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三十分,天全暗了,正值晚高峰。
司机师傅虽绕远路避开了几个容易堵车的地方,但此刻姜芥她们还是在医院附近的十字路口堵住了。
明明再下一个路口就到了。
前头的车队长龙一顿一顿地前进,车尾的红灯时亮时暗,姜芥看着越发心急如焚。一眼就能望见的建筑物,却被卡在这中间,进退都不是。
姜芥等不住了:“师傅,您直接结算了吧,咱们在这下就好了。”
“这下啊?”师傅扭头过来确认问一句,“那我直接结算了啊?”
沈北寒接话:“行,您直接结了吧。”
师傅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两下:“行了。”
闻声,姜芥赶忙推开车门踩下地,沈北寒也跟着下来,关上车门,两人直接在这堵成疙瘩的大街上狂奔了起来。
在车里看着医院很近,但到真正跑过去时,才发现这距离的着实是比想象中的远多了。
跑了几百米,两人都顶不住了,歇在半路气喘吁吁的。沈北寒扶了个灯柱倚着,喘息着开口:“芥子,你给温医生打个电话,让他先下去等等?”
姜芥恍然,着急起来一时都忘了温时卿还在医院,她边走便掏出手机:“可是我刚刚给他发微信他都没回……”
说着话的时候,电话已经拨过去了,响了好长一阵的忙音,当姜芥以为他不会接准备挂断时,电流声忽地一滞,他沉润的嗓音徐徐传来:“喂。”
这声轻唤,犹如黑暗里的一丝曙光,顿时令姜芥心安了不少:“喂温时卿!”
一听她声线沉闷语气又焦急,温时卿似有所觉,眉头微蹙,问:“怎么了?”
“我姥爷……姥爷他心脏病发,现在在R市来延川的路上……听我舅儿说,好像挺严重的。”姜芥大步走着,声音因呼吸急促断断续续,“你下班了没有……我刚刚……刚刚打车堵在这了,现在跑步过去……你能不能先下去帮我等着……他们这会儿已经要到了……我怕我姥爷他……”
说到最后,姜芥眼眶都红了,喉咙发哽地不敢说下去,悬在眶上的眼泪,只要一眨眼,就能砸下来。
那头的温时卿已经出办公室往电梯间去了,他举着手机,嗓音依旧沉稳:“我现在到急诊科等着,你不要担心,过来的时候注意点安全,还有……告诉我你姥爷的名字。”
“方嵘。”
……
温时卿赶到急诊科没多久,就有救护车进来了,他看眼车牌,是R市过来的。
急诊科里的护士推了急诊床出来,温时卿上前打开车门,帮忙把担架抬下来,换到急诊床上。
跟车前来的老妇人,温时卿曾经读书的时候见过,是方遇他妈,姜芥的姥姥。她看着此刻躺在急诊床上失去意识的方嵘,泪眼婆娑的,估计担心坏了。
温时卿开口问她:“你好,病人的病历资料都带着吗?”
病床往里头慢慢推去,姥姥黄双蓉闻声赶忙从自己手里的布袋取出方嵘的资料递给他。
温时卿边走边翻看。
这时急诊科的刘医生刚好过来,他一早就接到R市那边有病人转院过来的通知,此刻一看温时卿正在了解情况,好奇问了句:“温医生,你怎么下来了?病人你认识?”
温时卿合了病历,应一声:“我女朋友的姥爷。”
闻言,一直默默跟在一旁的黄双蓉目光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温时卿。
后者拿手机拨了个电话,面色十分严肃,趁着电话没接通,他又接着对刘医生道,“我看了病历,大致了解了情况,你去忙吧,我负责把他送到心内科。”
刘医生手下还有两个急诊病人没处理,一听他这么说,自然是再乐意不过,道了声谢扭头忙去了。
推床进了电梯,温时卿打给陆衍的电话刚好讲完。四周静下来,气氛一时变得越发凝重,他看眼在一旁默默拭着眼泪的黄双蓉,抿了抿唇,沉吟半晌:“姥姥,芥子一会儿就到了,您不要太担心,注意自己的身体。”
黄双蓉扭头看过来,红鼻子红眼地一颔首,问道:“你也是医生吗?”
“嗯。”
“芥子她姥爷不会有什么事吧?”话问出口,老人家的情绪难以控制,一时忍不住又流了眼泪。
同行的小护士在一旁默默看着。
温时卿张了张口,正想安慰,兜里的电话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姜芥打来的,直接滑开接起:“喂,你到了吗?”
电梯“叮”一声抵达楼层,温时卿边举着电话边推床出去,嘴里说着:“已经接到他们了,你上来十二楼的心内科,顺便给你姥姥带瓶水。”
听到他的话,黄双蓉有所觉的看过去,等他挂了电话,忙问:“是芥子吗?”
温时卿:“嗯,她现在上来。”
病床推到心内科,陆衍早就在护士站等着了,温时卿把病历资料递交到他手上,科室里的护士接过病床往治疗室里推。该转达的刚刚电话里转达过了,陆衍也不多废话,直接跟着进去了。
温时卿在治疗室门口顿住脚步,转身又冲后头的黄双蓉道:“姥姥,您先在这等着,芥子马上就来。”
话落,姜芥熟悉的声线正好从身侧传来:“姥姥!”
病房门口的两人齐齐侧头,姜芥两三步跑过来,胸膛起伏着,格外担忧地问温时卿:“姥爷怎么样了?”
温时卿眉头紧拧:“陆医生在检查,你在这陪姥姥先,我进去看看。”
说完,他拧开门锁进去,而后反手带上了门。
姜芥这时想起来问:“姥姥,姥爷怎么会心脏病发?怎么从来都没听你们说过?”
闻言,黄双蓉也是十分懊悔:“你姥爷前两个月开始就常常头晕乏力,有时候还会胸口痛,我让他去做检查,他总说是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降,都是正常的,加上他最近老是没睡好,我就以为他是血压高了,没想那么多,谁想到今天早上起来下楼的时候忽然就晕了,到医院做了一早上的检查,医生说是什么房室阻滞,好像还得做手术。”
说着说着,姥姥的眼泪又滚下来,姜芥担心她身体,扶着她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明明自己心里也未知具体情况,可嘴上却也得安慰着:“您别太担心了,姥爷会没事的,这边的医生很优秀的……”
“如果做手术能治好,那自然最好了。”姥姥一吸鼻子,一下哭得更厉害,“我就担心……”
“不会的不会的。”姜芥忙接话,“姥爷一定不会有事!”
……
刚刚到医院后,姜芥料想今晚会一直在医院回不去,便让沈北寒先回去了。
给方遇发了位置,在治疗室外头坐了没五分钟,他便过来了,和沈孜孜一起。跑过来刚要问情况如何,治疗室的门开了,温时卿和陆衍前后出来,摘了口罩,相互说了几句姜芥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后,就听温时卿冲他道了声“谢谢”。
见陆衍走远了,方遇和姜芥齐齐凑上去,问:“怎么样了?”
温时卿折了口罩放大衣兜里,语气凝重:“是二度II型房室传导阻滞,需要做手术植入心脏起搏器,今天先安排入院,做个术前检查,等你们家属签字同意手术后,就可以安排时间做手术。”
“你给姥爷做手术吗?”姜芥问。
“不是。”温时卿说,“姥爷这个病症属心内科,是刚刚的陆医生做。”
方遇想都没想:“那就直接签字手术吧。”
“对医生。”黄双蓉这时也道,“你安排一下,给他手术吧。”
温时卿:“嗯,现在还得等术前检查做完后,才能签字然后安排手术室。”
话说完,治疗室的门再次打开了,两个护士推着病床出来了,方嵘躺在床上,罩着氧气面罩,此刻恢复点意识,两眼微微睁着,缓慢的在呼吸。
几人就跟着病床一路到病房里。而后,方遇和沈孜孜去办住院手续。
温时卿过了下班的时间,回病房换了衣服又上来,站在病房门口看姜芥陪着姥姥坐在床边,垂头给她发了条消息:[回头。]
姜芥手里手机震了下,一看消息,下意识转头朝门口看去。
男人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立在门边,身形修长俊挑,分明精致的轮廓被外头走廊的日光灯打上了层阴影,深深浅浅中越显得五官立体。
他冲她无声地招招手。
姜芥回头看眼姥姥,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出去。
“怎么了?”她问。
他抬手将她垂下来的碎发拨到耳后:“吃过饭没有?”
姜芥摇头:“半路接到舅舅电话就直接过来了。”
温时卿:“姥姥也没吃?”
姜芥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
“去和姥姥说一下,我们出去买点吃的。”
姜芥眉目低垂,一脸沮丧地摇头:“我吃不下。”
温时卿手搭上她脑袋,揉了揉,沉着声:“吃不下也得吃,不吃饭晚上一夜怎么熬?姥姥本身有高血压,过久不进食血压会高的。”
闻言,姜芥撇撇嘴,妥协:“好吧。”
“和姥姥说一下。”他眉峰动了动,哄着,“乖。”
姜芥再次进去,和姥姥说了几声后,后者抬眸看了眼门口的温时卿,微微一笑应下:“嗯,你去吧,不要买太多,我喝点粥就好了。”
“好。”
-
方欣和姜继诚的电话都关机打不通了,姜芥想着应该在飞机上来延川的路上了。听姥姥刚刚说,大舅和小姨这会儿也从沂市马不停蹄的往延川赶了。
延川是B省的省会,也是全国几所一线城市之一,属B省最发达的城市,不论是医疗设备和医护资源都是省内首屈一指的。所以把姥爷留在延川治疗,家里所有人都无异议。
姜芥没什么胃口,只简单的吃了一小碗的猪肝粥,温时卿见她如此,眉头又打结:“不吃了?”
姜芥推开,神色恹恹:“吃不下了。”
温时卿默了会儿,也不多勉强她了,大不了晚点再给她送吃的。而后,他叫了服务员打包了一份清粥和几样小菜。
等取了食物,便牵着她往医院去了。
……
夜幕低垂,这夜的天黑沉的似泼了墨,浓雾笼罩,像块巨大无比的幕布,看不见寸点星光,越给这忧愁的夜晚添了几分压抑。
去往住院大楼的路上,要经过一座小石桥,桥下的河水浅到见底,偶有塑料袋和饮料瓶飘浮而过,说清也不清。
桥头安了两盏路灯,飞蛾集群地在那光线下,为了追求光明和热量,不知疲惫地翻飞抖动。
姜芥就握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着。
……
“温时卿,你怕死吗?”
良久,她突然开口,那淡然的语气,仿佛在询问平常事。
温时卿面上一愣,还没出声应她,只听她又道:“我本来以为,我很怕死。可原来不是。”
这话,小嘉曾经也问过她。
她的回答是什么来着?哦,她没有回答。
“最让我恐惧的,”她说,“是将来要亲眼看着我身边最亲最爱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
她侧头过来,抬眸望着他。夜色中,他只见她一双眼比星河还要璀璨:“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自己的离开,能比他们,甚至比你……都早……”
“不可以,不可以!”最后的音节刚落,温时卿眉心一跳,抬手猛地将她揽进怀里,手里的力度大到指尖都陷进她肩上的肉里,脑子都有一瞬乱了分寸,语气慌乱地说着,“不可以……若是如此,你让我怎么办?”
从医这么多年,他看惯了生死,甚至经历了温时屿的离世,可唯独她的离开……
他连想,都不敢。
……
“温时卿。”她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抬手环住他,憋了许久的眼泪,此刻终是忍不住缓缓滚了下来,声音都在发涩,“我姥爷他……会没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