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脸色太苍白,苏夏肯定以为她是昨晚喝多了直接睡地上。
满地的烟头,滚落的酒瓶,室内一股沉闷的气息。
“左微?”
像是对声音有反应,眼珠在转,但眼睛却没有睁开。
苏夏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左微?!”
原本想把她抱到床上的念头打消,她死死盯着地上的人,开始大声求救。
一句话落,她刚准备再喊一声,两人出现在门口。
列夫一脸紧张:“怎么了?”
苏夏忙让出地方,乔越拉着她往后:“她昨天什么情况?”
想起昨天拉着她要个说法的冲动,苏夏这会悔恨交加:“昨天回来还好好的。”
“有没有表露自己不舒服?”
“没呢……”
脾气比以前更大。
列夫掰她的眼睛,左微的瞳孔动了下。
“对外界有反应。”
“身体发热。”
列夫倾身,厚实的身体俯在她身上,左微的呼吸声伴随破风的杂音:“喉咙有异物。”
人在昏迷。
乔越仔细看她的头部和身体,视线滑过微凸的部分:“等等。”
胸侧衣服有些隆起,不正常的弧度。
列夫顾不得什么,把左微身上的背心往上掀。
右胸边沿的皮肤肿得近乎透明,於红中夹杂从内往外渗血的斑点,在左微一身白的不正常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肋骨不对劲。”
乔越顺着按压,脸色微变:“第七至第八肋,两根异常。”
苏夏惊讶捂嘴:“我的天。”
她昨天跟没事的人一样,两根肋骨有问题是怎么撑回来的?!
“没有CT,初步断定第七根断裂,第八根骨折。”
“内脏情况现在还不清楚,膈肌损伤呼吸带风声,千万别碰到肺部。”
列夫和乔越将左微慢慢平抬到床上,女人闷哼一声,脸色惨白,额头全是汗:“疼。”
终于醒了,在疼痛的刺激下。
列夫闷声:“帮我带个盆。”
苏夏回过神,立刻从楼下拿了个盆子上来。
人熊正帮她清理呼吸道里的异.物,没有半点嫌弃,左微张口,声音嘶哑:“我没死啊。”
苏夏红着眼睛:“你命大。”
“疼坏了。”
“怎么会这样的?”
她没说话,闭目养神装死。
“钝器伤。”人熊脸色沉得厉害:“行啊,比纸薄的身子还敢去惹事。”
左微闭着眼睛,眼珠子却动了动,想说却是一阵呻.吟。
难以想象的疼。
乔越和列夫眼神交错而过,最后人熊判断:“目前看来没有形成连枷胸,只是没有CT,无法判断骨折位移程度。”
这的确是个□□烦。
但是……
也不是不完全判断不出来。
列夫索性撕开左微的衣服,薄薄的一层布在他的掌下格外脆弱:“她是被人打了,木棍类的钝器。从胸侧到前端,按照这个方向,骨折的位置差不多会挪到这里。”
描绘完,两人都沉默。
得动手术,尽快。
苏夏着急:“现在怎么办?”
“没信号,没法让直升机来接她。”
列夫的声音有些发酸:“这里没有做她这种固定术的条件。”
苏夏张了张嘴,想起自己昨天推她到门上。
难怪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左微能被轻易地推得后退,因为她本来就受伤。
她甚至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按过那个地方,一时间手心都在滚烫。
“我没哭,你哭什么?”左微咬牙,说话一直带喘:“不能做手术,那就给我来个止痛针。”
“妈的,手指夹烟都夹不稳。”
苏夏:“……”
止痛针打过,左微有些急促的低喘终于平复。
她开始犯困,躺下之后人熊不放心地在那守着。
左微被打得胸骨断裂这件事很快传开。
牛背很生气,他潜意识早就将这两个记者和医队划上等号。在这片曾经饱受疾病又无条件医治的地方,无国界医疗组织曾经来过,因为前期的动乱又被迫撤离。
好不容易迎来这一批,大家感激之余是莫大的尊敬,怎么会有人下狠手打。
还是个女人。
他直接用跑的,长腿翻飞转眼就冲出医疗点的大门,消失在泥泞的乡间道路上。
难怪体育界里黑人多,各个都像博尔特。
苏夏刚给左微擦掉脸上和身上的泥尘,外面闹嚷嚷的,几个人在吆喝,还有情绪激动的飞快语速。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掌心的胳膊,踮脚出去看,发现几个人不客气地将一个男人推倒在地上。
那个人转过脸来,黑的发亮的皮肤,厚实的嘴唇,一双眼睛带着怒意和不甘,眼神扫过的时候她下意识啊了一声:“是他!”
砸他相机的那群人中,他出手最多,下手最狠。
人群又开始闹腾。
医疗点里所有的人都站在院子里,在人数上少了点,但终究算有些气势。
列夫在楼上,乔越站出来,用当地语交流:“是他?”
牛背情绪激动:“是他做的,医生,怎么惩罚都可以!这个人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
哪里都有地痞流氓。
乔越盯着他,等周围的声音渐小时开口:“人是你打的?”
“放手。”压在地上的男人开始挣扎,可眼见着自己的同乡都在帮着他们,气得太阳穴上青筋直冒:“这个女人是个疯子!趁我们不注意冲过来拍我的女儿!我知道你们那边厌恶我们的习惯,可是该做的就是该做的,我们没错!”
苏夏愣了愣,想起那个哭闹不止的孩子,眉头皱起。
“不懂我们的生活不懂我们的信仰,一个个只会来说不要做这个不要做那个,凭什么你们就是对的?强行留在这里干涉我们,只会带来灾难而不是好处!别被他们这群骗子给骗了!”
这句话的帽子,扣得有些大。
乔越皱了皱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给我个理由。”
男人瞪着乔越,眼神让人发毛。
他说了两字,周围发出低低的呼声。
“诅咒。”
男人嘿嘿笑,脸颊贴在泥土上,雪白的眼睛往上看,带着几分诡异:“我打她,还有她,是人引点。她说你们是诅咒。”
诅咒?
压在他身上的力气松了几分,那人站起来,脸色阴沉:“你们说带着和平友好来,可自从来了以后,这片土地的雨就没停过。”
“食物烂在地里,饥荒即将来临。暴雨连续,尼罗河缺口,洪水会把我们全部吞没。”
诅咒。
是这片土地上最忌讳的东西,人们怕它却信它,事情有些不太妙。
牛背反驳:“每年都会下雨!”
“每年会下得这么早?”
“这不是你打人的理由!”
“你究竟是那边的?”
“诅咒都是骗人的东西!”牛背激动得冲周围人喊,仿佛迫切想得到印证一般:“这些都是天灾,和他们没有关系!昨晚医生还担心大家的安全,让转移到别的地方去,防止尼罗河决堤!”
周围却只看着他,眼神迷茫而瑟缩,没一个人附和他。
“看看!如果尼罗河水汹涌,村庄淹没,肯定就是他们带来的!”
男人拔高声音,张开双臂比牛背还激动:“我用我的心脏发誓,那人让我看见了诅咒!是他们带来的,他们必须走!”
有人动容了。
有人上前一步,乔越站了出去,面色冰冷,眼底发黑,气场十足。
站出的人又退了回去。
“诅咒?”
男人冷笑:“如果你被打断肋骨,而作为医生的我却袖手旁观,那才是对你的诅咒。”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原本被那人鼓动起的几个顿时后退回去,不敢声张。
“这世间因果循环,洋流异常导致这片地方暴雨,暴雨引发尼罗河涨水。田里的东西想要好好保护就尽快挖出排水渠,想要保住河堤就给我认真加固堤坝,想到真的决口那天无人伤亡,就给我乖乖转移到远离这里的高处去。”
“如果那些算诅咒,那么刚才告诉你的所有,权当是我的恩赐。”
众人哑然。
牛背一拍大腿:“就是!快道歉!”
乔越头疼:“我要的不是道歉。”
“在你们眼底,我们是外人。我们在尽量融入你们的生活,遵循风俗,遵守规定,不惹麻烦。同样,我希望也能在你们身上得到回馈。”
有人汗颜低头。
他们全程用本地话交流,复杂的发音,古怪的词组,曾经被人说过世界最难学的语言,乔越越说越顺,近乎流利。
苏夏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从周围人的反应和眼色看,他已经控制了全场。
带着浑然天成的气场,让人不自觉的信服。
那人最终被拉出去,后续怎样没人知道。只是“诅咒”两个字依旧压在心头,沉甸甸的。
虽然大家暂时被乔越的话震住,可是如果继续下雨,如果水位继续攀升。
恐怕这个锅他们还真背上了。
“恐怕这几个人回去,关于‘诅咒’的事,会传得更远。”墨瑞克担忧:“刚才听他说‘那人’,原来他不是唯一一个。”
“有人希望我们离开?”
“或许。”乔越沉默:“希望‘诅咒’能让他们对汛期有所防备。对了,搬迁的事怎样了?”
“走了一部分,还剩下大部分。人可以走,但很多东西走不了。比如房子,田地,大牲口。好多人还在犹豫。”
乔越皱眉:“犹豫什么?”
“你不知道。”牛背苦笑:“谁都想等最后走,先走的永远不知道后面的人会拿走什么。”
真麻烦。
乔越手指在手臂上敲了几下:“夏夏。”
猛地被一喊,苏夏条件反射站出来:“恩?”
“信号恢复了吗?”
她摇头:“还没。”
暴雨不停,水位攀升,信号中断。
所有的事情集中在了一起,或许真是一场“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