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清的一个星期后,迎来了沈妄的生日。
凌晨五点,冬日的早上带着凉气,窗户上的玻璃雾蒙蒙一片。
身边凹陷下的床突然轻了一块,被子被轻轻掀开又盖下来,迟三穗下意识伸腿把人勾回来。
她腿长,勾着沈妄劲瘦的腰丝毫没有压力。迷迷糊糊睁开眼,坐起来问他:“你去哪啊?”
沈妄扯过被子把她包好,指了指落地窗那:“我坐会儿,就看看日出。”
别墅建在坡上,他房间又在三楼,确实是个高处看风景的好地方。
沈妄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迟三穗穿着拖鞋,身上裹着被子蹬蹬蹬跑过去坐他边上,把他一起包进被子里来。
这个房子一年也才回来住三四天,为了过年扫墓什么的。物业费没交,暖气都不怎么热。
沈妄把她的脚放自己小腹那,掀起衣服捂着。她骨架细人又瘦,像只小动物似的缩在他怀里,看上去还挺可人。
他笑了一声:“守我一个星期了,守得不累吗?”
迟三穗摇摇头:“我怕你闷着会生病。”
她之前搬进帝都那个小公寓的时候就在垃圾桶里看见好几瓶助眠药,估计是怕她担心才赶紧处理
经历过葛烟的心理疾病后,迟三穗很害怕沈妄也会堆积这些负面情绪在心底,现代人实在是太容易抑郁。
沈妄靠着她:“不会生病的,我不是还有你嘛。你看,日出前的天真暗。跟看不见太阳似的。”
迟三穗盯着远处的白雾茫茫,街道上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微微泛着淡淡光亮。
她说:“黎明前的天总是最黑暗的。”
......
沈妄十月大的时候,沈珍和沈君峰两个人为了事业把他放在安清爷爷家带。留守儿童,很常见。
两年后沈靖出生,夫妇俩工作稳定又有广阔进步空间,他们把重心放在了从小就在自己身边长大的沈靖身上。
直到沈靖上初一那年,沈爷爷提醒沈君峰,该把大儿子接过去了。于是沈妄就被送去了帝都,过了一个暑假,他自己安安静静又搭了飞机回安清。
亲情也是有隔阂的,他不熟悉他们一家人饭后的谈论话题,不熟悉天赋异禀的弟弟的说话方式......
那年沈妄不到15岁,没有人教他怎么缓解初到一个新城市的陌生和无措,也没有人教他该怎么融入自己的家。
一直到初三爷爷去世,他们没有说过沈妄应该去哪,然后他被放弃在安清,一直到这个房子被拆。
他试过努力寻求一点关注,但在沈靖的面前都显得如同蜉蝣,渺小而可笑。
他也试过向自己的弟弟表达友好,但似乎从他那年进入帝都开始,他在沈靖的脑海里就是一个家庭里的外来侵入者。
也对,十几年来除了过年也没怎么见过。突然出现个哥哥,要分走自己爸妈和所有东西的一半,任谁都会不满。
挣扎太久,沈妄逐渐迷失了自己应该为谁存在。没有人管他,也没有人对他不好,只是在十八岁之前,他丧得出奇。
而现在他精疲力尽,光是看着家里的全家福都感到疲惫。他欠了谁,谁又欠了他?
过得太久,他什么也不想做了。
只是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最后他觉得迟三穗的要求最轻松,活开心点,自己最重要。
“天亮了。”沈妄垂下眼,贴着她的脸说,“今天早上雾这么大,会是个大晴天。”
*
第二天颜如玉找迟三穗出去喝奶茶,她在南方一个大学读书,也刚回来不久。
两个人很久没见,起初还有些拘谨,好在女生有太多话题可聊,倒也不会不自在。
颜如玉咬了一口珍珠,叹口气:“我和向星河都谈了俩年半异地恋了,他要是有你一半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迟三穗不明所以:“我哪好了?”
颜如玉:“你们这异国恋谈一半你就申请回国了诶,为爱做交换生!你看看向星河,一个月才来一次看我!”
迟三穗低下头没再说话了,如果颜如玉知道她在高三一毕业就和她的沈大佬分手了的话,这里可能会发生一场命案。
两个人把高中那点破事回忆完,又说了说同学们的近况,闲聊扯扯一个下午就这么耗过去。
快要走的时候,邻桌一个女孩子走过来拍了拍颜如玉的肩膀:“不好意思小姐姐,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的鼻子是做的吗?”
迟三穗下意识挡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过去:“你有事吗?”
她长相漂亮,面无表情又带点冷感。成功把那女孩给威慑到,一时间不敢开口。
颜如玉拍拍她的手,探出头问:“是的,做了好几年了,怎么了?”
女孩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有恶意,就是想问问在哪做的,我朋友对您这个驼峰鼻很感兴趣。”
说完,她指了指靠窗户那的另一个女孩。
颜如玉如实说:“在韩国首尔做的,江南道最贵的那家,很多明星也是在那做的。”
女孩道谢后又找她问了问价格和术后恢复效果。
迟三穗看了她们两眼,虽然化了妆,但年纪看上去更像高中生。
她本着好意说:“追求好看是每个人的权利,这个小姐姐是因为以前发生过意外不得已做的。你们都很漂亮,没有成年的话还是要谨慎一点。”
女孩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把视线放回迟三穗脸上,不太确定地问:“姐姐,你这张脸是在哪个医院的模版吗?还有吗?”
迟三穗:“.......”
她语塞,半响憋出一句:“这得问我妈妈还生不生。”
....
....
“哈哈哈哈你刚刚那表情,真是绝了!”颜如玉走出门就没停过笑。
迟三穗了无生趣地摇摇头:“现在的孩子可真是,明明才差了几年,却已经有了鸿沟。”
“不过像这种半路来问我是不是整过容的也不少见。”
“都是来问在哪家医院做的?”
颜如玉撇撇嘴,表情看上去不甚在意地说:“她们大部分是对着后面的朋友说一句———看吧,我就说她是整的你还不信!”
迟三穗替她骂了一句:“多事婆,祝她们没有性.生活!”
“哈哈哈宝贝你骂人怎么都这么好玩!”颜如玉被她这话萌得不行,笑着说,“其实长大点会发现自己的承受力也会逐步上升。而且你看刚刚,别人对我这种人的接受度也在提高。”
迟三穗点点头:“无知的人才会有各种各样的偏见。没听过一句话嘛?地球上有75亿人,存在75亿种正常。”
“那你呢?还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吗?”
“觉得啊,我依旧是个正常人中的异类。”她顿了顿,补充道,“你高三的时候问过我为什么会喜欢沈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因为他值得。”
这个世界总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千奇百怪的动物被当成珍稀动物,被保护。
而庞大的人类族群中:有人天生残疾,有人是侏儒患者;有人色盲,有人脸盲;有人同性恋,有人单性恋......他们之中却有人变成了不受待见的特殊人群,被排斥,被针对。
她大概会永远记得高三那年,那个少年是家人以外唯一一个把她平等相待的人。
有人浅薄,有人金玉在外,败絮其中。亦有人如星辰绚烂,真诚而勇敢,值得爱与被爱。
*
因为放寒假,蒋承周子维他们也回来了。
周子维和江然两个人就跟绑一起了似的,都考到邻省的一所二本读大学。而蒋承进了本地一所大专职校,读了一年入伍去了。
几个人提着酒来,想着正好借给沈妄庆生去去齐母事情的霉气。走进来看见沈妄正在打扫卫生,头上还戴着顶报纸做的帽子。
周子维和江然两个人跟大爷有的一拼,躺在沙发上就开始相约王者峡谷。
“我靠,这么讲究,肯定是穗妹给你做的吧?”蒋承帮他擦着凳脚边说道,“她还真是对帽子情有独钟,让我想起了高三她送你的绿帽子。爹,你还留着吗?”
他说完,江然他们那边发出无情的嘲笑。
“靠个绿帽子维持感情的男人,沈少爷你可真是悲哀!”
“哈哈哈哈作为兄弟,我最多再笑两声!哈哈哈。”
“你们媳妇儿送的东西不留着,难道会丢?”沈妄抬起眼看了看这一屋子的单身狗,轻飘飘再补上一刀,“哦,对不起我忘了,你们没有。”
三个人:“.........”
这可真是操了,沈妄现在怎么回事?!
突然给他们秀起恩爱来了!!!
这令人发指,为人不齿的狗操作!!!!
被游戏里的小乔喊一声都会软了身子的三个大汉开始争先恐后帮他拖地,把他赶去了楼上厨房做饭,美其名曰给他们产粮。
沈妄人刚上去没一会儿,迟三穗就拎着个小礼盒进了电梯。
密码锁一开,迟三穗差点以为找错了门。她认不出来人,只好盲猜他们是清洁工或者是沈妄的那几个朋友。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是熟悉的生疏感。
蒋承率先开口:“我爹二楼做饭去了。”
“哦,那我先把这个藏一下。”她扬了扬手上的礼物,笑着进了暗房。
等把礼物藏好了,她站在门后深呼吸几口气,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颜如玉不清楚他们的事情很正常,蒋承他们几个和沈妄玩得这么近,在他们心里,自己形象应该不太好。
她清清嗓子,走了出去:“楼上有游戏房,谢谢你们帮忙,接下里都交给我吧。”
江然摆摆手:“害,你跟我们客气啥啊。”
“就是,穗妹你要是闲着,就上去帮妄哥洗菜。”
“做饭的是沈少爷,可见他的家庭地位,还给我们在这牛逼哄哄的呢!我觉得单身挺好!”
“我呸,你说单身好?那是谁三更半夜喝多了跑女生宿舍楼下摆蜡烛的?摆得跟个死人花圈似的,要我是个姑娘,我魂都给吓没了!活该你单身啊江然!”
“......”
几个人附和着,把她弄了上去,迟三穗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们的态度。
*
他们一块待到晚上九点,也没买蛋糕。凑一块打了盘游戏,之后吃起了火锅。
外面下了雪,枯树枝桠上开始泛白。宁静的室外和蒸气腾腾的室内形成鲜明的对比,酒香四溢,热闹而温馨。
迟三穗坐沈妄边上问:“你一天还做了不少事呢,菜什么时候去买的?怎么不叫上我一块去?”
沈妄说:“你不是陪朋友逛街去了吗?还管我死活?”
迟三穗:“......”
这话说得自己多委屈一样,他喝了点酒,说起话来熏得人犯醉,迟三穗脸都被他呼吸间的气息弄得有点热。
“诶你们小两口能不能别屠杀无辜的狗?”周子维喊了一句。
两个人对视一眼笑开了,别开眼开始碰杯。迟三穗自知酒量差,沈妄特意给她倒的椰汁。
周子维他们几个开始互相伤害,斗嘴斗得不亦乐乎。
“维哥,你说你和然哥是不是天造地设?高考一起复读,,完事了还考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同一个寝室!你们这要是不在一起,我连happyending都不相信了!”
“我去你大爷的!诶周子维你什么意思啊?脸红个什么劲?我跟你讲,我他妈宁折不弯钢铁直男!”
“我脸红你妈!火锅熏的不行啊?这辈子我就算找不到女人了,我也不跟你凑合!”
“一般偶像电视剧里有这种台词,那他们肯定会在一起!”
“滚!”
“滚!”
“哎哟我去,绝配的默契!”
......
桌上的酒瓶见了底,沈妄去楼下搬酒上来。
他们见沈妄走了,开始闹迟三穗。
周子维说:“穗妹,你怎么能忍受你男朋友晚上不洗脚的习惯啊?”
迟三穗懵逼地回了句:“他洗啊。”
沈妄这种洁癖主义,有时候他们折腾完那种事,迟三穗累得抬不起手了。他还硬把人抱浴室去洗干净,换完床单才让回床上睡觉。
然而迟三穗还是太嫩,几个大男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哦吼!同居愉快!!”
迟三穗:“.......”
这些人真的是,说话到处给人挖坑。
蒋承笑嘻嘻问:“我再问一句,你们异国恋这两年,谁主动联系对方的次数多?”
“逢年过节都不见你打电话的,我们还以为你俩分手了呢!”
迟三穗再次蒙圈,她迟疑地问:“沈妄跟你们说的......我和他一直是异国恋吗?”
这话一出来,几个人安静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碰巧沈妄搬酒上楼,收获了一波一言难尽的目光,而迟三穗低着头在吃菜。
沈妄挑了挑眉:“我一来就安静,看来在聊我?”
江然带头站起来:“天晚了,哥几个先回去了,生日快乐啊。”
“喝多没啊,要帮忙叫个车吗?”他问。
“不用了,没醉。”江然他们在门口停了停,拍拍他的肩,“兄弟,你这种靠着谎言和一顶绿帽子苟延残喘实现爱情长跑的男人,可真是不容易啊!”
沈妄:“......”
身后两个人也象征地拍拍他的肩,露出同情的目光。
....
....
沈妄把门关上往楼上走,一脸莫名其妙地问迟三穗:“他们真的没喝多?”
“别管他们了,给你看个东西。”迟三穗笑了两声,从背后掏出一个盒子,“登登登登!”
沈少爷出生以来唯二收过的生日礼物都是出自自己女朋友之手,他怀了点期待打开礼盒。
说实话他也没什么想要的礼物,心想迟三穗肯定是去百度上查了查,送给男生的礼物也就那几种。
球鞋,headset,电脑,音响等等,尽管他对这些都没什么要求。但他还是想好了待会该露出个惊喜的表情给小姑娘看,别白费了人家心思。
然后他打开了盒子,看着里面的东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弧度的微笑比较合适。
“......”
惊确实是挺惊的,太他妈刺激了,绿帽子2.0能不刺激嘛。
沈妄沉默了两秒,秉着很强的求知欲问:“你对绿帽子有什么执念吗?”
迟三穗被问蒙了,其实是因为准备的时间太少,她想不到别的礼物,只好来一波回忆杀了。
她无辜地问:“不好看吗?不喜欢吗?比上次那个要贵呢!”
“好看。”沈妄闭着眼睛说瞎话,“我可太他妈喜欢了。”
迟三穗听出他意思了,冷讽一句:“你自己挑的礼物还不是没用上?还敢嫌弃我斥巨资买的帽子!”
沈妄反问:“我挑的礼物?”
“三天的情侣套房,浪费了吧。”迟三穗吐了吐舌头,笑得十分虚伪,“要不您现在去买张机票飞回帝都?还来得及在酒店过个生日。”
沈妄:“.......”
姓迟的继续挑衅:“还订三天,啧啧啧!沈妄您能不能多查查资料?男生第一次听说不到三分钟诶,你这订个三天可真的是对自己不太了解!”
“说完了?”他面无表情地问。
迟三穗丝毫没有风雨欲来的觉悟,扬着下巴:“说!完!了!”
沈妄淡定地回房间。
迟三穗喊他:“你去干嘛?”
“洗澡。”沈妄转过头来指了指她,笑得斯斯文文,“你,乖乖在床上等我。”
迟三穗:“......”
她切了一声,显然没理会他的威胁。两腿一伸,躺在了床上玩手机。
过了一会儿,正好收到颜如玉的消息:【穗美人,忘记把沈大佬粉丝群里的最后一个东西发你了!不用感谢我,我就是个默默无闻的活雷锋罢了!】
随后一段视频发了过来,画质不太清晰,摇摇晃晃的镜头。大概是在谢师宴上的KTV里,一闪而过郭国富的啤酒肚和小胖脸。
一个身形修长的男生入了镜,白色短袖,黑色长裤。拿了把吉他,长腿一跨,坐在高脚凳上娴熟地拨弦。
他一上去,周围环境里安静了些。听筒里传出他低哑而散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正经却独特又好听。
那个男生清隽的侧脸对着镜头,轻声而深情款款地唱着:
十七岁时,
我在布鲁克林一贫如洗,
却妄想你轻易为之着迷。
烟花昏暗,孤月清朗,
你只是站在那,
就抵过无上荣光。
我穿越街道车辆轰引,
在漫天星空下失语,
讨厌失眠,梦不到你。
你路过那片荒原,
火焰蔓延,罪恶滔天,
你却写下美好诗篇。
最温柔的是你的侧脸,
最浪漫的是去年夏天。
你说,
要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才有不期而遇的惊喜。
我笑着相信,从未怀疑。
你说,
若夜晚来临不如心意,
就带我偷偷逃离。
我的手就在这里,
你何时回来把它牵起。
人世肯相逢,已实属我幸。
睡前故事尽管不够动听,
但我仍想和你分享结局。
.......
一曲唱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旁边有个人问“沈大佬,太好听了!这是什么歌啊?”
“自创的。”少年低下头,英挺的鼻梁格外出众。默了默,他抬起头笑着说,“叫《月亮幻想症》。”
......
视频在这结束,几分钟而已。
迟三穗却觉得像过了很久,如果没有记错时间。应该是在这首歌几个小时后,她和沈妄说了分手。
沈妄从浴室出来,倚着门框看她。
他只裹了条浴巾,头发半湿着被他捋到脑后。敞开的胸膛往下能看见他腰腹的肌肉线条,公狗腰,人鱼线,极品帅哥。
沈帅哥危险地迷了眯眼:“迟三穗,你还真在我床上等着啊?”
迟三穗放下手机,咬着唇笑:“你这次买套了?”
“买了。”他压在她身上,意有所指地在她毛衣领口上划了划,哑声说,“跑还来得及。”
迟三穗呆了两秒,摇摇脑袋:“不跑。”
沈妄眉眼挑:“你说什么?”
“我说啊......”她勾下沈妄的脖子,唇覆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哥哥,我们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