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也觉得站在这瀑布之下有些不妥,他温柔笑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帮我换吗?”
长歌不禁想到了从前。
那时,她在东华身边为徒,闲来无事之余,便会明里暗里找借口为他换衣,只为了看他背后那株并蒂莲。
那时候,她不知自己为何那般钟爱那朵并蒂莲,直到恢复了记忆之后,她才明白过来。
因为花无忧……花无忧的背后有一株与东华一模一样的并蒂莲。
这也是为何李桢与她说东华是花无忧转世之时,她没有丝毫怀疑出涅槃之境的原因。
如今,东华这般一问,她微颔首,轻点了点头。
回到竹屋,东华拿出了一件干净的衣裳,长歌为他穿衣之时,看见了东华背部那朵盛开的并蒂莲。
无忧……
长歌泪水渐渐凝聚眼眶,不自觉地伸手触摸,沿着那栩栩如生的花蕾一路向下,似发现了什么,手突地一滞。她难以置信地轻喃出声:“为什么是两朵?怎么会是两朵?”
“怎么了?”东华反转了身,见长歌失魂落魂地注视着他背后的并蒂莲。瞬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他温和一笑,“这花蕾一直都是两朵。”
长歌愕然地抬头望他。
花无忧身后的并蒂莲共有三朵,他曾经说过,这是上古神识的标识,代表着他世生俱来的责任,无论历经千万年,这并蒂莲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东华见她神色有些不对,伸手想去触碰她。长歌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难以置信地轻喃道:“李桢你骗我,你为何要骗我?”
东华扬在半空中的手一滞:“究竟怎么了?”
长歌轻闭上眸,一行清泪从眼角落下。刚才她还有丝疑惑,为何会那般抗拒东华的触碰。原来,他竟然不是花无忧。
她声音飘渺道:“东华,你刚才问我,是否愿意留下了,现在,我告诉你答案。”
东华身体一顿。
长歌睁眼:“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言落,她转身,衣袂一荡,人已踏出了屋外。
东华身体轻轻一颤,灰败地合上了眼。
踏出屋外,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目,明明是炙热滚烫的阳光,长歌却觉得身体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整颗心仿佛跌入到了地狱深渊无尽地下沉,飘飘浮浮没有一丝定处。
她如同行尸走肉地走在荒山之中,从白天走到黑夜,又从黑夜走到白天,漫无边际地就这般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她走不动之时,她身体忍不住慢慢倒地,慢慢倒地,双手紧紧揪着疼得窒息的胸口,失声轻喃:“李桢,你为何要骗我?”
起先知道真相之时她很愤怒,她很想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细想之下,她却不得不承认,李桢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她好。
花无忧死了,她已无活着的期盼,设下涅槃之境打算自殒。在那种情况之下,他定是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随他离去。所以,才撒下了这个弥天大谎,给她生还的希望。
就因为这般,她无法理直气壮地站在他面前,责备他。
只是……
她却也不知该如何在面对他。
长歌缓缓闭上眼,心口疼痛倾心入肺,她身体忍不住曲卷成一团,红红的枫叶随风飘零而下,不知时隔多久,那火红似血的枫叶已覆盖了地下那袭委顿于地身着淡金长衫的女子。
时光如梭,长歌不知自己在这里睡了多久,直至心脏突然传来一丝细微的变化时。她才从睡梦中幽幽转醒。
因与李桢签订了血印的缘故,刚才那一瞬,她清楚感觉到了李桢龙气有些波动,眉头轻蹙,衣袂一荡,人已往京都而去。
端午佳节到了。
夜间,皇宫中各处处处灯火阑珊。唯有东宫的书房,只亮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微风透窗吹拂而入,那油灯随风飘荡,映在书桌旁上身姿挺拔的俊朗男人身上忽明忽暗。
当长歌到了东宫书房之时,李桢此刻正身着一袭雍容华贵的明黄袍,端坐在书桌旁,低垂着眼眸,手中执笔安静的画着画像。
长歌见他安然无恙,微松了口气。转念一想,与他相处这么久,倒不知他会画画,下意识地已抬步走了过去。
许是因为长歌脚步很轻,许是因为李桢过于专注,直到长歌走到他身侧之时,他仍没有丝毫察觉。
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期间,他并没有懈怠她平日所教的功课,纵然没有看书,但懂得用画画来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长歌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对于他所做的画突地就有些好奇了。
在李桢身侧顿住脚步,长歌低垂下头,抬眼望去,在见到那幅画的那一刹那,面上愕然不已。
只见画中女子清冷孤傲的站在窗口,一袭淡烟金裳随风摇曳,发丝轻荡,她微侧转了身子,清澈的眼眸朝里望去,清雅绝美的脸颊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她!
李桢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他抬头,转首,烛光之下,一袭淡烟金裳的长歌正站在他身侧。
他心膛一震,“啪嗒!”地一声,手中握着的笔便掉在了书桌上,黑黑的墨迹顷刻渲染了整张画像。
他却恍然未觉般,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长歌眼眸微动,终是没将他骗她东华是花无忧那张窗户纸给戳破,只是淡淡道:“我曾答应过你,要助你登基为皇,自是来兑现自己的承诺的!”
李桢身体微滞。
长歌亦不在继续,她拿起那张染了墨迹的画像细细打量。
李桢轻挑了眸,见她几不可觉地微蹙起眉,干咳了一声,撇开头,面上有丝丝不自然道:“闲来无事画的!”
长歌轻移开视线,望了略有些别扭的他一眼,又重新将那画像放下。撇头,望着已经漆黑的夜色,淡声道:“天色已夜,你早点歇息吧!”
李桢轻颔首。
长歌踏步而出。
“对了!”在门口之处,长歌顿住脚步,却未曾回首,“下次若是要画我的画像,记得将我的眼睛画大一点!”
李桢下意识地望着摆放在他面前的那副画像,轻蹙了眉,开口道:“我……”。他还想说些什么,长歌已踏步跨出了门槛。
李桢抬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眸逐渐变得深邃,唇角浮出一丝苦笑,“长歌,你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回来呢?”
竖日。
长歌被一片呛人的烟雾熏醒。
她微蹙了眉,掀被而起,走出寝殿,望着东宫的方向传来的层层烟雾,以为东宫走水,她脸色惊变,立即往李桢所住寝殿赶去。
当长歌赶到之时,便看见李桢被众人拥戴地坐在后院上方,而他对面,院中央,正烧着熊熊烈火,宫婢内侍们匆匆忙忙地往书房搬出书丢在火堆里焚烧。
长歌眉头轻拧,她最厌恶的便是有人如此糟蹋东西了。当即连隐身也忘了,直接走到他跟前,冷声道:“这些书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命人将他们烧掉?”
在旁的宫婢们纷纷感到讶异,不明白眼前的女子究竟从何而来,还敢用这种态度质问他们太子。
未免李桢发怒,东宫首席女官赶在他开口之前走出,刚准备叫人将长歌拖下去。
身旁男人寡淡到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这些书放着也不会再看,留着还有何用?”
长歌见他这般振振有词,语气也不由更冷了几分:“你不看可以将它们送给他人,又何必如此糟蹋这些东西?”
李桢面色没有丝毫表情,甚至连眼皮也未曾掀上一掀。他低头,把玩着手中碧绿剔透的扳指,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一副理所当然道:“我是太子,那些贱民有什么资格跟我用一样的东西?”
长歌对他隐隐有些失望:“众生皆平等,又何来高低贵贱之分?难道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忘了吗?”
李桢寡淡一笑,声无起伏道:“谁说众生皆平等?这个世上本来就不是公平的!”
长歌沉默地望向他,没有答话。
“怎么,你不信?”李桢缓缓站起身,迈着欣长的腿走到她的身侧,居高临下道:“那我便证明给你看。”
他目光骤然一沉,微转了身,伸手,指了旁边两名宫婢,沉声道:“你们两个,相互捆掌给我看,我叫停了,才可以停下!”
那两名宫婢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两人相视一望,对面对,颤抖着手,就各自给了对方一个响亮的巴掌。
“啪啪!”清脆的巴掌声刹时在这院内响了起来,顷刻,那两名宫婢精致的小脸已红肿不堪,却迫于权威不敢停下。
长歌目光逐渐清冷如霜,面上那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越发明显,额上青筋跳动,已有动怒的迹象。
李桢眼底哀伤的神色一闪而逝,快得几乎看不清。他轻轻笑道:“就算是这样,你还觉得众生皆为平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