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一夜时间没见,外公就觉得陆小芒变得粘人了。
以前的陆小芒是个十分倔强又要面子的小姑娘,自诩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个事事需要大人照顾的娃娃了,有什么事都抢着干,再苦再累也不喊。
更不喜欢哭。
她很独立,从不撒娇粘人。
可是今天,打一见面开始,她就一直抱着他哭个不停,眼泪水跟泉水一样不停地往外涌,可把他吓坏了,还以为她也像那些村里人一样,被那巨大的爆炸声音吓着了。
到了后来,陆小芒终于放开了他,也不哭了,但是回来的路上小手却一直紧骒牵着他的衣角,一副生怕她一放手他就会不见的模样,极度的没有安全感。
外公觉得陆小芒不太对劲。
会不会是她哪儿伤着了却强忍着痛不肯说呢?
去年,也有一回,是她看到俩孙子饿得吞口水,就拿了个簸箕,说是要去捊点榆钱儿回来。
那时候已经三月末了,榆钱儿早已经被人捊过好几遍了,只有树梢和险坡上的才可能找得到一点榆钱儿捊。
就算是这样,每棵树上也只能捊到极有限的一串两串儿,根本不够俩孙子嚼一嘴的。
陆小芒需要不停地爬上树梢,捊了再下来,又重新爬另一棵树找。
运气好,一棵树上能捊着一点儿,运气不好,上去了啥收获没有就白爬上爬下一趟。
别家的孩子捊榆钱儿是自己在树上先吃饱了再往下扔,陆小芒连续爬了十几棵树,却一口没舍得吃,全带下来给俩孙子填了肚子。
那会儿陆小芒才八岁,他在孙子七岁,小孙子五岁。
那会儿陆小芒才八岁,他在孙子七岁,小孙子五岁。
大孙子大一点,刚开始吃之前还问过陆小芒一次,“姐姐吃过没?”
陆小芒一边吞口水一边点头,硬说自己在树上吃过了。
再之后,俩孙子就没再问过陆小芒,榆钱儿一拿到手就往嘴里塞了嚼了。
实际上,那一天陆小芒也很饿,又连续爬了十几棵树,上上下下的,早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
后来,她就从树上摔了下来,当时就摔晕了过去,俩孙子围着她只知道哭。
陆小芒醒了之后,见俩表弟吓得够呛,还佯装无事深一脚浅一脚的陪他们走了半里多地回家。
后来那天,他一下工回来,就发现陆小芒变得十分娇气,不能挨不能碰,还掉眼泪。
因为那天陆小芒穿的是一条黑色打补丁的裤子,大家都没有发现,她的裤腿已经被血浸湿了。
摔下来的时候,腿在树上滑了老长一截也没稳住,她腿内侧的皮全被擦破了。
她哭,是因为她发现那血止不住,一直在滴渗,她怕大人知道了担心,又怕自己万一流血流干了死了,就没有人带着俩个小表弟。
舅妈体弱多病的,上不得工挣不了工分,家里全靠外公和舅舅挣工分混口粮,小表弟如果没人看,四处乱跑乱走,村外头到处是山塘水池,村里已经淹死过两个小孩子了,没人看根本不放心啊。
如果外公和舅舅再留一个人下来看小孩,那就只剩下一人挣工分养活一大家子,她只是想了想这样的日子,就觉得她不可以死。
但是她又流了那么多血。
她害怕啊。
陆小芒从来就是个坚强懂事的好孩子。
会不会,她今天这样反常,也是因为伤着哪儿了害怕得哭个不停呢?
“小芒,你跟外公说,你是不是哪儿伤着了啊?”罗成功停下脚步,开始上下打量陆小芒。
好巧不巧的是,陆小芒今天穿的又是一条深色裤子。
罗成功直接伸手去捏陆小芒的裤子,捏在两指间还用力搓了一下,没感觉到湿。
陆小芒也记起了去年血湿裤腿的事,看到外公惴惴不安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的,她立马反应了过来。
外公以为她又伤着了。
“外公,我没事,真的没事。不信你看。”陆小芒双脚离地用力地蹦了好几下来证明自己好好的。
“那你今天……”罗成功还是一脸担心。
陆小芒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外公,女孩长大了,总会多愁善感的。我真的没事,你不要担心啦。走啊,我们赶紧回家。”
她不止好多年没见过个外公,也好多年没见过两个表弟了。
俩兄弟死的时候一个八岁一个六岁,都来不及长大就没了。这件事一直是陆小芒心里的另一个痛。
现在,她重生了,重生在一切悲剧开始之前,那么,她一定要改写一切,让所有的人都幸福起来。
她死的时候是春夏之交,重生也重生在春末。
这个时候村里已经准备插秧了,整好的水田里放着无数个秧盆,盆里装满用去年的干稻草缚好的秧苗,绿绿的秧苗把水田映出一片生机勃勃的颜色。
走到村口的时候,正碰上一个年轻女子挑着两个箩筐从巷子里走出来。
两个箩筐一个箩筐里挑的是满满的秧苗,另一个箩筐里挑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女子穿着浅蓝色洗得泛了白的粗布上衣,一条半新不旧,膝盖处还打了俩个补丁的裤子,她低着头往前急走,没留意村口突然出来俩人,所以挑在前头的箩筐就把陆小芒撞了一下。
见撞了人,她连忙放下箩筐,一脸歉意。
“我走路没看路,撞疼你了没?不好意思啊,来,我给你揉揉。”
陆小芒看了一眼箩筐里坐着的那个年轻男人,男人嘻嘻笑着跟她打招呼:“小芒,小芒,你吃饭没?”
陆小芒还没回答,年轻的男人又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摸了摸,掏摸半天终于掏摸出一小块饼干,径直递到陆小芒跟前。
“来,给你吃。”
那块饼干明显已经回潮了,放在衣服口袋里还沾上了些许不太显眼的脏东西,陆小芒盯着那片饼干看了又看,低下头的瞬间,眼圈火辣辣的,竟一下子红了。
前世的她只活了二十几岁,但是这二十几年之中,她也见过不少人,经历过不少事,只是九岁冬天突然变傻后,很多人和事都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
但是这个男人,在她的生命中还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陆小芒在看到那块标志性的饼干之后,终于记起了他。
男人见小芒不接饼干,又把饼干上的一点点脏吹了又吹。
“小芒,吹干净了的,来,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