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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八节 浪潮(1)

我要做门阀 要离刺荆轲 10637 2021-03-28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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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太阳升起,人民赫然发现,长安各地闾里的闾室以及各市集的旗亭外面,多了一张被贴在一块木牌上的白纸。

   白纸自从被发明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进入普罗大众的视线。

   往常,人们只是听说过,张蚩尤发明了全新的用于书写的材料。

   但,这个所谓的白纸或者‘侍中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却没有多少人见过。

   毕竟,如今白纸产量还是太少了。

   哪怕少府,如今已经月产各档纸张数十万张。

   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官府在使用。

   而且,是高阶文官与贵族在使用。

   寻常百姓,想要得见,还是不容易。

   就连很多低阶官吏,也未必见过,更别提使用白纸了。

   故而,当白纸文告一出现,立刻就引发了围观和轰动。

   只是,百姓多数不识字。

   看不懂告示的内容,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那些能识字的人。

   立刻就有着识字的文人,被人找来。

   然而,在看到公文的刹那,这些文人多数呆滞了起来。

   只有少数人,才能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为街坊闾里宣讲起来:“侍中领新丰令、钦命持节使乌恒使者张毅敢告父老昆仲:吾闻有士人曰: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念到这里,无数文人士大夫,都只觉得这句话真的是说的太对了!

   古有伯乐,善相千里马。

   千里马得遇伯乐,是宝剑配英雄,佳人遇君子。

   然而,这世道却昏暗沉沦,吾等千里马蒙尘至今,何其悲也!

   只是……

   接下来的话,却让很多人跳脚了。

   “呜呼!此何其缪也!”

   “自古明君在位,贤臣名士,若有出仕治国经世之念,安有遗贤之事?”

   “昔傅说于版筑之间,盘庚见之,委以天下大事;太公垂钓渭河之畔,文王遇之,拜为国相,托付军国之事;管夷吾陷于仕伍之中,恒公知之,任为肱骨,所以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当今天子,圣贤不亚于三王,仁德不逊于五帝,胸怀天下,气吞万里,圣德泽于六合之间,平津献候公孙弘,微寒之际,牧豚北海之间,身无片完之布,天子见之,拔擢为丞相;故御史大夫张公,起初不过市井之吏,天子信其材,用为廷尉,放治天下;广川董公,大将军长平烈候青,不过平阳侯骑奴而已,天子用之,遂横扫匈奴,立不世之业,为天下仰慕!”

   “故是非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乃为伯乐常有,而千里马不常在也!”

   什么叫非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

   什么叫伯乐常有,千里马不常在?

   这张蚩尤的意思,是在嘲讽吾辈?是在羞辱吾辈?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当时,便有无数人咬牙切齿,愤恨不平。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下面的文字。

   “今吾不才,将奉诏出使,教化乌恒,建功立业,厥于远方!”

   “敢问父老昆仲:千里马今安在?”

   “好啊!”有人当下就大声道:“这张蚩尤轻我丈夫无志乎?”

   “必让其知道,这世间英雄,从来不绝若线!”

   当下,便有无数人,纷涌而至公车署,将自己的名帖和传符,丢了进去,大声说道:“吾闻侍中张子重,欲使乌恒,建功立业,特来请缨,愿随侍中,远赴万里戎机,立功勋于远方!”

   公车署署长王安很快就被惊动,走出官署大门,看着群情激愤的无数士子,纷纷抬了抬手,喝道:“肃静!”

   作为张蚩尤的‘老朋友’‘故旧’(王安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王安对于张越的事情是非常上心的,自然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更在昨日主动去张府拜见了张越,得到了张越的指示。

   如今,看着这些群情激愤的士子,王安没有半分慌张之色,只是淡淡的道:“吾乃公车署长王安!”

   随着他的这句话,空气立刻凝固,人群也安静了下来。

   公车署长别看才八百石,但却掌握着无数人的荣辱升迁。

   不客气的说,整个长安百分之八十的长漂,在王安面前都不敢蹦跶。

   概因一旦恶了他,日后就算得到举荐,也很难有出头之日——公车署长完全可以利用他的职权,将某一个士子一辈子都按在公车署,让其待诏一生!

   “诸君来意,吾已得张侍中行文知晓,奉侍中公之命,君等若真心自愿追随张侍中远赴漠南,教化夷狄,吾必为君等造册……”

   “只是……有句丑话,本官要讲在前头……”

   “此去漠南,教化夷狄,非是三月半年之功……”

   “所有自愿士子,皆需与大鸿胪签订为期三载之约!”

   “三载之内,不能擅离职守,违者,以军法处置!”

   听到这里,几乎所有士子都愣住了。

   三年?

   而且还要跟大鸿胪签约?

   很多人都犹豫了。

   汉家可是一个重诺守信的社会,平时人民连口头之诺都会铭记于心。

   若是白纸黑字订下的契约,更是具备了无穷效应。

   本来,很多人只是来投机的。

   因为,他们知道,此行乌恒,风险几乎为零,但收益却会大的超出想象。

   只是花上数月,至多一年的时间,就能捞回富贵,还能镀金。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哪知晓,这居然是要起码三年的时间去做一个事情。

   投机者们,顿时就心生去意。

   只是,如今乃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无数的眼睛,公车署上下的官吏和待诏士人,都在看着自己呢。

   而士大夫们,都是要脸的。

   若是听闻三年之约,就拂袖而去,以后还怎么混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大家都知道,只要他们敢这么做,不出三日,长安城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会知道,他们当了逃兵,畏难的名声就会跟随他们一生一世。

   所以,他们只好苦笑两声,然后互相看了看,心中后悔不已。

   “上了张蚩尤的激将法了!”不知多少人心中哀嚎。

   但,也有聪明人,敏锐的发现了王安说辞中的关键,于是挺身而出,拜道:“晚辈敢问署长足下:既然有三年之约,想必自有相应的奖赏吧?”

   众人一听,纷纷醒悟过来。

   汉人,并不避讳谈及钱财报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忠君的前提,是要食禄。

   若是没吃刘家的俸禄,很多士大夫都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忠于刘氏天子的义务。

   譬如齐鲁一带的缓则们,就都是这么认为。

   故而,举凡契约,都是有付出,必有报酬。

   白纸黑字,明确权责。

   这一点,后世无数出土文物,都可以证明。

   “自然有的……”王安微笑着道:“三年约满,若无纰漏、渎职、犯法之事,则大鸿胪必举定约人为太学生,甚至孝廉、贤良方正,乃至于破格收录为大鸿胪之吏,便是举为太孙宫官吏,也非不可能……”

   “且契约期间,一切开销、花费,皆由护羌都尉官署报效,提供不低于中国四百石官员俸禄,提供休沐日、岁可请一次送亲探访!”

   “此外,若君等愿意,侍中公保证,可以为君等联系、保媒一位乌恒贵女为妾……”

   众人听着,面面相觑。

   条件和报酬,当然是极好的。

   很多人都是怦然心动,激动无比。

   三年之后,必举为太学生!

   仅仅是这一条,就已经足够很多的年轻人愿意为此赌上一把了!

   没办法,汉家入仕的途径,就那么几条。

   一为察举,一位訾选,一为萌举。

   察举,谁都知道,这是一条荆棘之路,没有大智慧大毅力大背景,一般人连玩的资格都没有!

   概因,一郡之地,每年就举那么几个人。

   而一郡之人,多则百万,少则十余万。

   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而且,察举的条件非常苛刻。

   就以孝廉为例,必须全郡知名,且无疑虑,才可能被举。

   这里的知名,指的是你在孝道和廉洁上的知名……

   就算过了郡国这一关,举入长安。

   你还依旧没有成功……

   因为,还有天下一百零三郡的英雄豪杰,正在期待踩着你上位。

   察举制度,艰难无比,坎坷至极。

   能走通的,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至于訾选?

   就更困难了!

   訾选,顾名思义,就是比钱。

   别看訾选为吏的基础很低,三万钱的家产就可以得到资格了。

   然而……

   运作、打点、疏通关系、展示能力,最后得到肥差。

   这其中要花费的金钱,数以百万甚至千万!

   当初名臣张释之靠着訾选为郎,在长安为官,全赖其经商的长兄供养和支持。

   而其长兄乃是蜀中大贾,訾产千万。

   即便如此,张释之也曾向友人吐槽:久宦减仲产,吾欲自免归。

   一个千万訾产的兄长的家产,都因为其在长安为官,而陷入坐吃山空的地步,令张释之心生去意。

   那还是太宗时的故事。

   现在,訾选这条路只会更费钱,而不是相反!

   至于萌举?

   好吧,这条路倒是个捷径。

   但你首先得有一个两千石以上的高官或者关内侯、封君以上爵位的贵族的老爹。

   不然,哪来的回哪里去吧!

   也正是因出仕之路,艰难无比。

   很多郡国的士大夫文人,才会纷纷聚集到长安碰一个运气。

   希冀能得贵人青眼,从此青云直上。

   只是,能有这种运气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多数人,蹉跎长安,白首而归。

   如今,却又多了一条路。

   只需去乌恒之地,为大鸿胪衙门和张蚩尤做事三年。

   表现合格,就可以在约满后,得到一个举荐入太学的机会。

   优异者,更可以得到举为孝廉、贤良方正乃至于直接为大鸿胪官员、太孙官吏的机会!

   仅仅是这个机会,就已经值得无数寒门士子,为之疯癫了。

   更不提,还有俸禄,可以享受四百石官员的待遇。

   依照制度,四百石官员,月俸为两千钱。

   每五日可以休沐一日,还可以住高屋大院,享受下人、亲随服侍。

   这就很有诱惑力了。

   需知道,这居长安大不易。

   哪怕是郡国豪强子弟,在长安这么久,也早把盘缠花光了。

   如今,很多人的日子都是紧巴巴的。

   别说游玩嬉戏了,连正常的吃住都要成为问题。

   至于寒门士子们……

   更是不得已,去给商贾们当了算账先生、西席教师,乃至于给人浆洗衣物,抄录文书等粗活累活,也不得不做。

   借此维持生计,在长安等候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就像去年,张蚩尤开始收录投递策文那样的机会——那一次,数十人幸运的脱颖而出,被张蚩尤举荐,如今都已经得官。

   现在,只需要去乌恒三年,就不仅可以得到一个最起码被举为太学生的机会。

   更可以在三年后拿到数万钱的俸禄。

   无数人都是心动不已。

   只是……

   三年啊!

   去乌恒三年……

   大家冷静下来后,不得不去考虑一个问题:夷狄寒苦,化外之地,危险重重。

   而且夷狄不识礼教,不懂文法,不通音律。

   去了那乌恒,还能有命回来吗?

   赏赐虽好,却也要有命享受才是啊!

   要知道,汉室的士大夫,哪怕是所谓的‘寒门士子’,其实也没有穷到那里去。

   像公孙弘、朱安世这样的,在逆境和寒苦之中还能坚持读书、学习的人,毕竟是少数。

   绝大多数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所谓的文人士大夫,多数出生在中产以上家庭。

   至少也是地主之家,有良田数百亩,就像曾经的张毅一样,虽然说自称‘寒门布衣’,但实则也是从小就没少过吃穿,不知艰苦之人。

   这样的人,在后世有一个词语来形容——小资。

   小资的毛病,在汉室文人身上,也是一个不少。

   所以,他们明知道,这条路是可行的。

   很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但,内心对于夷狄的恐惧与漠南的艰难生活的畏惧,却还是浮上心头。

   让他们犹豫不决,踌躇不前。

   但……

   就在此时,已经有人做出了决断。

   “雒阳吕破胡,愿从侍中之召,自愿去往漠南乌恒,还请署长为我登记!”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赌博,或者说冒险精神,在汉人之中,从来不缺。

   而当这些人开始不断涌现。

   其他人,在大势的胁迫下,也不得不紧随其后,不得不忘掉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没办法!

   他们是士大夫!

   而士大夫,最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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