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萧少康闻言苦笑,原来在她的心中,他对她的种种都只是愧疚么?如果只是愧疚,他何苦时时都关注着她,因她一次又一次地放弃自己的底线,从帝都到南疆,再到医仙谷,他总也做不到对她视而不见。譬如这次收到她被褫夺封号软禁在北苑,他就带着苓丹、阿福赶到帝都,就怕她再出个什么事情,没想到他这次却是赶对了,若不是如此他岂能在萧瑀离开后马上就令阿福将她救起,否则她的这条性命定是送给阎王爷了。这些难道都只是“愧疚”二字能概括的么?
“如果可以,我倒也希望它真的只是愧疚。”若是只有愧疚,他就不会再为她的抗拒而暗自神伤。
他后面的话说得很轻,杜云锦瞧见他动了动唇,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什么?”
“没什么!”萧少康轻轻地摇摇头,依旧淡淡地笑着:“粥已经凉了,我去热一热。”
杜云锦望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身影,没有出声唤住他。有些事情其实她早已经看得透彻,从前的她的心里只住着一个人,旁的人再也看不见,而如今的她却已是千帆过尽,历经沧海。既然上天饶她不死,能侥幸地活下来,她就不能辜负这一切,她余下人生的使命只能为杜家枪好好的活着。她的父亲已经因她而早死,她必不能让父亲一生的心血没落在她的手上。
父亲,她会让在天上的他看见,杜家枪不会湮灭在尘世中,会被长长久久地传承下去。
日光一点一点将天空渲染,山谷里吹来柔柔的微风,犹带着一丝的凉意,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拂过。她拉紧了身上的披风,靠着门边站在屋檐下,望着厨房内忙忙碌碌的身影。
萧少康哪里是下厨的好手,他是看见可怜的曼陀罗一时气愤才让苓丹和阿福都滚出谷去,但现在,不,从一开始熬粥的时候他就开始后悔了。他熬了几锅,要么是糊了要么就是生的,好不容易熬出这么一碗,结果还是被杜云锦嫌弃,看来他这辈子都成为不了下得厨房的好男人了。因此,他想用美食来打动杜云锦的策略果断失败。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杜云锦一直都在屋檐下安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他毫无形象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望着这碗凉掉的粥发呆。
他对她,一如她曾经对那个人的心,一样的执着,一样的无奈,一样的守候。
他也相信,终会有一日,再冷的冰山也会被他捂化的。从前她是他的长嫂,他不能光明正大地爱慕她,可现在她只是他的“阿兄”,他也只是神医苏惊尘,他们之间再也没有银河星海。有朝一日,她一定会他展露笑颜的,会接受他的爱恋。
在第十一次的摔破碗之后,杜云锦揉着额头,颇为无语地朝厨房走来。
她冷冷地扫过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盛米的碗,端到一侧淘洗。萧少康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厨房,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很是乖巧地将手里的东西都交到她手里。
地上一堆破碎的碗,杜云锦仔细数了数,或者她不应该数地上的,而是应该数柜子里还剩下的。当她打开柜子时发现,果然和她预料的一致,柜子里空空如也,碗是一个都没剩下了。
“败家子。”
她小声地嘟嚷着,她虽不是识得各种名贵物品的大家闺秀,但在东宫里呆了这些年还是用了一些好东西,自然也瞧出装粥的那碗价值不菲。可如今倒好,都集体阵亡在萧少康的手里了,他不是败家子还会有谁是!
偏偏这位败家子扬起一脸明媚的笑容,凑到她的身旁,小心地询问道:“阿兄要我帮忙吗?”
“阿兄?”杜云锦没好气地瞪向他,“我又不是男的。”
“你当然不是男的了,”萧少康暗自在心中补充了句:我可没有龙阳之癖。他见到杜云锦脸色不佳,随即讨好地说道:“我也不想再唤你‘阿兄’,不如我唤你‘阿锦’,你唤我‘惊尘’可好?”
“苏惊尘不是你师傅的名字么?你怎么还有这样的癖好?”杜云锦望着他似小狗般一脸的讨好,不由的笑了笑打趣道。
“这有什么,师傅将医术和医仙谷都传给我了,再多个名字又有何妨!”
他说得义正言辞,看得杜云锦目瞪口呆,好半响她才指着他说:“原来你们老萧家都是这么厚脸皮的。”
“我们老萧家?还有谁?”萧少康脱口而出的反驳,话音刚落看见杜云锦脸色忽然一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随即转移着话题说:“我七哥可不像我这样!”
“庆王?他只有更厚的!”提及庆王,杜云锦似乎想起那个月夜里,他被她在烟花之地制住,她当时可是好好地帮他梳洗了一番,差点就推他出去接客了。“不过,你当年的假死可也有庆王的手笔?”
萧少康没有否认,轻轻地点点头,似在追忆着往昔的美好生活。“其实七哥比长兄更疼我,虽然我们并不是同母的兄弟。小时候,七哥就经常带着我玩,谁要是欺负我都会被他狠狠地教训。他教训人的手段多得很,后来不管是宫人们还是帝都各大家的公子都没人敢来招惹我。所以当我想好了这个计划后,第一个找到的人就是七哥,我希望七哥能一如既往的帮我。我再也不想陷入那么水深火热的生活之中,而七哥答应得很爽快,毕竟我母后的盘算他也不是不知道。作为嫡子的我,确实是他一个很大的威胁,如果我能消失,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于是七哥抢到了替我处理身后事的机会,帮我从宫里逃了出来。如果不是他的周密安排,我未必就能这么顺利地出来。要知道身为一个皇子,我的葬礼远比普通百姓要复杂许多倍,而我的假死药若不能在限定的时辰内服下就会真的生效。其实……”
他顿了顿,略微艰难地开口:“其实当初七哥没给我灌下解药,我就真的成为一具死尸了。我知道在你们的眼中,七哥都是个心狠手辣,阴谋篡位的奸人,可七哥真的不是个那么恶名昭彰的人。”
是么?对于庆王那个人,杜云锦仔细回想还真的没有太多的了解。在她的印象中,他总是抓住一切机会羞辱她要保护的那个人,不惜一切地想要登上高位,为此他不折手段娶了百里迆,造成了一个女子一生的悲剧。这样的人,对她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可对萧少康却是位疼爱幼弟的兄长而已。
看来人都是有两面性的,这样看来她也对那人的翻脸无情有些释怀,也许从前是她只看见他良善卑微的那一面,而忽视了他无情残忍的另外一面。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腹部,在那里曾经住过一个鲜活的生命,可来不及看看尘世一眼的他就被他的亲生父亲无情地打落了。
她无意间的动作却让萧少康脸色阴沉,他扣过她的手腕,闭上眼仔细地诊断起来。
果然,果然!难怪她身上的毒素会消失得这么快,这么多,原来是这样的。他再度睁开眼,却不知应该如何同她说出实情。
“怎么了?”被他的举动吓到的杜云锦轻声问道,她直觉地感应到他定是察觉到什么,和她切身相关的。
“你……”萧少康望着她急切的目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出口:“你可曾有过身孕?”
杜云锦随即脸色苍白,想起那个被她亲手埋葬在北苑的孩子,她还是心痛不已。那个孩子,会成为她一辈子都抹不去的痛苦的记挂。
“你身上原本的毒应该是转移到了那个孩子身上,所以我才会在你的身上只发现了不多的毒素。我一直在奇怪到底是谁帮你解的毒,没想到会是这样。”
“是吗?”杜云锦轻声呢喃着,她的耳中反复回响着萧少康的话。她身上的“梦断”是那个孩子帮她解的吗?难怪他的身上的会有那么多的青黑,她一直以为那是孩子原本的颜色,此刻被萧少康这么一提,她才恍然明白那是毒发的征兆。
“那个孩子现在哪里?”萧少康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问了出来:“若是不好好治疗的话,恐怕会因毒夭折。”
“不必了。”杜云锦轻轻地笑了起来,但那笑容却被哭还难看许多。“那个孩子他还没有出世就已经死了,所以不必再治疗了。”
被她刻意掩埋的伤口这一刹那又复发,像是在她的身上一片一片地撕扯着,鲜血淋漓。这一生,她亏欠的人有很多,但其中最多的就是这个孩子。
“好了,你不要再自责。”萧少康望着那般痛苦的杜云锦,他再也忍不住这样放任下去。此时此刻的他顾忌不了其他,他只想将眼前这个悲痛欲绝的女子拥入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抱着她,帮她一起承受痛苦。“阿锦,那些都不是你的错,那个孩子就算足月出生也活不了多久的。‘梦断’的毒就连正常的大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那样小的孩子,与其让他将来备受折磨的死去,还不如未有痛觉时就死去。所以阿锦,你不要再自责了,那些也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你只是阿锦。”只是我一个人的阿锦。
他的声音轻轻的,如春风化雨滴落在她的心间。她靠在他的怀里,像是将所有的委屈全部都倒出来一般,哭得昏天黑地的。
并不是从前就不伤心,就真的没有眼泪,只是没有那个愿意为你擦拭眼泪的人,你又何必要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