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偷欢仙子乘风归去
环廊上响起细碎而急促脚步声,宗爱翻墙回到天子寝宫,一路上盘算着如何与主子开口。万岁爷心里有病,不宜太过直接。暗暗告诫自己,务必控制情绪。
书女一病不起,脉象细弱,孟太医昨夜四更天再次被侍女请往惊鸿轩。诊断过后写了方子,令侍女御药房抓药,叮嘱几句便急着赶往安乐殿奏秉,唯恐步了陆太医迟延不报的后尘。
谁料人还未出御花园,就被赫连淑妃宫里的管事拦住了去路。只说淑妃服食了他开下的“安神汤”,腹中绞痛,彻夜难眠。复诊,疑似用药不当,对比处方,查看药渣。。。。。。一忙就忙到了现在。
闻听雁落羽病情愈重,拓跋焘暗自捶胸顿足,心思燥闷,不由迁怒太医,“病了半月,医了半月,反到越医越重了,朕留你这庸医何用?”
“万岁息怒!书女先天不足,后天亏虚,冲任气虚不摄,复染邪毒,乃使崩漏久不能止。微臣请奏再易处方,恳请陛下恩准臣用些名贵的药物。”后宫等级森严,没有尊贵的地位,就没有享用高级药品的特权。
拓跋焘点了点头,正要下旨,隐约听到宗爱凄凉的哀叹:“怕是,用不上了。。。。。。”
此语似别有深意,万岁爷狼眼一翻,眉头赫然挽起心结,“狗奴才,何故唉声叹气?速与朕滚进来!”
“喏。”应声暗哑,神情低落,踏着轻缓的脚步进了殿门。
“方才在殿外嘟囔些什么?什么用不上了?”貌似镇定,却指尖发凉,克制不住胡思乱想。
“仙子动凡心,偷欢入红尘。应时而来,应时而走,何需强求?”宗爱低垂着下巴,笑望着被桐油泡得黝黑的金砖,“小奴曾闻,昔日老子仙逝,邻里皆来吊唁。老者如哭其子,少者如哭其母,感念老子顺民之性、随民之情、与世无争、柔慈待人的大德大恩。
老子生前好友秦佚也来吊唁。不跪不拜,拱手致意,哭号三声即止。转身欲走时,邻里上前拦住他质问:‘你不是老子的好友吗?’
秦佚答;‘当然是了。’
邻人责怪道;‘既然是好友怎能这么薄情少理呢?’
秦佚笑道:‘有何不可?老子曾说:生亦不喜,死亦不悲。人的出生,是从无到有,聚气而成,顺时而来,合自然之理,有什么可喜的?人的死亡,亦是从有归无,散气而灭,顺时而去,合自然之理,有什么可悲的?’”释然轻叹,“生死无非天意,何须大悲大喜?万岁深谙黄老之道,自然比小奴看得更开。”
什么?
死——
死了?
石破惊天,拓跋焘连吞了几口吐沫,回首之间顿觉天旋地转,身子一歪,跌跌撞撞地把住了屏风,强撑着虚软无力的身子颤颤巍巍地坐回了榻上。
心里忽然间空落落的,哭不出来,也想不起那奴儿的样子。轻薄的屏风宛如隔世的青雾,笼罩着奈何桥下凄迷的烟水。
世人心中之垢,一为物欲,一为知求。无欲无求,则心中坦然;心中坦然,则动静自然;动静自然,则心无牵挂,于是乎当卧则卧,当起则起,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外物不能扰其心。求道之路,内外两除;得道之人,内外两忘。内者,心也;外者,物也。
他内不能忘情爱,外不能忘江山,修的什么道?求的什么仙?
视线的焦距散在玄关处的琉璃照壁上,出窍的灵魂在三途河畔徘徊。终极的静默,来自地狱的风儿吹拂着红得几近燃烧的花海。
幻影一闪而过,“michelle!”脱口而出。赫然惊醒,他在叫谁?
长长吐出凝在胸口的怨气,眼中一轮黯淡的光华闪过,失魂落魄地开了口:“没了?何时?”
“卯时三刻。”不知为什么会在竭力掩饰的隐痛中糅杂着几分幸灾乐祸。活着,他注定得不到;死了,没人能得到她了。。。。。。
阴暗吗?
他宗爱是宦官啊。别人捧着饭碗,他只能在一边恭顺的看着,他很高兴看到对方的饭碗掉在地上。宦官就是宦官,原本就没有男人的气量。
拓跋焘将森冷的目光移向孟大兴,布满血丝的狼眼似寒潭深不见底,隐隐投射出慑人的杀机:“欺君。。。。。。罪该万死!”
孟太医脸色煞白,恰似堕入地狱的恶鬼。对着神色狰狞的阎王老子磕头如捣蒜。全体投地,惊慌失措地大喊,“万岁饶命,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寅时切脉,书女病情虽重,实未及生死大限。臣前脚刚走,后脚就没了?求万岁查明,即便是死,也容臣死个明白!”
宗爱侧目而望,小心试探:“孟太医是说,书女乃遭人所害?”
“正是。臣请万岁下旨验尸!臣以一家老小的性命做保,崩漏之症绝非书女的死因!”心中愤愤不平,认定是德妃暗做手脚。小产后的崩漏染邪之症,原非什么大不了的病,之所以久治不愈乃是他鬼迷心窍,为了讨好献媚在处方时稍稍花了点心思。
德妃当初授意他尽量将书女的病症拖得久些,对方便可乘机夺回万岁的宠幸。一拖二十几日,唯恐再延误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书女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得陪上一家老小的性命。
日前,他于私下里见过德妃,恳请对方体谅他的苦处。
然而最是阴毒妇人心!
对方大概是怕书女一旦痊愈便会再承龙宠,索性痛下杀手;还故意将他这从犯蒙在谷里,妄图借万岁盛怒之机将证据消灭得干干净净。
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宗爱的一通黄老之说使得万岁爷火气锐减。不是他姓孟的发疯乱咬,高妃不仁,就休怪他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