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全是绷带，渗着血丝儿。胡立摇摇头，男子汉却是欲语泪先流：“大小姐，看到您好好的，少爷他在天之灵能安心了！”

　　微凉以为彼时哭了那一场之后，对沈修的死讯已能淡然处之。此时他的“在天之灵”四个字，令她的眼睛不自觉又浮出丝泪水。不过很快她就控制住，充满歉意地看他：“对不起，我失踪太久。也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及时与你们取得联络，让你们担心了。”

　　话虽如此说但她非常后悔，后悔那几天北月星给她用带网络的手机时，她考虑得太多太理性。以致于现在，她看到她哥哥的最后一面，是他湮灭在大火之中。

　　胡立对她的反应是讶然的：“大小姐，你……你知道少爷他……”

　　“嗯，”她点点头，眼帘低垂，沉一口气。淡淡道，“我当时……看见了……”

　　她讶然之色更甚，约莫也重新回忆起沈修死掉那一刻的场景。表情哀痛，确认着问：“所以，大小姐您知道，向少爷亲手开枪的人是傅侑林？”

　　心脏应声微微紧缩，她有一瞬不做声。然后点点头，回答的依旧是：“我看见了。”

　　他眼神复杂地注视她，似要和她说什么话而尚未斟酌清楚措辞。嘴唇轻轻抖动片刻，终出口向她确认：“那么请问大小姐，您现在是什么想法？您现在是怎样的立场，是否值得我继续喊您大小姐？”

　　想法？立场？季微凉嘲弄避而不谈，只回答他最后一个问题：“胡立，沈家已经没了。以后也没必要喊我大小姐。”

　　“不！沈家还在！”他倏地倾身过来，握住她的双臂。“只要您还愿意当我的大小姐，沈家就还在！”她以为他单纯地在指她身上的那部分血缘。

　　但听胡立道：“即便您从未亲口承认过，我们也都看得很清楚，您其实早就拿少爷和钱叔当亲人！您就是我们大小姐，少爷去世之前才刚和我说过，他说，您也是我们的青山！”

　　“青山？”她喃喃。

　　“是！青山！留得青山在，何惧无柴烧！”他双目铮铮地凝注她：“少爷虽死，但下属还有！旧部还有！少爷在外所挣得产业更还在，这些统统需要大小姐您接手！我们的希望在您身上，仇必须由您来报！”

　　“我……”季微凉第一时间摇头，“我……我不行的。”

　　“是不行，还是不愿意？”胡立犀利地质问：“是真觉得不行，还是连杀兄之仇都没能让您放下傅侑林，不愿意和他为敌？！”

　　“不是！不是因为他！我和他现在没有关系，而是我真的不行！”她有点生气地挣开他的手，压下自己的暴动。缓了缓，解释道：“我没在你们的环境中生活过，不懂怎么经营你们的生意。而且，对于一个我这样凭空冒出来的妹妹，如何服众？”

　　“这些都不是问题，”胡立拍了拍他自己，“有我在，大小姐。您那么聪明，就算真的不懂，肯定也能一学就会，很多事情我也可以告诉您。至于您的身份，您是少爷唯一的亲妹妹，怎么就不能服众？”

　　微凉沉默住，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则对她的沉默生了愤然：“大小姐，您太令我失望了！对不起少爷，您一点儿不值得他为了您而丢掉自己的性命！”

　　“为了我丢掉性命？”她怔怔，“你……什么意思？”

　　胡立情绪激动：“少爷为了保护您，找了一对假母女来当替身。傅侑林那个卑鄙小人，明明知道这对母女是假的，还拿她们来当人质逼少爷就范！他为了坐实那对母女的身份，主动站了出去！最后还费了劲，用当时被我们要挟为人质的傅侑林换回了那对母女！”

　　“大小姐，做人要有良心！少爷一向如何待您，您心里清楚，可还有很多看不见的事情，您不知道！那会儿您被邹一平绑架，他为了找您连联姻都要顾不得了。后来有人在幕后操控拿您当作诱饵，要找出在背后帮您的人。傅侑林根本不予理会，少爷无计可施险些要出面，是被我大不敬地强行阻止。”

　　“可是这一回，我们被逼上了绝路！少爷自知幸免于难的几率渺茫，却仍旧没有忘记您！用他自己的死来将您彻底保护起来！大小姐，您是少爷最放心不下的人！如果您连仇都不愿意为他报，您扪心自问，良心过得去吗？！”

　　胡立嗓音洪亮而沉痛，一句接着一句砸进她的心里。到最后的质问，令季微凉的脑袋完全嗡嗡嗡，心肺都死死绞在一起似的，浑身凝滞得如同石头一样僵硬。

　　沈修，他……

　　…………

　　房门外走廊下，北月漓撇撇嘴：“这个家伙真的受了重伤差点死掉么？讲话的中气还这么足，都飘到院子里来了，吵死人。”

　　心腹觑了觑自家少爷脸上分明带着的喜闻乐见，只当作没看懂。回应他字面上的抱怨：“他确实伤得很重，但我们的阿婆医术好。”语气谙着一股子骄傲，拍马屁的技巧一如既往地顺溜。

　　他听得心情愉悦，双手交叉着拢进僧衣袖子里，还是没忍住感叹：“果然，救这个家伙，比救一个老头子要划算。”

　　“那是，少爷的决策从来都是最英明神武的。”

　　“他儿子呢？”北月漓倒是记起来问，抬起头看天光。抽出一只手稍加遮挡刺目的太阳，“打算怎么救？”

　　北月星正懊恼不已自己的疏忽，竟未曾察觉自己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遭人尾随。且尾随至现在已上了南山他才发现，幸而前方马上遇到分岔路口。

　　他只继续当作毫无察觉，拐向路标指示的别墅区。后面的车子里，宋徐之跟着他转了方向，目光狐疑地瞥了眼另外一个方向，是通往白龙寺的。

　　没太多虑，他收住视线，眼睛盯回前方。凌晨下了飞机赶去医院，本是为了查明傅侑林的伤，揭开沈修的真正死因。由于不凑巧不在探病的时间范畴，而且他暂时也没有理由以警察的身份强行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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