是的,半聋半傻还这么喜欢看热闹!”威叔大声喊。
“他……他怎么了?”瘦子指着如风说。
如风的脸上,清清楚楚地挂着两行泪。
“不是吧!没见过死人啊!又不是你娘,哭什么哭!”威叔惊讶地说。
“我这里……”如风按住胸口说,“很痛……”
“痛狗屎!快走吧,小心流弹打死你!这世道,唉!”威叔摇摇头说。
如风向我倒下的地方望了一眼,疑惑地、不舍地、哭着最后望了一眼。
终究,他还是慢慢走远。
天空突然飘起了雨,雨滴淋在我的脸上,感觉暖暖的。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余下如风的样子。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不要走!不要和任何人走!”
“我决不会扔下你一个人!”
“姐,一起回家吧!”
“夏如画,我爱你!”
“只有我一个,不好吗?”
“你叫什么?”
“魏……”
如风慢慢变小,最后变成了我们初次见面时的那个小男孩。
他就站在那里,站在时光深处,站在生命尽头,静静地等着我。
如风,我会去,一定去。
去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下雨,养些小鸡小鸭,到老到死,永远在一起。
最后的一刻,我偷偷笑了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如果,真的三世一轮回,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弟弟,请一定要,再爱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