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祸不单行
挂断电话,金胜将怀里的孩子放回混乱而简陋的单人床上,转向倪红莲淡淡一笑:“走了!好好照顾孩子,好好照顾江浩。有事打我电话,号码没换。”强忍着一腔苦楚看了她最后一眼:模样没变,泪水湿润了眼帘,长发松散地挽在脑后,一件宽大而皱巴的文化衫……
阔步出了小店,脚步在门外停了片刻。情丝难断,不堪看!
望着那袭欲走还留的背影,倪红莲泪如急雨,紧紧捂着嘴无声的抽噎。目光从货架间的过道移回憋屈的小床,铮铮正摇晃着空奶瓶一脸天真地傻笑。忍不住冲上前去,将孩子紧紧地,紧紧地拥在怀里——生命里的唯一……
放纵自己哭了很久很久,终于停了下来。抹了几把眼泪,忽然发现孩子皱皱巴巴的围嘴兜里塞着一卷艳红。崭新的人民币。
心痛,哭声再起……
光阴似箭,又盼到了过年。街道上掌灯结彩,空气里弥漫着爆竹的硝烟。孩子一天天长大,客人来了有走。母亲和继父趁过年来了d城,走了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之后的几个月,大个儿的身影常常闪过一眼。仿佛买瓶矿泉水也得千里迢迢赶来她的小店。江浩做完了手术,身体日渐恢复,两口子闲了的时候常会来她店里坐坐。文惠命苦,婚后的日子依旧很艰难,一场手术下来几万块的外债要还,除了跑业务还得起早贪黑地赶着上班。即使这样两人也从没空手来过,哪怕是仨瓜俩枣也惦记着给铮铮带点吃的。
值得欣慰的是江浩不再赌了。再婚之后,白天跑出租,晚上在广场的地摊上卖衣服。可因为这次手术,又不得不暂时放下生计,身体彻底康复之前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起风了……
春天来了。倪红莲望着门外漫天的沙尘,感受着印象中混沌的d城。路边的白杨涨大了花芽,吐出新蕊,行人却裹着冬衣,天气依旧很冷。
文惠带来了几大落直销的竹碳毛巾放在货架上,抱起铮铮波的亲了一口:“红莲,我听说这一口气拆了八条街的新市长是**来咱d城视察后,专门从省城调派来的。”
“d城太烂了,温爷爷实在看不下去才派来个能干的。新市长修路架桥我都举双手赞成,只要别拆我的房子就行了。”年后听说住的这片儿要拆迁,倪红莲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当时下决心买这破房子,无非看上这是个迎街的小店面,我可以一边做生意,一边照顾铮铮。唉,万一要是真拆了可怎么办?我带着孩子住哪儿?拿着回迁房的白条站大街上喝西北风啊!”
“要不先去我那挤挤?真是的,欠你的钱暂时还不上你。”话里几分内疚,几分委屈。
“挤得一时,能挤一辈子吗?一口气拆了八条街,街上的店面都被拆光了。迎街的窗户都成了抢手货,价钱涨得太离谱打问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她们孤儿寡母或许很快就成了无业游民。
“旁边市委大院的住户有的是根硬的,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先看看情况,未必就能拆得了。咱d城领导办事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那些当官的找关系通融一下,也许就不拆了!放心,你就等沾光吧。”文惠根据以往的经验,诚心安慰到。
“但愿吧……”心里没底,总觉得这新来的市长仿佛不太一样……
而事实证明,果然不一样!
半月之后,市委大院在几天之内被移为平地!深夜,倪红莲哄睡了孩子,一个人叼着烟卷坐在货物堆里,心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还有几天就拆到这边了吧?她该怎么办?往哪儿搬啊?
不少邻居已经投亲靠友了,再过两天楼里的电源也会被掐断。自己一个人怎么都好说,铮铮跟着她可就受委屈了……
柳树发芽了,一片柔和的嫩绿。金胜午饭后躺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瞄了几眼电视机,随手按了下遥控器,屏幕上又是“瘸市长”现场办公的身影。此人干劲十足,风风火火,一两年来少见消停过。成天没事就让司机拉着满街转,看见哪个地方不顺眼立即组织有关部门现场办公,责令拆迁。
只听见记者站在屏幕前一刻不停的唠叨,全然听不见“父母官”在后面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这地方有点眼熟,仿佛什么时候去过似的……
警灯闪烁,极个别付与顽抗的钉子户被警察拖出住宅;电铲轰鸣,破旧的房子顷刻间成了一片废墟,现场弥漫着滚滚的尘埃……
男人的声音严厉呵斥,听口气仿佛是刑警。跟着,背景里清楚地传来泼妇骂街的吵闹声——红莲?这声音太象了!
金胜正在疑惑之中,专题节目已经接近了尾声,想看清楚究竟拆了什么地方,字幕闪过已经来不及了。关掉电视躺在床上眯瞪着,连续翻了几个身,哗啦一下坐了起来。不行!躺不住了,他得过去看一眼,别真出了什么事情!
急匆匆叫醒了小刚,车子几分钟之后便停在了那片钢筋参差的废墟旁。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挂在心头的母女俩却不知去向。见鬼!还有江浩……
心急火燎地坐回车上,抱着脑袋长久的沉默。那一家人到底是被警察带走了,还是搬去了别的地方?
电话响了,吓了他一跳。望着上面陌生的号码平静了片刻,随手接通了:“喂?”
“哥!你这会儿忙吗?”被带回刑警队的倪红莲心急如焚,被逼无奈之下想起了金胜。
对方失魂落魄的语调让金胜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你在哪儿呢?我这会儿在你家附近,看见新闻就过来了,正忙着找你呢!”
“我在刑警大队,被治安拘留了。”她努力忍住眼泪,隐隐的啜泣。
“甭急,我马上过去!”
“别别!我没事!拆房时乱糟糟的,我顾不上铮铮,把她交给马路对面楼住的一个看热闹的老大娘领着,也不知现在被领到哪儿去了?你在现场赶紧看看还在在?要是没有,就去她家里找找,我告诉你她家的门牌号!”倪红莲越哭越凶,头晕气短,惶恐的心眼看就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最初给文惠打过电话,谁知对方正巧跟着江浩去了外地复诊。城市这么大,她能指望的人就只有金胜一个了。
“你别急,先告诉我地址。放心等着,我一找着她就过去找你!孩子穿什么衣服?有啥特征……”说着话人已下了车,眼睛在稀疏的人群中仔细搜索。听说孩子丢了,他的心一下子也慌了。
两人只说了几句,电话忽然间断了线,连忙回拨,对方已经关机了……
两个朝天辫?背带裤?前面有个猫?
金胜赶忙将这一显著特征告知了小刚,两人随即在围观的人群里穿来穿去。一连扫了几个来回都没看见孩子的踪影,相互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点了支烟靠在墙边窄窄的阴影下。
看见对方那一脸愁容,小刚连忙安慰到:“胜哥,别着急。没准被那老大娘领回了家里,咱等会儿去她家找找。”
金胜没说话,狠抽了几口烟,轻轻点了点头。
猛一抬眼,马路对面的药店门口一个小小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所有的特征都符合,两条小胖腿倒腾得挺快,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立刻起身扔掉烟头,横冲直撞地穿过马路。坐在台阶上的老大娘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奔着孩子直冲过来,赶忙起身将孩子抱在怀里。抄着一口纯正的d城方言,一脸警觉地问到:“你想做啥?”
找到了孩子,金胜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用遗忘了多年的家乡方言,客客气气地回应到:“没啥,把您儿惊着了!红莲打电话让我跟您儿把孩子接上。您儿看我手机上,这不是红莲的电话号码儿?您儿放心把铮铮交给我吧,我是红莲她哥,让您儿费心了!”
老大娘将信将疑,始终有些不放心,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到:“我咋没听说红莲还有个哥哥?她家没个兄弟姊妹,就她一个。”
金胜有些头疼,却又心存感激。老人儿的心地善良,极负责任,生怕坏人把孩子拐走了。思量了片刻,陪着笑脸说到:“您儿看我长得象坏人吗?我不是她亲哥,您儿要是实在不放心就上车跟我一块儿去刑警队,等见了红莲再把孩子交给我。”
老大娘想了想,终于将孩子递到他怀里:“看你这后生象个正气人。来,把孩子接上。到药店扯张纸,把电话号码给我留上。”
“您儿还是不放心!”他一眼看见将车停在路边的小刚,“这样吧,我让司机在您儿楼底下坐着,等我见着了红莲让她给您儿来个电话,接着电话您儿再把他放了。”为了让老人儿放心,只好暂时委屈小刚当作“人质”。
匆匆告别了善良的老人,将哭闹了一小会儿,又抱着空药盒傻乐的铮铮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仔细帮小家伙系好了安全带。随手将行车本塞进车门下的书报栏里,亲自驾驶着volov驶向市区的刑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