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山呼海啸声让城外正积极准备攻城的秦军诸将愣了愣神;慕容垂皱眉问道:“里边在干什么?”
一名将领甩了甩锃亮的大脑壳道:“怕是吓的内讧了吧,将军您没见刚才城上晋人抱头乱窜的样子么?恐是吓破胆子了。”
慕容垂喃喃道:“但愿如此……”
两名秦军士兵纵马从北南两门飞驰而至,到了慕容垂面前抱拳大声问道:“将军,小野将军问您何时攻城。”
“拓拔将军问何时攻城。”
慕容垂凝视徐州城巍峨的城墙,沉声道:“去告诉小野、拓跋、两位将军,听我号角之令,三面同时进攻。”
那两名士兵大声应诺,策马回头各奔南北城门。
悠长雄浑的号角在徐州城上空响起,北西南三面城外秦兵齐声呐喊,在滕盾的掩护下,秦兵抬着数百架云梯呐喊着冲向徐州城,后面跟着弓箭手和步兵,另有六队百余人用粗绳套住巨大的木料,挂在脖颈上,单手举着滕盾遮在头上,向城门处奔去。
徐州城上,许攸大喝一声:“擂鼓!”
“咚咚咚咚”战鼓声响彻城头,鼓点缓慢而低沉,仿佛敲在所有人的心里,激励的所有的人热血沸腾。
秦兵很快便冲到护城河边,浮桥数量有限,所以疾奔的秦兵速度稍缓,在护城河边形成了小小的堵塞;孙飞虎怎肯放过这个机会,大喝一声:“放箭!”
城头数百弓箭手闻声弯弓搭箭,箭雨铺天而下,带着尖利的啸叫声浇向秦兵;城头上的老百姓们也探身居高临下将巴掌大的石块朝秦兵队伍里乱砸,鲜卑士兵高举滕盾遮挡住大半身躯,滕盾乃韧藤所制,颇有韧劲,箭支无法穿透,钉在滕盾盾面上,只一小会秦兵受箭雨重点照顾的区域,士兵们手上的滕盾都成了一只只巨大的刺猬。
秦兵的滕盾虽面积巨大,但毕竟遮盖不住全身,箭支和石块的密集袭击之下,亦有大批士兵受伤倒地,场面有些混乱。
慕容垂喝道:“弓箭手放箭压制,哪里敌军弓箭手多,就往哪里抛射;其余人等快速过护城河。”
传令兵迅速将命令高声传达下来。秦兵弓箭手开始了反击。
秦人弓箭手数量众多,号令之下箭出如幕,箭支纷纷朝城头射来,但是和佯攻时的情形截然不同的是,晋兵军民无一退缩,不管不顾的站立在城头上和秦人对射,百姓们也大声咒骂着将一块又一块大石头砸向秦军人群中,双方死伤人数急剧上升。
孙飞虎咬牙拉着一把强弓一箭又一箭的专门朝敌军的弓箭手射去,秦兵弓箭手由于双手执弓,身前并无滕盾遮挡,完全成了活靶子。
“七、八、九”身边的士兵数着数,兴奋的道:“校尉射杀十个贼兵啦。”周围军民欢声雷动,浑然不顾身边咻咻而过的箭雨和不断倒下的人群。
孙飞虎面容严肃,又搭上一只箭,朝城下瞄准,一只长箭带着啸声直朝他的面门射来,孙飞虎混然不觉,只顾拉满强弓瞄准一名指手画脚指挥的弓箭手小队长,一松手箭如流星一般电射而去。
肩膀处一股大力传来,孙飞虎毫无防备之下,一个趔趄仆倒在城垛后面,那只毒蛇一般射来的箭支擦着头顶飞向高空,孙飞虎这才明白是有人救了自己,转头看时,一个憨厚的后生正攥着一大块石头龇着白牙朝他憨憨的笑。
孙飞虎刚想夸奖他一番,忽然见那后生面孔一痛,只见一只箭支透过他宽厚的胸膛露出滴血的箭尖;后生仰天倒下,大睁着双眼,瞪视着蓝天白云,就此死去。
孙飞虎心中大痛,上前轻抚他的双眼,将之合上;忽然大声虎吼,虎目闪着泪花,爬起来抓起弓箭,搭上箭支,再次将仇恨之箭射向秦人的胸膛。
秦兵越过护城河的人数越来越多,数百架云梯搭上城墙,鲜卑人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顶着盾牌朝城头爬来;守城的军民不待下令,便抱起城墙上堆积的巨大檑木和大石块朝下砸,秦兵像下饺子一般纷纷被砸下云梯,摔在城下,断腿断骨的秦兵又被后面蜂拥而至的自家士兵践踏致死。
但慕容垂号角连声,毫不停息,催促着士兵悍不畏死的朝上攻来,爬到一半的秦兵纷纷从腰间掏出带着抓勾的绳索,朝上抛洒,抓勾勾住探身往下砸东西的守城军民便用力一拉,那人便被拉的一个跟头翻下城来,摔死在城下。
只一小会,便有百余名守城士兵和百姓被抓勾抓下城去。
孙飞虎大吼道:“先别砸,用热油浇下去,在点火丢火把,烧死这帮狗狼样的。”
众人合力将收集来熬得沸腾冒着青烟的食油沿着云梯浇下,顿时青烟阵阵,酸臭之气冲天而起,数十锅沸油浇下,下面数百秦兵被烫的皮焦肉烂,满地打滚;有的秦兵不堪疼痛直接便一头扎进护城河里,身上是舒服了,但是早春的河水很快又把他们冻得面色青紫,溺毙在河中。
百姓们又将火把纷纷丢下,城下数十处火苗腾腾而起,占了满身热油的秦军士兵有成了火人,到处乱扑腾,数十架云梯也被焚毁。
城头上的军民士气大振,只是短时间内收集的油料太少,实在应付不了这么多秦兵,许攸灵机一动大喊道:“继续烧,没油就用开水,烧滚了,烫死这帮恶狼。”
城下的百姓们纷纷在城内架起大锅烧起沸水来,烧滚了便用木桶灌满,吊上城去往正往上爬的秦兵头上兜头浇下;一时间箭矢与礌石齐飞,沸水共青烟一色,城下秦兵一片哗然,先是烫的乱叫,稍后又冻得发抖,一冷一热间,恰似冰火两重天。
慕容垂面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顽强的抵抗,明摆着徐州城里正规士兵不多,这些该死的老百姓,怎么忽然全部跟打了鸡血一般,不要命的在城头上往下砸东西,就算被飞爪和箭矢射杀了上千,还是那么多,仿佛杀不完一般;慕容垂感到一丝无力感。
“北门和南门如何?小野将军和拓跋将军进展怎样?”慕容垂问身边一名负责来回传递消息的骑兵。
“小野将军那里没有进展,被压在城下,死伤了有三百多人;拓拔将军一度攻上城墙,但是晋国百姓实在是太过凶悍,上去的百余名弟兄被他们抱着一起跳下城墙,摔死了。”
慕容垂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此事棘手了,眼看这都攻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午时开始现在已经是未时一刻了,在这样下去,时间拖不起,万一李常雄的军队回援,自己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传令,暂停攻城,撤回待命,命小野将军和拓拔将军等一干人,来我这会商。”慕容垂下令。
急促的号角连响四声,秦兵如潮水一般,先是涨潮这会是退潮了。秦兵和城墙之间的空地上到处是箭支尸体,兵器,盾牌;还有呻吟惨叫的伤兵,蠕动着往回爬的士兵们,哀号遍野,惨不忍睹。
小野望和拓跋诸满脸灰黑从两边策马赶到,脸色懊恼之极。
“诸位将军,战事不太顺利,我们看来要重新想办法了,时不我待,晋军大部队即将得到消息回援,今日初更之前我们要是不能攻入城内,便走不了了,你们说是继续攻还是断然撤离?”慕容垂阴沉着脸站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问道。
拓跋诸伸手抓过一只水囊,拔开塞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把嘴巴一抹,骂道:“他奶奶的,这帮该死的晋猪中了邪了,怎么个个都不怕死,我那边都上了城墙,硬生生的抱着同归于尽,真他妈窝囊。”
小野望也道:“我那面也是,个个跟神鬼附体一般,箭插在肚子上还抱着石头往下砸,勾爪抓他们下来之时,半空中还伸手挠住我们的兄弟一起落下,确实邪门。”
慕容垂沉默半晌,问身边的人道:“伤亡统计出来没有?”
“我们一共阵亡一千四百兄弟,伤一千七百人,重伤的三百名兄弟已经按照规矩帮了他们一把,这一千七百人均可以再战。”那人答道。
慕容垂心中大痛,带出来的一万三千人经过鸡冠山奇袭战只剩八千七百人,今日又折损一千四百,仅剩七千三百弟兄了,算上寿春城下肯定已经覆灭的七千,带出来的两万本钱仅剩三成多,这样的打击简直令他抓狂。
“晋人的伤亡保守估计在四千……”那名统计的副将还待汇报,慕容垂举手制止住他,淡淡道:“他们死多少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关心的是,如何破城。”
那副将噤若寒蝉赶忙闭嘴退下;小野望沉吟额一会上前道:“将军,现今这不进不退之局须得当机立断;敌大军回援在即,再不决断恐要将剩下七千兄弟断送在这里了。”
慕容垂听出他话中的含义,偏着头凝视他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趁早退兵?”
小野望为他目光所摄,嗫嚅不敢接话;慕容垂忽然暴怒,白皙的脸上青筋泛起道:“我被这帮平民杀了一千多弟兄,你却叫我退兵?这是何等耻辱之事,我鲜卑族士兵何曾有过这样的屈辱时刻?”
小野望心道:“燕国灭亡,委身秦贼这还不算最大的屈辱么?现在到来说这些话。”但是这样的话自然不敢开口说出,他是聪明人,说这样的话等于是把脖子往慕容垂的剑锋上凑了。
“末将的意思不是撤退,而是拼死一搏,兵力再分开攻城的话已是不智之举,晋人百姓众多,并不单靠那三两千正规军队守城,还不如全力攻其一面,一举而破之。”小野望话锋一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对!殊死一搏,初更前攻不下我们便迅速撤离,初更前要是攻了下来,这城中百姓我将一个个的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拓跋诸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咬牙道。
慕容垂实在没有别的好办法,这口气要出,只能硬着头皮上;当下大声下令:“吹号!整队,全军押上,丢了那些劳什子的盾牌,六台冲车全力撞开城门,其余兄弟给我玩命的往城上冲,第一个踏上城头的授副将职,赏良田五十亩,钱十万。”
众将轰然应诺,踏出帐外;号角声声再次吹起,城上城下刚刚放松了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双方都知道,这一次将是殊死一搏,胜败便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