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出来了,在京都上空盘旋了十多天的雨云被季风吹向岛外。
九津从泥泞中挣脱出来,满园樱花也彻底盛开了。
今年的樱花灿烂得有点不合时宜,因为最爱它们那个人,老花匠野村花海走了。
说它们没良心当然有失公允,樱花存在的最大价值就是展示自己的美丽以供人们欣赏,花匠精心培育它们,也是为了这短暂的灿美。如果不开花,那片土地上完全可以栽种更有价值的树木。
汉密尔顿勋爵又来拜访福华造船筹备处的李主任,可是他在枫卢外整整等了一个小时,最后得到的消息是:李主任在照顾病人,今天没时间接待任何客人。
汉密尔顿勋爵失望的对威尔逊夫人说:“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我是调解人,他不应该也没权利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觉得,勋爵应该建议史密斯和卡尔先生也来一趟。这位病人的身份很特殊,他是松井平志先生。”
“啊哈!”汉密尔顿勋爵惊叹一声。
“您没看报纸吗?昨天晚上京都发上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有人死了,有人受伤了。”
“可是今天天气很好,日本的报纸我根本看不懂。”勋爵嘟囔一句。心里却在咒骂史密斯.沃森伯格。
昨天晚上到午夜,正是那个酒鬼缠着勋爵,让他喝下了太多的威士忌,到现在,汉密尔顿勋爵的脑袋还有点晕。
“那就是您的损失了。我如今有点怀疑勋爵的能力,对如此敏感而重要的消息,您竟然一无所知。”威尔逊夫人讥讽道。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汉密尔顿勋爵能在金融市场上呼风唤雨,不是因为他的钱最多,也不是因为他是那个世界最聪明的人。
通畅的信息管道和交游广阔,才是汉密尔顿勋爵能成为调解人的原因。
勋爵很快就从尴尬中解脱出来,并在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留下来的理由;“我希望能尽快探视松井平志先生,他是此次谈判的参与者,也是我的重点客户之一。”
“我和李先生一直在等你提出这个要求,请。”威尔逊夫人露出开心的笑容,能让汉密尔顿勋爵尴尬的机会并不多。
“威尔逊夫人,我欠您个人情。”嘴上如此说,跟着威尔逊夫人走过九津的回廊,勋爵在心里早把她的祖宗八代都翻出来意淫了一番。
一个小时啊,发生了如此令人震惊的大事,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决定很多东西。但是,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他一直在威尔逊夫人引导下,欣赏的樱花。
在一般情况下,九津的樱花确实值得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欣赏。可是,如果没有威尔逊夫人的耽搁,他至少可以要通过朋友和手下,知道到事情的大致经过。
汉密尔顿勋爵摸摸口袋里的手机,奇怪,今天这个小东西分外安静,那怕一条信息都没收到。
九津周围被人用大功率干扰器屏蔽了。
汉密尔顿勋爵马上得出结论。
如此看来,此次调解将分外艰难。
松井平志右臂被绑带裹得严严实实。据他的主治医生神医李想介绍,一枚弹片正扎进他的肩膀。
特别时期,汉密尔顿勋爵不适合在九津停留太久。
勋爵亲切问候了松井平志先生,在得到他的伤不会影响谈判正常进行的承诺后,汉密尔顿勋爵匆匆离开了。他需要尽快见到老卡尔,还有那个莽撞的酒鬼史密斯先生。
如果说野村花海的死是对方的损失的话,松井平志受伤并且留在九津接受神医李想的治疗,对于史密斯这边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
送走了汉密尔顿勋爵,松井平志说:“李先生,小姐还不愿见我吗?”
“野村老先生的事让雪美小姐很难过,这些年来,她几乎把野村老师当成自己的父亲。”祝童把凤星毫从松井平志肋下抽出,试试他的额头;“别着急,我再去看看。你身上的热度已经退去,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九津的花园,井池雪美伫立在那颗名为落霞夫人的樱花树下。
没有坟茔、没有墓碑,只在落霞夫人的树干上刻下两个字:花海。这,就是一代井池家族守护人的最后归宿。
天夜牧场上有专门的忍者墓地,井池雪美小姐却按照野村花海老先生生前的意愿,他的尸体被葬在九津花园里落霞夫人身边。这样做是为了安抚野村老先生弟子们的心,也是一种补偿。
落霞夫人比往年提前一天凋落了满树花蕊,叶子也蔫蔫的没什么精神。井池雪美说是它在哀悼野村老师;祝童没说什么,任何一颗花树的根部被挖开埋进一个人,都会有如此的表现。
站在这里,想着野村花海过往的点滴,祝童也感到难过。无论如何,一个令人尊敬的老派人物的离去总会让人伤感。更何况,这个人的死多少与自己有点关系。
“该结束了吧?”
“先生在责备我不该为家人复仇吗?”一夜功夫,她似乎成熟了很多,苍白的脸上尚留有泪痕。
“任何事情都要有个限度,你太执着了。松井式就是怕了你,才做出那样的选择。家族恩怨在那个时候就该结束了。”祝童扶着井池雪美的肩,劝道:“去吃点东西吧,人总是要死的。野村老先生曾说过,生命就如樱花一样,在盛开的时候盛开,在该凋谢的时候凋谢,不能有太多怨言。”
“可是,野村老师真的不在了。”井池雪美叹息一声,倚在祝童身上离开花园。
祝童的意思是,松井家族可以说是井池雪美逼着走出这步险棋,之前,没有人劝阻她复仇的决心,野村花海虽然有不同看法,却严格按照主人的意愿,一步步逼迫着松井家族。如今,他用自己的生命警醒了井池雪美。
细细回想,野村花海昨天晚上的表现有点反常,他似乎是在找死。松井平志已经警告他们警惕枪手,野村花海只让祝童躲好,在那个非常时刻,如果野村花海不想死,如今躺在泥土中的就应该是川中宏或一位侍者。
只是,事情如果真那么简单祝童就不会感到忐忑不安。
花园门外照例有两个侍者担任守卫,井池雪美对他们说:“让川中宏回来吧,这件事就此结束。”
“松井平志还在等着呢,如果不是他,我八成和野村老先生一样死在对方枪下了。”祝童趁机说。
“是应该去看看他,可现在不是时候。”井池雪美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艳红;“野村先生的坟前还少了点东西,松井近仁或松井太郎,松井家的厉害家伙未免太多了,必须有个人出来负责。”
“还要流血?”祝童有些不满。
“你不懂。先生,这里是日本,是京都。我这样做是在报答平志君对你的保护。平志君明白,要不然,他也不会跟着先生来到九津。先生说过,他身上只是一点轻伤,没有人限制他的自由啊。”
“我……不该去喝酒。”
之前祝童确实不懂松井平志为什么会跟自己回来,现在有点明白了。松井平志现在是自由的,他随时可以离开九津,留在这里,就等于在对松井家的长老们施加压力。
要么付出代价,承认松井平志的族长权威,要么大家一拍两散。如果他们选择后者的话,松井平志将回归井池家族,而松井家族就要做好应付野村花海弟子们残酷报复的准备了。
野村花海昨天晚上离开渡花琴时对松井平志说的那番话已经是代表井池雪美表态了。祝童知道,野村花海更看好松井平志而不是自己,他一直希望井池雪美能嫁给松井平志,而不是一个来自中国的“神医李想”。
就算死,他都选择倒在松井平志怀里。
一颗大口径子弹穿过野村花海的胸口,造成一个茶杯大小的贯穿伤,他随即倒在松井平志怀里。
祝童跑过去时,野村花海已经闭上了眼睛。松井平志和他们身边的人都听到了他最后的一句话:“拜托了,一定要照顾好小姐。”
野村花海的死,对井池家族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好在川中宏还活着,他只受了点轻伤,身上三处穴道被封。
如今,川中宏正带人追杀杀害野村花海的凶手,九津内外处于半封闭状态。
“你不用自责,野村老师一直在压迫松井家,他们真正想杀的是我啊。幸亏你来了。”井池雪美善解人意的宽慰道。
“幸亏我来了?”祝童默念着,嘴角浮起笑纹。如果可能的话,松井家族最希望干掉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野村花海,而是井池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井池雪美小姐。
可是,刺客最想杀死的一定是自己。祝童想:如果自己不来日本,如果他不坚持去京都赴约……所有的如果都不发生的话,他来日本做什么?
回到枫卢,祝童换换脑子,说:“我在想,福华造船不能再拖了。拖下去,类似的事还会发生。”
“干妈说,一周内就会有个结果。他们也拖不起了。”井池雪美准备给父母上香,她正在选择香线。
“我在想我们的调解人,他似乎太得意了。”祝童走到壁橱前帮着井池雪美选择香线。无论走到那里,井池雪美都会随身携带父母的牌位,每天下午上香几乎成为她必做的功课了。
“你是说勋爵?”井池雪美看向祝童,笑道:“先生想做什么?”
“汉密尔顿勋爵是有点问题,也许是我多心了。雪美,事情不能全由他安排。那样,我们太被动了。我需要一个宴会,派人把请帖直接送到史密斯手里。”
“今天吗?”
“就是今天,雪美可以先和威尔逊夫人商量一下。”
“干妈总说这两天太安静了,她一定很高兴能热闹热闹。”井池雪美脸上刚出现点笑摸样,又苦着脸说;“还是不好啊,野村老师刚去世呢。我怕会影响他们的心情。”
“你是家主,野村花海说到底只是家族附庸;他的地位还在池田家之下。雪美,时代在变,有些传统也必须有所变通。野村花海只能有一个,今后再也不能出现另一个野村花海了。”祝童郑重的说。
井池雪美缓缓的点点头:“明白了,就按先生说的做。”
野村花海以一个保镖的身份被对手列为刺杀目标,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在井池家族内已经具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他有野心的话,可以轻易架空井池雪美成为井池家族的幕后主人。
祝童在提醒井池雪美,经过她这番折腾,维系井池家族的传统正在面临考验。
虽然川中宏现在看起来还可以,但人的内心是最不好把握的,井池家族不能再出现一个类似野村花海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