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爷坐在码头边的一只旧木箱上,半眯着眼睛看工人们装船。他相当赞赏那个姓孔的升老板为这次装船选择的地点。这里虽然在香港仔码头的最南边,实际上离繁华的商业区并不算太远。但地点却相当隐密。
从这里往北看过去,没有多远就是灯光灿烂辉煌的浮龙饭店,它象一艘巨大的纸扎的灯船一样通体透明,美妙绝伦地停泊在海面上。不时的,有一阵阵的喧歌笑语和靡靡的音乐声传过来。在饭店周围的海面上,大大小小的花船游来游去,运送着聚赌聚娼的游客。
在近处黑暗的海面上,停泊着一排排的木船,中间留着窄窄的错综曲折的水道。一条小艇在水道上无声地划动着,并在一条大船旁停下来。一个穿着紧身绸旗袍的女人扶着身边的外国人登上大船,他们很快就消失在船舱里。小艇悄然无声地划走了。海爷不由露出了笑容。他有些后悔这次没把玉珠带出来。
他带来的三条船并排停在码头上。一个绰号叫肥都头的工头领着十几个工人正在往船上装货。这些货都是希姑要的,是今年以来最大的一批货。
肥都头走过来,他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他笑嘻嘻地说:“海爷,您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在包里。另外还有晚辈的一点小意思,是孝敬您老人家的,请您千万别客气,这也是升老板一再叮嘱的。”他把提包放在海爷的脚边。
海爷拎了一下,沉甸甸的。他知道里面主要是一些滋补品,滋阴壮阳用的。其它的,他估计是一些布料之类的东西,这些都是玉珠想要的。他说:“好,多谢了。”
船上下来一个穿t恤衫的年青人,他走过来说:“都头,货都装好了。”
肥都头回头说:“海爷,您怎么样,过过目?”
海爷摇摇头,“不必了,都不是一天的交道了。”他向船上招招手,“小五子,你过来。你腿快,和这位小哥一起去发个电报。”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就照这上面的发,快去快回。”
小五子应了一声,和穿t恤衫的年青人一起走了。
t恤衫从货堆后面推出一辆摩托车,带着小五子驶离了码头。
他们在街上找了一间日夜营业的邮电所,走进去,每人填了一张电报单。小五子打开纸条看了看,电稿上写的是:货已买好今日即回。
在等待营业员办理的时候,t恤衫递给小五子一支烟,两人互相笑了笑,但什么也没说。他们各自取了收据之后便离开了邮电所。
回到码头上,小五子把收据交给海爷。海爷拍拍他的肩膀,指着脚下的提包说:“把这个拿上船。另外,叫他们收跳板,准备开船。”小五子答应一声,拎起提包上船去了。
海爷回头说:“都头,辛苦了,你们也请回吧。”都头笑着拱拱手,看着海爷上了船,这才招呼自己的人离开了码头。
海爷的船静悄悄地离开了码头,穿过曲折的水道消失在黑暗之中。出了港湾之后,三条船启动了柴油机,一直向东南方向驶去。他们要在海上绕一个大大的半圆形。
船到了公海上之后,除了值班的之外,其余的船员都下舱休息去了。海爷也倒在床铺上半睡半醒地打着盹。
天快亮的时候出了事。
小五子从雷达荧光屏上发现北面出现了绿色的小亮点,并且飞快地移动着。随后在东面也出现了两个小绿点。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急忙离开了雷达室,冲进海爷的房间,大声喊:“海爷爷,不好了,我们遇上巡逻艇了!”
一一
第五章
一一
1987年10月20日,星期一,第五天。
一一
凌晨2点05分
沙传泰沉重地跨上摩托车,用钥匙打开点火开关时,仍然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他感到脸上一阵阵流过寒冷的感觉,就像被沉浸在冰河里一样。
此时此刻,他满心里都是装不下的仇恨。
夜风吹拂着他的脸颊,也吹拂着黑暗中的树丛。
黑暗中耸立着的高楼上,只有三五盏灯还亮着,如同在暗处窥测的眼睛,默然凝视着脚下这个怒气冲天的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更准确地说,他是想让自己变得更麻木一些。
那个小小的安瓿瓶在妹妹的嘴里一声脆响碎裂开来,只一瞬间,她所有的美丽和青春,所有的呼吸和笑声都嘎然停止,都悄然凝固了。他在痛苦中感觉到一种惨忍的轻松和解脱。
他用了两个小时清理自己和妹妹的东西,把许多不愿让人看见的东西都烧掉了。他意外地从妹妹的抽屉里找到一大叠没有寄出去的信,都是写给他的。妹妹在信中把他当作倾注一片爱心的情人,用娟秀的笔迹写下一行行柔软凄美的少女的情意。沙传泰骇然长叹,就把这些信和她的日记都烧了。临走之前,他写了一封短信放在自己的桌上,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想了想,一切能了的,都了了。
他脚下用力一踩,摩托车低沉地发动起来,发出金属般的脆音。他最后摸了摸腋下的手枪和腰间的匕首,松开离合器,象风一样冲进黑暗之中。
街上没有什么人,偶尔有通宵的电车驶过。一路飞驰,他先到了解放广场。过路口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眼中泛起一股杀气。他在心里想,时间还来得及,他要把这股恶气出透。他掉转车头向另一侧驶去。
他又来到白天曾经来过的那栋大楼的下面。他估计冯振德此时未必会在家,但他对此并不在意。现在谁也阻止不了他干什么了。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意外地体会到他已经有了某种决断生命的权力。
他走进大楼里,一步三级地踏上楼梯。脚下的软底鞋一点声音也没有。他走到冯振德家的门外,象白天那样用硬塑料卡片拨开门锁,无声无息地走进去。
他在卧室门口停下来,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声和哼哼的轻笑声。他推了一下门,那门便无声地开了。
他在墙上摸到了开关。电灯一亮,床上的情景展现在他的眼前,两个赤身的男女正在蠕动着做着他们的苟且勾当。明亮的灯光使他们像定住了一样停止了蠕动。
躺在下面的中年女人惊讶地欠起身来,惶恐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她头上的卷发象鸡窝一样乱成一团。
沙传泰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冯振德的老婆,他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风骚的女人。
那女人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叫出来:“你是谁,你想干吗?你快给我出去!”从她身上爬下来的年青人不过二十岁出头,正慌忙地往床里面爬去。
沙传泰把手伸进怀里,手掌的边缘在刀鞘上轻轻一磕,匕首从刀鞘里跳出来,落在他的掌中。
那女人一看见闪光的匕首,顿时瞪大了眼睛,她张大嘴想喊叫。
但沙传泰的动作更快。他一步跃过去,伸出左手抓住她的两腮,把她顶在床头上,右手狠狠地抡下去。匕首从她左侧的锁骨窝里扎下去,一直没入到刀柄。血立刻喷了出来,溅满他的手掌和墙壁。女人全身抽搐着,一点一点地滑了下去。
那个年青人脸色苍白,因恐惧而扭曲,正颤抖着往床下爬。沙传泰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床沿上,抡起手掌向他的后颈砍下去。只听他的颈椎骨一声脆响,小男人的头立刻垂落下去。两个眼球从他的眼窝里迸出来,被紫色的视神经牵着,在他的额头下面来回晃动着。
房间里安静下来,墙上的电子钟嘀哒嘀哒地响着。看着他们的身体实在叫人恶心,沙传泰拉起毛巾被盖在他们的身上。他在浴室里洗去手上和匕首上的血迹。他向房间里最后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骑着摩托车重新回到大街上时,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有一种轻松的快感在他的身体里流动着。
半个小时后,他到了麻石街。在浓密的树荫里,路灯成了散乱的烛光。冯振德的运输公司就像一只怪兽一样,蹲伏在树后面的黑暗之中。
沙传泰停下车,他把车推到一丛树篱的后面,然后向黑暗里走过去。
不用说,运输公司临街的大门已经上了锁,铁栅栏门关得坚不可摧。他向两边看了看,楼下的窗户上都装了铁栏杆,看上去十分结实。他沿着墙边往前走,运输公司的隔壁是一家百货商店,两座建筑之间有一条两指宽的窄缝。墙的上面,是百货商店的用塑料板装饰的门脸,从下面可以看见里面支撑门脸的三角架。
他估量了一下高度,便把两手,掌心向外插进墙缝里。墙缝里很粗糙,使他感到很得力。他把手向两边使劲,好象要把墙从中间扒开一样。然后他提起身体,用两脚支撑着保持平衡。他一点一点地攀上去,几秒钟之后,他爬到三角架的下面。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三角架,身体立刻腾空。三角架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但他仍能感觉到三角架的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