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也没待他回话,又犹自起身,欲拿起放上桌面的药膳,在她起身的那一刹那,一只冰冷无温的大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长歌步履微滞,低头望她。
李桢目光幽邃地望着他,开口道:“你去哪?”
长歌面上扬起一丝温柔的笑意,缓缓道:“当然是将你的药膳给端过来,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吃药怎么能行?”
李桢眼梢轻抬,望着不远处,摆放在桌面此刻正散发着热气的药膳,微滞了一下,这才不舍地松开了手。
长歌抬步走去,将药膳端进。然后,用木勺轻轻舀了一口药膳,放入唇角轻轻吹了吹,待温度适中之后,递到他面前,温和道:“吃吧!”
李桢目光深凝了几分,紧紧盯着长歌,下意识地张口,喉结一动,将那药膳吞了下去。
长歌忍不住询问道:“苦吗?”
李桢摇了摇头。
长歌面上不禁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又舀了一口,递到李桢唇边喂了下去,如此几番来回,那碗药膳顷刻便已经见底。
长歌瞬即起身,嘱咐道:“你好好歇息,我去收拾一下。”
“不要走!”李桢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
长歌低眸望着他,李桢抬起头,望着她,轻声道:“你好久都没与我好好说会话了。”
长歌望着他那期盼的眼睛,沉默了一瞬,将碗放在一旁,重新坐下身来。见他身上盖着的被子又跌落了几分,她往上提了一提,将他拢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口中却仍不忘以长辈的身份提醒道:“你身体有任何不适的地方,记得与我说!”
李桢立即抓住她的手,将那手放在胸口,声音飘渺道:“这段时间,胸口很痛。”
当她在城西宅院外毫不犹豫地撇下他之时,他几乎以为自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的躯体。
得知她有可能来到虚无之境。那段时间,他近乎疯狂地寻找无垠之城所在,就差点没将整个大兴翻出个地朝天。正当他绝望之时,有一顶轿子飞奔而来,将他装入轿中,待他回过神来,他已身处虚无之境。
这一辈子,他从来没有如此疯狂过。
那时,他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找到她,没错,找到她!
所以,当无垠之城的城主要他典当灵魂之时,他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纵然,微乎其微,他仍旧想要一搏。
庆幸,老天爷始终没有抛弃他,让他搏对了!
他果真在虚无之境见到了长歌。
长歌是那般清冷孤傲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啊!
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将自己折磨着那般不成人形。
那一刻,体内怒火与妒火汹涌而出,他忍不住地想要亲手摧毁她怀中紧紧抱着的,若似珍宝的骸骨,然而,当触及到她眼底流落而出的泪水,终是不忍。
他怎么忍心摧毁她活着的希望?他怎么能够让她在度跌入无尽的深渊?所以,当檀老说要唤醒长歌最好方法是,救活花无忧之时,他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罢了……
反正,他已经将灵魂典当给了无垠之城,活不了多久,那么,他又为何不能圆她一场梦?他来这里,本就想来看看,她是否安然无恙,见她安全活着,还有什么比那更为重要?
然而,他终究是有一丝私心的,他故意叫檀老隐藏了自己所做一切,想要长歌亲自察觉。这般,比总比她从一开始知情深刻痛苦的多。
很可笑,一向自信骄傲的他在她面前这般不自信,也只能用这法子,让自己永刻在她心底。
他不求她在未来时刻记起,但,偶尔想到有他那么一个人时,胸口仍忍不住像扎入了一根刺般抽疼。行径虽有些卑劣,但,他仍不后悔。
按照他原定的计划,那晚她终于来了。
她站在窗外,他虽未曾转首望她,但,他多么希望,她能走进来,纵然不说什么,但,只要与他说上那么一句话就好,是的,一句话就好!
可是,她却没有!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就那般当作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背部决绝到没有丝毫回首。
那一刻,他从处处算计的天堂直接跌入了无希望的地狱。
希望有多高,绝望便会有多深。可是,当这一切发生之时,那又能怎样?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是苦果、还是虐果他都必须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往后几日,檀老不知从哪为他寻来蛇胆。那蛇胆虽没有之前他服食过的蛇胆腥臭,但,他仍旧很厌恶那粘稠稠的滋味。
然而,他却不得不服用,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即将熬不下去,为了长歌,纵然在不喜欢,他也必须服下去。
后来,他得知这是长歌为他去寻的,那原本没有起伏的心脏中宛如死灰复燃般,又犹然升起一丝欣喜。她终究还是在乎他的。
意识到这个念头,他不顾伤势,跑进了屋内,特地找了一瓶金创药,为的,就是要找一个借口接近她。
阴差阳错,有妖怪在盗取埋在地面下的骸骨,骸骨遇土消散,花无忧复活无望,长歌亦随着心死,打算自殒。
为了他,她既然牺牲至此,就连东华当年她也不会这般。
对这未曾见面的花无忧,他疯狂的嫉妒,嫉妒背后还有那前所未有的羡慕。
他处心积虑想要留在长歌身边,煞费了无数的心血,他却能什么也不做,就能让她牺牲至此。
神仙自殒,就连投胎转世的机会也没有,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踏出这毫无生机的一步?
他没有迟疑的牺牲自己十年的寿命,只为将她带出。
谎话他说过无数次,也不在乎多说那次几次。
只是,有遭一日,他若走了,长歌孤身一人无人照顾,她该怎么办?他爱长歌,又怎能让她亲眼看见自己死在她面前?交于他完全不了解之人,他亦不放心。
所以,在长歌询问之时,他早已想好的对策,说出了东华的名字。
东华口中虽不承认,但,站于男人的立场,他知他深爱着长歌,那种爱极为隐忍,不比他少上多少。他虽受着道德条框的束缚,难免不会潘然醒悟。他性情清正,于长歌而言,也不失为良好的归宿。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痛了?”长歌未免触碰到他伤口,连忙将手抽回,李桢却大力将她的手攥住,任由她如何抽也抽不动。
长歌害怕她动作过大碰到他的伤口,轻蹙了眉,只得任由他去。
李桢缓缓收回思绪,黝黑的眼眸深邃地望着她,唇角轻轻扬起一丝温柔的弧度,轻声道:“听闻,只要真心诚意地往伤口上吹气,那么,那伤口便会受诚意感染,不会痛了,不知是真是假!”
长歌狐疑地望了眼他,见他那苍白的脸庞,终是轻叹一声,身体往他怀中凑近了几分,红唇对着他的胸膛上的伤口,轻轻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传入胸膛上的肌肤,李桢那郁结的胸膛仿佛得到了释放,被一扫而空。
他低垂下眼,静静望着怀中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颊,眼底柔意更甚,流转之间却掺杂了几分落寞的苍凉。
这般温馨的时刻,怕是以后都与他无关了吧?
“好些了吗?”长歌轻抬眼梢,见李桢怔怔失神地望着她,她心膛没来由的一慌,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却不知,李桢的双手早已绕过了她的腰,将她圈入怀中,她这般一退,又触碰到了他的臂弯。
一时间,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李桢却好想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他温和绽放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看来,世人所说的没错,这般果然好多了!”
只是轻轻吹了一下,便会有这般奇效?
长歌多少有些不信,却也并没有戳破他,见他胸膛上阴冷可怕的伤口,轻蹙了眉,缓声道:“我还是替你找一些草药来敷敷吧,这样,伤口才好得快!”说完,她欲挣扎出他的臂弯,李桢却始终将她环绕,不肯松开分毫。
如此几番来回,任由脾气在好的长歌,语言也不免沉下了几分。
“李桢!”她低斥。他怎的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这般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怎么到现在,他还耍小孩子的性子!
李桢幽幽望了眼她,不管长歌是否动怒,那抱紧她的手,仍旧没有放下。他轻瞥了她一眼,不缓不疾地提醒着:“长歌,我是伤患!”
长歌被他这理直气壮地一句话,显然气得不轻。
若她没有会错意,他是在嫌她刚才怒斥了他?
她心中虽气,但语气却也放缓了不少:“竟然你也知你是伤患,为何还不让我出去,为你寻些草药过来敷?”
“伤者为大!”李桢慢悠悠地收回视线,语速极缓,“我自己的身体又岂会不知,我现在不需要敷药,所以,你自然也不需要出去。”末了,他加上一句,“你安心待着这陪我就好!”
“就算我不出去,难道……”长歌望着他的臂弯,颇有些头疼道,“你就要以这种姿势跟我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