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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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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6章

   “永安王,你离开京城吧。”

   ……

   顾辞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怔,继而便笑了起来,他抬头,着一身绯色官袍,立于这青天白日之下,是再好看不过的模样了。

   他那双修长如玉般的手指此时负于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那玉笏,伴随着这清脆的声响,他笑道:“皇后娘娘可知前几日,您的姑姑和我说了什么?”

   眼见秦嘉拧眉,顾辞又继续笑着说道:“她让我好生护着陛下,护着大燕江山,誓死都不能染指它。”

   “姑姑……”

   秦嘉听到这话,眉峰微拧,她抿着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嘴唇嗫嚅一番,也只能摇头,不好去说先人事,她只能就自己心中的想法和人说,“永安王,本宫是认真的,你,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吧。你那么聪明,不可能察觉不到如今的元祐……”

   她顿了顿,最终却还是咬牙说道:“已经不是以前的元祐了。”

   “他……”

   秦嘉双手叩在轿辇的扶手上,咬着牙,说得十分艰难,“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帝王,猜忌、疑心,已经在他身上一点点展现出来了,本宫担心,担心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得不可挽回!”

   她如今身子是越来越重了。

   因为料理太后的身后事,好几日都没睡好,身子虚弱,脸色难看,一番话说完便已气喘吁吁。

   “你如今孤身一人,带着宋家小姐,想去哪都可以……”

   秦嘉靠在轿辇上,望着顾辞,声音越发轻,语气却越发重了,“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永安王,你,走吧!”

   顾辞安安静静地听完秦嘉的话,然后退后一步,朝秦嘉行了一个士下礼,他从小便背负名声,享尽赞誉,在他的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就连行礼,他也能给人带来衣决飘飘,赏心悦目之态。

   恍如天上仙。

   “多谢皇后娘娘这一番话。”顾辞语句缓缓得说道。

   “可是……”他稍稍一顿,继续道:“微臣不能走,起码……不应该是现在。”

   “元祐的确变了,但他如今贵为天子,有改变,无可厚非,若他永远如往常一样,事事都要征询微臣的意见,那他永远都不会长大,无论是百官,还是外头的百姓都不会信服他。”

   “永安王……”

   “皇后娘娘。”顾辞直起身子,抬起头,他立于轿辇之前,面如端玉,目光温和,他笑着问道:“当初家父也是能走的,娘娘可知,他为何不走?”

   秦嘉一愣,问道:“为何?”

   顾辞看着他,说:“因为这大燕江山是先祖辛辛苦苦才打下来的,外邦未定,朝野未安,家父心怀家国,不敢就这样离开。”

   “如今。”

   “臣亦是。”

   秦嘉心下不忍,“可是……”

   “皇后娘娘不必担心,家父前车之鉴,臣还没有忘,可元祐如今并未犯错,臣同他从小一起长大,心中待他总还抱有一丝期念。倘若臣真的眼拙,看错了人,那臣自然也无话可说。”

   “可如今……”

   “万事皆还未发生,臣也只能说一句总要往好的一面去看,去想。”

   话尽于此。

   顾辞未再多言,他又朝秦嘉拱手一礼,是拜别礼,“春日虽至,可娘娘还是要多注意身子,莫太操劳才是。”

   说完。

   他也不等秦嘉再言,转身离开。

   秦嘉也未再留他,她只是坐在轿辇上,望着顾辞离开的方向,抿着唇。

   那人依旧如记忆中一般。

   可另一个人,却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

   翠云已经回来了,看到秦嘉望着顾辞离开的方向,轻声说道:“娘娘今日实在是太大胆了,这般留下顾大人,若是传到陛下的耳中,可如何是好?”

   秦嘉摇摇头,没说话,只落下一句,“走吧。”

   “……是。”

   自那日秦嘉与顾珒在朝政殿吵过一架后,两人便好似生了嫌隙一般。

   顾珒虽然日日都会来未央宫陪着秦嘉,秦嘉也从来不说什么,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是肉眼可见的与往日有所不同了,以前他们即便不说话,但眼神交汇之际,却有着彼此都知晓的情意。

   可如今呢?

   如今他们就算坐在一处,身上那种只要对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的情意却已经没了。

   顾珒看着自顾自躺在榻上的秦嘉,见她翻着书,心下煎熬,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抿唇说道:“我近日多梦见父皇、母后,打算明日去护国寺为他们做一场法事。”

   秦嘉并未抬头,只道:“护国寺路远,陛下记得多带些兵马。”

   “燕婉,你……”

   顾珒朝她伸出手,只是不等他握住,就听人说道:“陛下,臣妾困了,您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

   这几日。

   秦嘉都不曾留过顾珒。

   顾珒的手悬在半空,他看着眼前的秦嘉,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隔着千重万重山,抿了抿唇,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能咬着牙,拂袖离开。

   眼见他离开。

   方才还强撑着绷着一张脸的秦嘉,此时却也有些垮了脸。

   她望着顾珒离开的身影,握着书页的手收紧,力气大的手指都发白了,翠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双目失神,脸色发白的秦嘉,见她这般,翠云红着眼眶,十分不好受得说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您这样一次次把人往外头推,如今陛下要为太后娘娘守孝,倒也不至于让那些贱蹄子起了贼心,可长久以往,您寒了陛下的心,等守孝结束,他哪里还会像从前一样待您?”

   “我岂会不知你说的这些?”

   秦嘉叹道,“可翠云,你不懂,我如今看着他就觉得浑身难受。”

   “我不明白。”她的声音很轻,“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得那么快,是不是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都会变成这幅样子?孤家寡人……这便是孤家寡人吗?”

   “娘娘……”

   “我困了。”秦嘉放下手上的书,下榻。

   等被翠云扶着到里间的时候,她才说了一句,“明日陛下要去护国寺,路途遥远,估计他明日是不会回来了,山中气候凉,你嘱咐安抚,好生照顾陛下。”

   听出秦嘉话中的关心,翠云松了口气,至少娘娘心中还是有陛下的,便脆声应道:“是。”

   ……

   翌日。

   护国寺。

   护卫围在外头,顾珒便在正殿上了一炷香,又跟着住持念完一卷经书,才起身往外。刚刚走到外面,就是一阵轰隆声,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如今却乌云密布,雨滴就跟黄豆大似的,一颗颗往人身上砸。

   “陛下,这里有高僧们做法事,您不如去禅房歇息会?”安福在一旁劝道。

   顾珒刚要点头,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叫嚷声,“这位护卫大哥,外头雨下得那么大,四周又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麻烦您就通融下,让我们进去躲躲雨吧。”

   是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怎么了?”顾珒停下步子,目光往寺门外看去。

   “估计是来上香的人吧,您今日是微服出巡,城里的人并不知道。”安福在一旁说道。

   “既是来上香的,便让人进来吧。”顾珒说完这话便离开了。

   “是。”安福招来一个护卫,吩咐一句,也跟着顾珒的步子离开了。

   等到傍晚,雨停了。

   顾珒在禅房里批阅完了随身带的奏折,也觉得有些困乏了,招来安福问了一声时辰,等人答好,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致,天色还有些亮,“朕听说护国寺的茶花是一绝,既然来了,变去看看吧。”

   “是。”

   安福要招来其他护卫,被顾珒拦了,“随便走走罢了,你也留着吧。”

   “陛下……”

   “朕想一个人静静。”

   顾珒话中有着不容置喙,安福没法,也只好轻轻应了一声“是”。

   今日寺中并无什么人,护卫都在外头,僧人不是在正殿做法事,就是躲在别处,以免扰了顾珒的清净,顾珒就这样一个人踱着步,他心下思绪还是很乱,纵然身在这庙宇佛堂,听着这铮铮佛音,也没法让心安稳。

   可就在此时,他却听到一阵女声,“信女知道从前做错了事,不可饶恕,可如今信女已痛改前非,愿一生吃素保佑父母身体康健。”

   顾珒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

   他没有深究的意思,刚想离开,就见那人转过身,却是崔妤。

   不等他出声,崔妤率先惊呼道:“陛下?”

   似乎有些惊讶他会在这,崔妤一怔之后又跪下了,给他行了大拜之礼,嘴里跟着一句,“臣女给陛下请安。”

   看到是崔妤,顾珒的面色并不算好看,声音也淡淡,“你怎么会在这?”

   崔妤道:“臣女是来祈福的,未曾想到……多谢陛下先前准臣女进来。”

   顾珒未说话。

   他从前因为崔妤是老师的女儿,对她也多有照拂,可自从知晓阿萝出事的原因之外,对她的感官自然也就变差了,又想到先前她那番话语,淡淡道:“你如今心有所悔,可能原谅你的人却已经不在世上。”

   崔妤并未辩解,反而道:“臣女知道从前之事,都是臣女一人的过错,臣女不会去辩,也辩解不了,臣女会用一生为过往的事去赎罪。”

   顾珒耳听着这番话,倒是未再说什么。

   崔妤是崔家用先祖圣旨护下来的人,就连父皇都饶恕了她,他又能说什么?何况他心中虽然不甘阿萝就这样去世,但当初即便没有这件事,阿萝也必死无疑。

   摇了摇头。

   顾珒叹了口气,“起来吧。”

   “多谢陛下。”崔妤起身,但不知道是跪久了,还是怎么,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便要摔倒了,手扶在旁边的桃树上才站稳。

   到底是旧时。

   顾珒见她这般,拧眉道:“你这是跪了多久?”

   “今日跪得时间不算长,以往在家的时候,臣女早起夜里都会各跪一个时辰,祈愿父母身体康健,不要因臣女曾经的过错怪责到父母头上。”

   崔相如今身体越渐不好,顾珒也是知道的。

   虽然不满崔妤所为,但崔相毕竟是他的老师,估计早些日子也是派过太医去崔家的。

   “老师如今如何了?”

   崔妤轻声答道:“父亲还是老样子,不过有张太医照料,父亲近来还是好了许多……”说完,她又朝顾珒福身一礼,是道:“多谢陛下。”

   可她膝盖本就不好,这么一起一落,身子便再也站不住了。

   顾珒见她这般,倒是立刻就伸手扶了一把,等把人扶住之后,拧着眉说道:“你既然身子不好,便别跪来跪去的了,老师终究是我的老师。”

   旁边就有石椅。

   顾珒扶着人坐下,又看了一眼四周,“你的丫鬟呢?”

   “她方才去替我捐香油钱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崔妤手按在膝盖处,小声道:“陛下若是有事且先回去吧,臣女一个人可以的。”

   她话是这样说,但声音又轻又弱,一双眉更是紧拧着。

   顾珒见她这般,犹豫一番还是坐在人对面,“无妨,朕陪你等等吧。”左右,他也无事。

   崔妤谢过人,又道:“陛下看似有心事?”

   顾珒神色微顿。

   不等他开口,崔妤便又说道:“陛下莫怪,臣女只是觉得比起上回见您,您眉宇之间的愁思好像又多了许多,是因为太后娘娘吗?”

   “不是。”

   “那是因为……皇后娘娘?”崔妤犹豫道。

   这次,顾珒却没再开口了。

   “若是陛下不介意,倒是可以跟臣女说一说,左右也无旁人……何况,臣女虽无别的才能,但总归是个女人,总要比您更知道一些皇后的心思。”崔妤柔声说道。

   顾珒不知道是受人蛊惑,还是真的缺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耳听着这番话,犹豫一番,竟真的说了,他说得很乱,有些不着边际,可崔妤却听得十分认真。

   崔妤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不管对方说什么,她都能摆出一个很好的倾听姿势,时不时点个头,有时候还会附和几句。

   “……如今朕与皇后,好似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顾珒垂眸,低声叹道。

   “娘娘和您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向来又是个骄傲的性子,一时过不去也是正常的,但以后她就会明白了,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朕所做得一切都是对的?”

   顾珒抬眸,神色有些微怔,“你不觉得朕做得很过分?永安王并未做错什么,朕……朕其实都知道,朕是心有妒意,是朕嫉妒永安王,嫉妒他样样比朕好。”

   “皇后她是在怪朕。”

   “可陛下……”崔妤道:“皇后忘了,您才是天下的君王,可如今朝臣全部站在永安王这边却枉顾您的意思,这本身就是大错。”

   “您若是不多加阻拦,臣女只怕永安王终有一日会越俎代庖。”

   听到“越俎代庖”四个字,顾珒神色突然就变了,他原本搭在桌子上的手突然紧攥起来,眼中的犹豫也逐渐变得深沉。

   他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传出幽幽几个字:“是……你说的没错,朕没做错。”

   崔妤的丫鬟过来了。

   看到顾珒在这,她显然是愣了下,战战兢兢跪下,“陛,陛下。”

   “起来吧。”

   顾珒淡淡发话。

   既然崔妤的丫鬟来了,他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心思了,起身往外走去,快走到外面的时候倒是对崔妤说了一句,“老师的病,你不必担心,张太医必定能治好他的身子。”

   “至于你的腿,回头还是好生养养。”

   “是。”

   等到顾珒走后。

   绿芜才敢过来,扶着崔妤,嘴里还说着,“原来今日来的贵人是陛下,我刚才还在想是谁呢,不过小姐,您为何一定要挑今日过来?”

   话音刚落。

   绿芜便察觉到崔妤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有些凛冽,她身子微颤,脸也白了起来。

   “你要记住……”崔妤拂开她的手,一瘸一拐的往外走,“今日我们是碰巧遇见陛下。”

   天色渐渐昏暗。

   她站在半明不灭的光影处,转身看绿芜,声音沉沉,“记住了吗?”

   绿芜总觉得此时的崔妤格外吓人,不禁颤声道:“记,记住了……”

   时日已到五月,天气是越发暖和了,可秦嘉和顾珒的关系却如冰冻三尺一般。

   朝堂上,顾珒也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专断独行,很少再去过问旁人的意思,而在内宫,他也未再像以前一样,日日去未央宫。

   杨妃以往见秦嘉和顾珒夫妻和睦,自然也不敢有别的心思。

   可如今……

   秦嘉和顾珒明显不睦了,她自然又为以后打算,在这宫里,有孩子才是对自己的保障。

   顾珒也不知是气秦嘉还是别的原因,倒也纵得杨妃,偶尔也会去他那边坐坐,但杨妃此人性骄又喜奢华,偏偏肚子里空空,没有半点文墨。

   顾珒去了几次,就厌烦了。

   秦嘉那边不愿去,怕起争执,杨妃这边又不想去……顾珒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想起几个月前见过的崔妤,他问安福:“崔相如今如何了?”

   “张太医今日来得时候,奴问了句,他说崔相应该明日就能上朝了。”

   “嗯。”

   顾珒手指轻叩桌面,略一停顿,道:“明日下朝后,让崔相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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