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上门板,夕银无力地坐在梳妆台前。偌大的卧室,只开了展台灯,淡淡的昏黄。
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模糊黯淡的影像,在黑暗中竟有几分狰狞恐怖。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连她也摸不清了。
叹息一声,拉开一旁的首饰收纳盒,目光不期然地停在黑色天鹅绒的盒子上,打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玫瑰花形钻戒。他们的结婚戒指。
尤记得那个烟火绚烂的夜晚,龙释亲手为她戴上这枚戒指,许下的诺言和美丽的瞬间。一切就好象发生在昨天,那么清晰。手指不自觉得捏起,在无名指上比划了一下,冰冷的触感令手指一僵,想拔下来,竟然牢牢地锢住,取不下来。
楼下,依稀有车子发动的声音。夕银起身踱到床前,撩开帘子,外面已是晨曦初露,没想到自己竟出神想了这么久。车库的自动门正在闭合,显然有人刚离开。
推门,问忙碌的女佣:“刚刚是龙释出去吗?”
“是。天一亮先生就出去了。”
不知龙释最近在忙些什么,常常地外出。不过她今天有重要的事,也没心思去理会了。夕银耸耸肩,回到房里换了身全黑的衣服,坐到餐桌前时,女佣已经端了粥和甜汤放在面前。
夕银随意地吃了两口,抬头问:“玛丽亚,最近常常煮桂圆姜汤啊。”昨晚回来,喝的好像也是这个。
“先生说冬天喝桂圆姜汤能驱寒。”女佣老实地回答。
夕银握着调羹的手忽然停下,又问了一遍:“是龙释叫你做的?”
女佣点头。心中暗忖:根本就是先生大清早起来煮的。
吃完早饭,夕银便独自开车出去了。黑色的风衣墨镜,融入黑色的车身,在灰蒙蒙的清晨,显得格外冷清。
今天,是父母的忌日。她不会忘记。
山腰的墓园里,夕银捧着花束停在一座墓碑前。山风吹起她黑色的长风衣,墨镜遮挡下的脸庞,悄然滑过一滴液体,很快就被风干。
“爸,妈,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们。”边说,边躬身将花束放在墓碑前。
山风呼啸,隐约夹杂着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夕银敏捷地闪身,躲到了一旁的松柏后。
阶梯下方,一点点现出来人的身形,是同样捧着花束的韩奕!
目光乍一落到墓碑前的花束,神情显出几分惊愕,下意识地环视四周,然而除了在山风中抖动的松柏,再也没有其他人。
脸上的期望一下子黯淡,颓然地躬身,对着墓碑一拜,将手中的花束和原先的摆放在一起,却未起身,手指顺势抚摸着墓碑上镶嵌的黑白照片——月牙般弯弯的眉眼,是夕银!
墓碑上,除了刻有夕父、夕母的名字,还有夕银的名字!
韩奕一瞬不瞬地凝着照片,半晌,叹息一声:“夕银,你真的死了吗?”
三年来,每次夕家忌日他都会来拜祭,可他从不相信夕银会死掉。当年爆炸的废墟里,并没有发现夕银的尸体,结合近几期黑帮火拼的案子里显示的人物资料,再加上今天莫名送花的拜祭人……
山风吹得他发丝乱舞,犹如他凌乱的思绪。手指用力捏住墓碑的一角,指节几乎发青,似下定决心一般咬了咬唇,转身毅然地离去。
半晌,在韩奕离开的地方,夕银缓缓现出身形。一手摘去墨镜,望着那聚在一起的两束花,唇边露出自嘲的笑。
该斩断的就断了吧。奕哥哥,我再不是当初那个缠着你的小银,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正想着,空旷的墓园里凭空冒出一句男声:“你果然没死。”
夕银蓦地回头,没了墨镜遮挡的红肿眼眶,正与韩奕灼灼的视线,对个正着。
“这三年,你都到哪里去了?我妈跟我都很担心你。”韩奕快步走到她面前,声音因为狂喜而颤抖着。
夕银没想到他会假装离开,引诱自己现身。赶忙低头戴回墨镜,来掩饰自己的惊慌失措。
韩奕更进一步,攥住她的手腕,急切地问:“这两年黑道出现一个厉害的女人,各方面描述都跟你很像。小银,你不会加入黑社会了吧?”
夕银被他步步进逼,无处可逃,索性腾出空着的另一手,一巴掌甩到了韩奕脸上。
“没错,是我!韩警官,你准备抓我回去吗?不然请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韩奕蓦地放开夕银的手,双目圆睁,冬日的晨风清冷入骨,刮得脸上生疼,反而显不出巴掌的痛感,亦或是早已痛得麻木。风将两人的头发吹得如群魔乱舞,遮住了愤怒的眉,探寻的眼,脸上熟悉而又陌生的神情。
“小银……”韩奕的唇颤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风声掩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也想知道!现在的她,常常陌生得令自己都恐惧。却执拗地要撑住笑容:“我一直都是这样。你口口声声唤的小银,已经在三年前就被那帮畜生炸死了。”手指凌厉地指向墓碑上,那张黑白分明的笑脸,明明是跟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目,却含着说不出的疏离:“看到没?你的小银就躺在那里!她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再没有这个人了!”
韩奕不敢再看墓碑上的照片,紧紧攥着拳头,盯着夕银的面孔,好像这样,那些坚强的伪装就会一点点裂开,现出原本的小银。半晌,才低低地问:“你想报仇吗?所以才这么做?别傻了!警方会抓住他们的,黑社会不会有好下场的!”
夕银仰头大笑,寒风灌进口中,呛得她几乎哭出来,却还要笑得恣意坚强:“韩警官,你不要忘了,我也是黑社会。我很想知道,我的下场,是什么?”夕银挑衅地凑到韩奕面前,“被你亲手抓住?”
如果有那么一天,两人站在对立面上,他会亲手抓她吗?韩奕忽然迷惑了。
趁着他怔忪的时候,夕银早已姗姗离去。韩奕压抑地低吼一声,也离开了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