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得很早,五点钟,安溪就被江小梅叫醒了。她昨天晚上睡得晚,早上起来头疼的厉害,眼睛肿成了大核桃,坐在床头,安溪眼皮耷拉着,很没精神。
江小梅早就利索起身,“安溪姐,快起来,马上要上工了,去晚了,是要被扣工分的。”江小梅跪坐在床上,将意识还没清醒的安溪往外拉着。她不知道,她昨天那颗糖果已经完全将小姑娘的心收买了,她以为难吃的水果糖,江小梅却当成了宝。
说到底从物质条件丰富的现代社会穿越而来的她,对这个年代的艰苦和物资的匮乏还完全没有概念。
在江小梅的催促下,早上习惯赖床的安溪也有了紧迫感,只花了一分钟就把衣服穿好了,还是昨天来的时候穿的那套衣服,手一抹,身上衣服皱印子抹平了。
江家人都起地早,院子里东西堆地多,大都很有条理,地上也是干干净净的。江潮站在院子中间打着拳,拳风每一次擦破空气,伴着一声轻微的爆炸声响。
安溪从屋里出来,正巧看到江潮收了拳,在缸里舀了一瓢水,往头上浇着,她脚步稍微往后移了一点,停在那里,踌躇着,不知道往前走,还是往后退。她后头的江小梅关了木板门,很快赶了上来。
“哥,今天还没走吗?”江小梅从厨房里拿了根毛巾,递给江潮。江潮是生产队队长,肯定要起带头作用,每天就属他去地最早,干活也是挑重的干,不然别人凭什么让你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子担当重任。过去这时候,他应该早走了才对。
江潮用毛巾擦了把脸,随手搭在了旁边的架子上,“爸刚才找我有点事儿。”
安溪在一旁手足无措,手脚不知道往哪摆,脸上满是尴尬的笑容,也只有在自己家里,她才能待地自在。江潮用余光瞥了眼安溪,小知青皮肤白地发光,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么白的人。眼睛圆圆的,像是出没在树林的松鼠。不过眼圈下面多了一圈乌青,没昨天那么有神,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
“安溪,家里住地还习惯吗?”江潮问道。像是正常地主人出于对客人的关心。
“啊!习惯!”安溪后知后觉答道。察觉不自在后,她会习惯性神游天外。不知道飘到哪的思绪被她强行扯了回来,她腰板下意识地挺直了。
江潮浓眉动了一下,屋外喊声把他要说出来的话截断了。“小梅,你在吗?”
江小梅一听是江翠翠的声音,忙对着外面大声喊着,“翠翠姐,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喊完,她和江潮打了声招呼,往外跑去。
安溪由着江小梅带着她一路小跑着,混进了公社食堂的队伍中,江翠翠也在中间,仍旧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安溪有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江翠翠和小说里的江翠翠不大一样。
小说里,江翠翠心思深沉,不喜欢一个人不会直接表现出来。而是像条隐藏在暗地里的毒蛇,等人完全丧失警惕心后,再亮出毒牙狠狠咬你一口。可她面前的江翠翠却是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更像是重生之前的,没有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江翠翠。反而是江潮给人的压迫感会更强一点。
只是如果江翠翠没有重生的话,那么她又是怎么了解到田溪的存在。安溪白思不得其解。不过也难保她的单纯不是伪装出来的,同样是让人放松警惕的保护色,这难道不是毒蛇最擅长做的。安溪心中忽然警铃大作,做事也是越来越小心,生怕被江翠翠揪着辫子。
提着个篮子,跟着江小梅从外面割了一篮子的猪草,顺道去了八点山山脚下,在那里采了不少树菇。江小梅告诉她,要是昨天下场雨,树菇准能更多。安溪的注意力大多不在树菇身上,而是扫着周围一些常见的药草。
她大学专业是中医,毕业后也是在市医院的中医门诊部工作。这些药材是什么,有什么功效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和江小梅采树菇的时候,她没别的心思,药材长在那里,可不会像树菇一样,只要一冒出来,就被人摘走了。有需要的时候再来也不急。
她和江小梅一人提着一个篮子,她这个篮子树菇占了大部分。上午的时间过去了一半,她们回去的时候,食堂已经开始热热闹闹地准备着中午的大锅饭。安溪剩下的任务就是在灶旁帮着烧火加柴。
天本来就热,更何况是待在灶边,安溪的脸被火光映的通红,汗不时的往下流着,像下雨一样,用袖子把额头的汗一擦,继续往身后拿着柴,灶台里不时地有火星子噼里啪啦地溅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添着柴火。
“嘶――”她手忙缩了回来,手背碰上了烧地滚烫的灶台,上面划了一条乌黑的印子,她捂着手背,火辣辣地疼,脸皱成了面粉团。
趁着灶里火烧地正旺,安溪摊着手,对着火光发着呆。火焰的烈度渐渐降低,外面闹声震天。安溪往热闹的地方瞥了几眼,发现众人自发的围成了一个圈。
“六子怎么抽成这样子了……”那些叽叽喳喳的话进入耳朵里。安溪向来安静惯了,不是那种爱凑热闹的人。这次却是罕见的往人群里走去。她骨骼小,顺着人群的缝隙很容易就挤到前面去了。
“六子妈,六子怕是得了羊癫疯,你把六子翻个背用榔头捶几下指不定就好了”,有个年纪很大看着很有经验的大爷指点道。
地上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眼睛往外翻,只看得见眼白,旁边一个中年妇女哭地震天响,没有一点办法,听到老人的话后,像是看到了希望,东窜西跑地就要找榔头。
安溪见那孩子的症状,大致可以确定是癫痫,癫痫病病人发作的时候症状看着严重,其实大都不会致命,等病人自己挺过去就好,旁边人哪怕采取急救措施,也绝对不应该是用榔头捶这种蛮办法。很显然小男孩是第一次发病,不然大婶不会这么慌张。
眼见他们真找到榔头了,这么小的孩子,要一榔头下去,别说是正在发病,就算没病也要被打出病来。
“婶子”,安溪出手阻止着想要把小男孩翻身的举动,“你们都别动,让他自己挺过去就成了,用榔头捶,会出事的。”
“你厉害还是九叔厉害,照你这么说,六子真要出事了,你能负责”,江翠翠牙尖嘴利地反驳着。
大婶眼中原本有动摇的,江翠翠的话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九叔可是他们村活化石,他吃的盐比小姑娘吃的饭都多,谁的话更可信不用想都知道。
安溪脸蛋泛着红,她最不擅长和人吵架争论,如果是其他的事,别人反驳她,即使她知道自己是对的,也会主动退一步,不和人争。但作为一个医生,对病人负责是她最后的坚持,所以这个时候,她必须站出来。
“婶子,你听我说,我在北京的时候,到医院做过义工。孩子得的病叫癫痫,我在医院的时候见过这样的病人。那时候听医生说,癫痫病发作的时候不能乱动,最好让他自己挺过去就成,要是不懂的人乱动病人,病人的情况只会更加恶化,到时候只会增加治疗地难度”,安溪组织好语言,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尽量有说服力一点。
大婶没了主意,求助的目光看向九叔。其实九叔那法子,也是他自己道听途说来的,到底有用没有他也不知道。看小知青信誓旦旦的样子,连眼睛都急红了,估计他的法子应该是有问题的。老头子虽然活了那么久,但一辈子都没出过三水村,眼界到底有限。小知青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毕竟是从首都来的,主席住的地方,怎么着也比他们乡下人知道多些。
“六子妈,听人知青的话,首都大医院的医生都说了不让咱动,咱谁也别动。”九叔七十多岁的人了,背驼着,但说话精神气很足。
九叔的话很有说服力,他一锤定音,大家都信他的话,谁也不动了。安溪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放下。
“知青同志,老头子看你是个有办法的,你看接下来要怎么办”,九叔说着。
安溪深呼吸了一口气,“九叔,麻烦大家都散一散,人挤在一起不利于空气流通,会增加孩子呼吸难度。”
九叔一听,是这道理,赶紧指挥着让人群都散了,让人先把大锅饭做好要紧,不然那些在田里晒了一上午的人没饭吃,下午哪有力气收稻谷。最后只剩下几个人。
人散去后,安溪勉强撑起来的气势一下泄了下去,她有些颓然的蹲着,心神却丝毫不敢懈怠。
仔细观察着六子发病症状,从袖口处掏出一方褐色的方格手帕,手帕是毕业礼物,田溪的行李里有好几条,她都带着。这条手帕是今早临时在背包里拿的。
将手帕捏成团,她捏着六子的嘴,将手帕塞进吐着白沫的口中,边塞边解释着,“塞帕子是为了不让孩子在无意识的时候咬到自己的舌头。”
继而又把六子的头往旁边一侧,“侧头是为了防止呕吐物阻塞鼻腔,导致窒息。”做完一系列急救措施之后,大约几分钟过去,六子抽搐的身体才渐渐平稳下来,总算是平安渡过了病发期,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江翠翠,她的心情很复杂,既不想六子有事,又不想安溪得意,那双眼红地快要滴血。
梦里,六子也是发了病,但这中间根本没有安溪什么事。明明她的梦很多地方都能对的上,可为什么一到安溪这里全乱了套了。
她双手握成了拳头,现实和梦里不一样又怎么样,江潮哥她势在必得,安溪想嫁给他,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