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火气涌上来，楚慕时脚下油门狠狠一踩，车子便飞速向前窜了出去。

　　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好容易肯掏心掏肺对待她的这个女人，怎么就会这么丝毫不带感情的对他？

　　还债？

　　难道她先前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笑，都只是因为欠了自己的债

　　心中烦躁，楚慕时脚下的油门越踩越狠。

　　“楚慕时你疯了？赶紧停车！停车！”

　　双手紧抓着座位出声，方晓圆与其说是被疾驰的车速吓得面色苍白，不如说是被楚慕时的脸色所震惊。

　　一贯淡漠的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黑沉，似暴风雨来临之前般的恐怖，又透着深沉而浓烈的受伤。

　　他在伤心？

　　他为什么要伤心？明明是他说了许多让人生气和失望的话，该生气和伤心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心中疑惑而不解。

　　只是没等方晓圆将这问题想明白，疾驰的车便猛地停了下来。

　　出于惯性，方晓圆险些将手里的提包丢出去。

　　伴随着“咔哒”一声门锁响，头顶响起的是楚慕时那阴沉又冷漠的声音：

　　“下车。”

　　下车就下车！

　　方晓圆几乎没有一秒的犹豫便打开了车门，只有在双脚落地时，脑子里才慢半拍的涌上一个异常现实的问题。

　　这深更半夜的。她就这样在半路下了车，要到哪里才能叫车回家？

　　脑袋瞬间一个变作两个大，方晓圆叹了气：

　　算了，先看看自己现在在哪里再说......

　　嗳？这不就是自己住的小区吗？

　　环顾四周，待熟悉的楼宇、熟悉的草木悉数闯入眼底时，方晓圆才猛然意识到楚慕时将自己“丢”在了哪里。

　　他还真是......

　　抬头看看不远处的汽车灯光，方晓圆的鼻尖涌上一阵酸涩。

　　楚慕时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男人，哪怕他没有出众的外貌、万众瞩目的身份，也没有过亿的身家资产。

　　他的细心，他的体贴，便足以让无数女人为之沉沦。

　　这些日子点点滴滴的相处，方晓圆不是没在心中生过几多幻想，也不是没在心中偷偷的对他动了情。

　　有些梦回的午夜，她眯眼看着睡在病房另一张床上的他，甚至都能偷偷笑出声来。

　　是他，在T城这寒冷的深秋中给了她窝心的温暖。

　　她该答应他的，无论他的要求是什么。

　　可对过去那段惨痛生活的伤疤，却深深的烙在了她的脑海之中，仿佛一个锥心的警惕，每触碰一次，都鲜血淋漓，痛彻骨髓，让她无论如何都再不能放弃自己的工作，再不能放弃独立的自己而成为他人的依附。

　　因为若是再重来一次，她便再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撑得过去。

　　“楚慕时，我们就这样再见了吗？”

　　背靠着冰冷的房门，方晓圆浑身无力地滑落在地。

　　而身后，仅一墙之隔的楚慕时家中，却是满地的狼藉和碎片。

　　向来沉稳而克制的他，第一次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在将屋里的东西砸个粉碎之后，心里却愈发的烦躁起来。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方晓圆迷迷糊糊睁眼，才发现自己竟是靠着房门坐在地上睡了一整夜。

　　还好屋子里铺着绒毯不至于着凉，只是这红肿如核桃般的双眼——

　　方晓圆对着镜子叹了口气，竭力用粉扑掩盖着。

　　收拾好东西出门，转身落锁的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要如往常般去敲一下对面的房门。幸好，及时地停住了手指。

　　抬眼看着那紧紧关闭着的黑色大门，方晓圆的心底里五味杂陈。

　　也许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吧？现在这样早早散了，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

　　临近截标的日子过得异常忙碌，方晓圆每天加班熬夜，日子过的与平时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却又仿佛在心口缺了极重要的一块，整天空落落的，没有片刻的踏实。

　　她不是一丁点儿都再没得到楚慕时的消息，相反的是，她几乎每天都能听得到有关他的事情。

　　楚叔叔今天送了我一只小布熊，楚叔叔今天买了大大的苹果来，楚叔叔今天陪我打针了，楚叔叔今天好像很忙的样子，只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楚叔叔……

　　每天每天，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医院，总是能从萌萌的口中听到关于楚慕时的点点滴滴。

　　对于来医院照顾萌萌，他似乎做的要比自己还尽心尽力，可她如今却不知道该以如何的心情面对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萌萌的那一句：

　　妈妈你最近怎么总是不跟楚叔叔见面？

　　不是她不想见，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见。

　　如果说从前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可以算得上是单身男女暧昧有佳的话，可自从那晚激烈的争吵过后，方晓圆已经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到底要怎么界定了。

　　恐怕，也只是一个无力偿还的欠债人和一个收不回欠款的债权人吧。

　　这样，又有什么好见面的呢？

　　关掉了所有的灯光坐在一片漆黑之中，方晓圆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有人遇到事情的时候喜欢做鸵鸟——因为，除了逃避之外，真的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解决的办法了啊！

　　……

　　程氏大楼，会客厅外坐着满满当当的人。

　　每个人都神情紧张而忐忑，略带焦急的目光始终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坐在人群中的方晓圆同样也是如此。

　　今天是程氏婚礼策划团队最终截标出标的日子。

　　虽然对程俊泽和沈初夏来说，这只是一场婚礼策划的简单抉择，然而对门外等着的许多公司而言，却极有可能是决定最终生死存亡的致命瞬间。

　　比如，方晓圆所在的庆达婚庆工作室。

　　直到坐在程氏大楼的此刻，方晓圆和身边的同事们才讶然得知，为了确保这次竞标的胜利，整个公司几乎倾囊而出，将全部的资金都投入了进去，用来做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一次博弈。

　　“如果咱们没有竞标成功的话，那公司岂不是要……”

　　“完蛋”两个字没有敢从嘴里说出来，许倩瞧着身边没人，便对着方晓圆压低了嗓音。

　　“谁也没想到老板这次会这么孤注一掷，应该不是随便下的决定吧？”

　　摇了摇头，方晓圆也是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生意上的事情她虽然并不很懂，但无论何时都要保留东山再起的实力这一点，她却还是知道的。

　　“不过也是，这次咱们的策划案是真的下了大力气的。前几次给程家和沈家看的时候，反应和效果都十分的好。

　　应该是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迟疑片刻，许倩半是安慰自己，半是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她们的工作室虽然新成立没多久，名气也不如其他竞标的公司大，可当初沈初夏能一眼就从网络的种种策划案中相中她们，一来是有运气在，二来也不得不说是有相应的实力在的。

　　“嗯，沈小姐一直都很喜欢我们的风格。上次不是还有所透露最终的设想和计划么？

　　这次竞标的最终方案也将那些内容加了进去，我觉得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点了点头，方晓圆是总的策划师，自然也是对自己和同事们一起设计的方案有信心的。

　　等待总是焦躁而烦人的，眼瞧着挂在墙上的分针走了一圈，方晓圆终于坐不住的站起了身子。

　　跟在她身边，许倩也有些坐不住的站起了身子。

　　“我们去那边走走吧，我刚刚瞧见好多人过去溜达。”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走廊，许倩小声说道。

　　方晓圆点了点头，两个人便一起向着走廊走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她们站在窗前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走廊的那头便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方晓圆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仍旧是那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仍旧是那一惯干脆利落的短发，楚慕时被几个人簇拥在最中间，一脸淡漠的向前走去。

　　方晓圆赶紧向后闪开了身子，躲在楼梯间的她，眼睁睁看着楚慕时从自己的身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却丝毫没有要看自己一眼的意思。

　　也是。他现在也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就算是从前，大概这种场合之下，他也不会表现出与自己有多熟悉热络的反应来吧。

　　方晓圆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

　　“哎，圆圆，刚刚走过去的那个人，不就是那天晚上来接你回家的那个邻居吗？”

　　扯了扯方晓圆的衣袖，眼尖的许倩认出了楚慕时。

　　“哎？是吗？我都没怎么注意呢，只看到人多就赶紧躲起来了。”

　　勉强在脸上扯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来，方晓圆咬着舌头扯了个谎。

　　“真的，是真的，我看得一清二楚，”脸上不由得带了几许花痴的表情，许倩扯着方晓圆的袖子，“你看连程氏的人都对他这么恭恭敬敬的，圆圆，你这个邻居真的不是个普通人。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我也不太清楚啊，就听说是在做生意，像是个大老板的样子。”含糊其辞，方晓圆实在是没心思提起楚慕时的事情。

　　“我觉得，根本不像是大老板这么简单。就单单看他开的车就知道了，哪里像是普通大老板开的？

　　肯定是一个大大大老板！”

　　抬手比划了个巨大的手势，话音还没落地，许倩就先被自己给逗笑了。

　　“瞧你那花痴的样子，真是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许倩单纯而没有心机的样子让方晓圆觉得好笑而温暖。

　　不过，楚慕时长了那样一张英俊的脸，倒也不怪许倩会忍不住的犯花痴，就连她这样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的女人，从前不也常常会看着他的那张脸发呆么？

　　只是站在楼梯间与许倩玩笑着的方晓圆却并没有发现，方才跟在楚慕时身边的人群中，有两个身影又重新折返了回来。

　　然后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对着她指指点点，似乎在策划着什么。

　　……

　　经过大半日煎熬般的等待，竞标终于有了最后的结果。

　　只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却是一直势头不错的庆达婚庆工作室的竞标失败。

　　莫说是他们自己的员工惊呆在原地，就连一旁的许多竞争对手，也是对这个结果有着诸多的窃窃私语。

　　可，终归只是私下里说几句而已，事不关己，又本身是得利者的公司，哪里还会为失利的弱者说几句公道话呢？

　　“这怎么可能呢？明明我们之前的设计沈小姐一直很喜欢啊？”

　　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老板的第一反应便是竞标的结果被弄错了，他走上前去拉着那工作人员的袖子，“麻烦您再核对一遍，这个结果肯定是错了的。”

　　“魏先生不好意思。我们的结果是经过多人多次核对的，肯定是没有错的。很遗憾，贵公司没能竞标成功。”

　　工作人员的回答礼貌而疏离。

　　“可是为什么呢？之前程先生和沈小姐一直都很喜欢啊！”老板仍旧是不肯死心，拽着那人的衣袖，非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抱歉魏先生，您的这个问题我实在是回答不来。结果如何确定，是上司的事情，我只是一个小职员来奉命行事的。

　　只是这婚礼毕竟不是程总和沈小姐两个人的事情，也许他们喜欢的。未必就能得到旁人的喜欢与认可。

　　大家族的婚宴，您也是明白的。”

　　说话的语气顿了顿，那工作人员的脸上再次露出标准化的笑容，“有些话我也不能说得太多，我只是个公司的小职员而已，就请您别再为难我了。”

　　话音落地，那工作人员便轻轻地将自己衣袖从魏老板的手里抽了出来，转回身去进了屋子，留下整个庆达公司的人呆呆的立在门外，半晌都回不过神儿来。

　　只是晃神儿之中，站在最边上的方晓圆隐约听到有人在旁边压低了嗓音讨论，说的似乎就是这次竞标的事情。

　　“你看他们也真是可怜，这样的小公司，肯定是倾尽所有了。”

　　“是啊，还不知道这次竞标失败，他们会怎么样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的倒闭。”

　　“可是，这个公司不是一直都风头很好吗？我都以为他们肯定能竞标成功的。”

　　“哎呀，这种事情不到最后一步谁都不知道结果是什么，而且你在公司呆了又不是一年两年了，影响结果的决定性因素有很多。

　　刚刚来的那位可是咱们程氏企业的红人，她的意见程总和沈小姐是无论如何都要听的呀。”

　　“天啊，居然是那个人的决定？”

　　“嘘——别这么大声，我也是偷偷听到的，你可别到处乱说。”

　　叽叽喳喳的话音以唏嘘声结束，方晓圆转过头去看，只瞧见两个公司职员并肩而去的背影。

　　那个人很重要的人？

　　方晓圆的脑海里一瞬间闯入了楚慕时那张清华高贵又英俊帅气的脸庞。可是现在，她却只感觉到了愤怒与悲伤。

　　也不知道大家都是怎么回到的公司，也不记得一脸颓然且苍白的老板究竟站在那里对着大家说了些什么。

　　方晓圆只记得，所有人在震惊过后，便都成了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个无精打采的离开公司，彼此之间，甚至连一句“明天见”都说不出来。

　　明天见，明天见。财务陷入危机的公司，明天大家都还能真的见面吗？

　　连日的忙碌重压忽然撤去，方晓圆一时之间有些迷茫，而这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结果，更是让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其实魏老板人真的很不错，方晓圆还依稀能记得，他曾走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让自己不要将这一次的失败放在心上。

　　可她，又如何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呢？

　　怕是公司里的每一个人现在都在拼命的反省自己的过失吧！或许。哪里能再努力一点，便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呢？

　　更何况，是听到了那两个人谈话的自己呢？

　　或许没有自己在这个团队里，或许自己不曾认识楚慕时，今天他们公司的结果就会不一样吧？

　　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方晓圆觉得，T城深秋午后的阳光还是很毒很辣的。

　　不过前面不知从何处忽然飘来的一片阴影，将晒得她有些头晕脑胀的阳光瞬间遮挡了去。

　　额头一阵清凉。

　　方晓圆抬眼去看，竟是晌午在程氏的走廊里才刚刚见到过的楚慕时。

　　下意识地就想要侧着身子躲开，方晓圆的胳膊在下一秒便被紧紧的抓在了一只大掌之中。

　　“楚总，您还想做什么？”被抓疼了胳膊，方晓圆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怒气顿时涌了上来。

　　抬眼去看他那皱着眉头的样子，眼泪便在一瞬间涌了上来。

　　“楚慕时，你到底还想做什么？你最好全都说出来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又是一声质问加责难，方晓圆那疏离且愤恨的模样，让楚慕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我做什么了？”

　　——他原本是在知道她竞标失败之后，特地找过来想要安慰她、开导她的，顺便，将那天吵架的误会好好的解除开来。

　　“你自己做什么了楚总你自己难道就不知道吗？

　　我想，有些话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无论如何我都绝对不会辞去工作，更不会待在家里做伺候你的全职保姆的。

　　欠你的钱，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还，我会努力赚钱来还给你，我方晓圆虽然很穷，但我还是有最后一丝骨气的。这些话你是没有听懂还是故意没有听到？”

　　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喊出声来，方晓圆并不愿在大街上争吵而引人注目。

　　“方晓圆，你在说什么。”嗓音低沉而隐怒，楚慕时每每听到她说“还债”两个字，心底里就有一股控制不住的怒气浮起。

　　“我在说什么，楚总你不是应该心里很清楚的吗？

　　你更应该清楚的是，今天在程氏的这场竞标成功与否，不管是对于我，还是对于我们整个工作团队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可你却还是一意孤行的毁掉了它不是吗？！

　　是，或许今天的事情对你来说，只是轻飘飘的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今天我们公司的损失，对你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你想过没有，你毁掉的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全部心血，毁掉的，是我们整个公司的心血和未来的前程！

　　楚慕时，你为了一己私利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看不起你！”

　　努力将自己的手臂从楚慕时的手中抽了回来，方晓圆几乎快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而站在她面前的楚慕时，俊颜上也是从未有过的铁青与难看。

　　“方晓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将一个怎样大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又是将一把怎样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的划在我的心上？

　　“我不是楚总，我方晓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从来都不会否认。

　　楚慕时。你不要以为你搞垮了我的竞标，搞垮了我的公司，就能逼我就范，让我乖乖的回到家里去，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方晓圆硬生生的用自己的身子撞开了楚慕时的身子，一脸怒气冲冲地从他旁边走过，却在与他擦肩的一瞬间。泪如雨下。

　　楚慕时，你当真就要让我们两个人之间一丁点儿的情分都不留？

　　被狠狠撞击的地方生疼，楚慕时从来不知道，方晓圆这样瘦小的身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道。

　　可他也从来不知道，一个在商场上纵横多年，遭遇了无数打击和诋毁都从来不改面色的自己，竟然会在她的责难、她的误解之下，心里会这样的难以承受。

　　方晓圆，在你的心里。难道我就是那种令人讨厌的人？

　　紧紧的握住了拳头，楚慕时在决心要狠狠的治一治方晓圆的同时，也要狠狠的治一治故意造谣生事，让方晓圆误会自己的某些人。

　　当然，两种“狠狠的治一治”，在楚慕时的打算里，自然是有天壤之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