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宋珏双拳稍稍捏紧,微微加重了语气。
“血……我要血……朕命令你们,给朕血……”李煜这次那略有些沙哑尖锐的嗓音拖得长长,如同刀剑划过钝器,在殿内久久回荡。
李桢抬步走近,撩起那幔帘,看着那床榻上躺着的苍老干瘪的容颜,因讥饿的缘故面黄肌瘦,轻蹙了眉头,款声道:“长歌,可否有办法解了他身上的邪毒?”
“邪毒制作方法有千千万万,必须得找到母体将以消除,才能彻底根治他体内的毒术,不然,回天乏术!”长歌抬步走近,望着李煜那昔日俊朗的脸庞成了如今这般,轻凝了一瞬,淡声道:“我现在,只能帮你将他体内的毒性暂时压制住,至于他是死是活皆看自身造化!”
她指尖轻弹,一颗药丸被弹入李煜唇中,顷刻,李煜渐渐安静了下去,不多久,便已入睡。
宋珏走上前,疑惑道:“这是何物?”
他想尽了办法,也不能压制李煜体内邪毒,没想到,单凭这一颗小小的丹药便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了,心下不免万分好奇。
长歌声音淡漠如水道:“归宁丹!”
“归宁丹?”这是何物?为何他却没有听说过?宋珏有些稀奇地扬起了眉头:“不知长歌姑娘,师承何派?”
长歌转了身望向他。
“小舅舅!”李桢为李煜盖好被子,回首,漫不经心地望了他一眼,眼眸含笑,“血衣卫如今是没事可干了吗?”
“啧啧啧!”宋珏一边摇头,一边暗自咂咋舌,“这男人要是善妒起来了,可真是六亲不认呀!”
他冷咳了一声,“得了,我走,行了吧!待会,你叫下人将这屋子收拾一下,免得我每次来,看着都怪渗人的。”说完,既然跨步而出。
李桢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刚才宋珏口中念叨的他又岂会没听清?望着长歌此刻深凝的眉眼,他心里低低叹息了一声,看来,又得费上一些功夫了。
他如今好不容易才寻到与长歌这般亲近的机会,可不能因小失大。
微沉吟了一瞬,当即,他朝屋外喊道:“李全!”
李全走了进来,恭恭敬敬道:“殿下!”
李桢沉声吩咐道:“将这屋子收拾一下!”
李全颔首,立即退至门口,招了几名宫婢进来。
李桢望了一眼长歌,长歌亦回首望他。两人无声之中,却已知对方所想,当即一同抬步踏出门口。
出了甘阳宫,清凉舒适的晨风扑面而来,整个人顿时有些神清气爽,那股屋内沾染到的沉闷血腥的气息顿时消失殆尽。
李桢心情也随之舒畅了不少。他微转首,望着一旁静默不语的长歌,心中一动,顿住了脚步:“长歌,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那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能感觉得到,自从宋珏说了那番话之后,她情绪上似乎有些波动,虽不明显,然而,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长歌抬起眼梢:“为何这么问我?”
李桢唇笑微勾起一抹笑:“我与你相处这么久,又岂不知你心中所想?你是不是想问我,我是否有曾骗过你?”
长歌微微一怔。不错,她的确是想问他,关于断袖之桃的事。
从今日她离开他的那一刹那,已经细细思量了这个问题。然而,最终,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本不想理会,奈何,这件事就如同喉咙卡了一根刺般,在时刻提醒着她,以至于,她不得不正式面对这个问题。
这段时日,他对她的所做所举,对她的关乎与备至,完全超越了师徒之感。她本以为自己多疑,可是,当她听宋珏这般一说,那疑惑,又顿时浮上了心头。
那种深刻的惶恐的不安令她有些无措。
李桢眼眸深邃地望着她,似眼中似饱含了千言万语,他极度认真地道:“若我说有呢?”
是的——有!
那种感觉很早很早便已经开始了,或许是从她失了法力假死的那一刻;或许是从他不小心撞到她洗澡的那瞬间;又或许是从见到她第一眼的那一刹那;又或者是从更遥远的从前……
那种感觉不加渲染的,就那么毫无防备的在他心底扎了根。
可是……
他却并不想将它拔除,而是任由它在心底像幼苗一样茁壮成长。
长歌心猛地一震,望着那深邃的几乎望不见底的眼眸,一股怒气不知怎的就浮上了心头,声音冷冷的几乎不带有一丝感情,“李桢,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虽是预料中的反应,李桢的心却仍然止不住的一点点地开始下沉,心堵闷的有些透不过气。
他在难过什么呢?或许,他刚才,是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期待的!
“知道!”他低垂下了眼睑,将情绪掩藏在眼睫之下,颇有些自责道:“我不该每次你罚我抄写书簿之时,偷偷的叫人帮我代抄。”
长歌微怔,未曾料到他突然说出这番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桢又补了一句:“虽说,我放了难以宽恕的错误。但,你动不动,便罚我一夜之间抄写三百遍书薄,别说是我,怕是任何一人皆难已办到。”言语之中,竟然透露了几分心酸。
长歌消化了许久,才从他所说的那些话中反应过来:“你——说的是罚你抄写的那些书?”
“不然呢?”李桢微微俯低身形,将脸凑近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颊,“你以为什么?”
她居然以为……
被李桢近距离地一问,长歌面上有几分诡异的尴尬。然而,心底却莫名松了口气。
她目光清冷地望着他,虽不想承认,但李桢所说没错,一夜之间,抄写三百遍书集,对于一介凡人来说难于登天。
见李桢靠得那么近,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漠声道:“你倒是很是投机取巧。”
李桢轻挑了眉,笑了出声:“所以,你在间接夸我睿智?”
睿智?
这一年以来,看来他除了沉稳内敛了不少,连带着那脸皮也厚了不少。
长歌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未曾回答他的话,一言不发地转了身,朝前走去。走了没几步,见李桢还未跟上来,微蹙了眉,冷冷道:“还不跟上来?”语气却没有之前那般冰凉。
李桢淡笑:“我还有要事要办,你先回去吧!”
要事?
长歌微转了身,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一眼,却也没在多问,当即转回了身,抬步离去。
稀疏温热的阳光直射而下。
宗人府,角落处最为偏僻的院子里,荒草萋萋,那院墙内原本长得茂盛碧绿的瓜藤显然没人打理,已有些怏怏之态,已无往日的光彩。
院内各处,落叶纷飞,灰尘遍地,不难想像,那负责照顾这里起居的奴仆怠慢懈工,才导致如斯场景。
这院子并不大,几乎一眼,便能看透全貌。
李桢缓步而入,第一眼便瞧见了屋内一袭蔚蓝衫的病态男人正安静的坐在窗旁,捧书翻看,时不时握紧低咳两声,透露着他此刻身体很虚弱。
李桢轻凝了眼,望着那熟悉温和的眉眼,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那般温和与世无争的人,会与那背后精心布谋设计杀他之人有半分相似。
他抬步走近,突地,听到里处李子耀轻转了头,朝旁边空空荡荡的地方,淡笑道:“怜卉,你可还记得这句诗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那语气似透过了无数的虚空,落向了飘渺的远处。
“那年,我坐船同一女子江下泛舟,两人在合奏一曲凤求凰,你从天而降,没有任何缘由的,便将我踢下了船。我爬上岸,问你为何?你却说了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竟然不喜欢这名女子,又为何要与她弹奏这一曲凤求凰呢?”
说到此处,他竟然轻轻地笑出了声,笑到最后,眼底既然有泪花开始闪烁:“我以为全天之下,最懂我的人是你。可是……为什么,最不懂我的人亦是你。你为何不走呢?这几年以来,为何我如何赶你都不走?你可知道,每当看着你为我四处奔波、为我日渐憔悴、我会比你更疼更难受?”
最后,一行清泪流出,他轻轻地闭上了眸。“你为何就是不明白我的一番苦心?若是我的性命要以失去你为代价,我活着还有何意义?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活在懊恼与自我悔恨之中,我在想,若是我对你多关心一些、若是我知道那数千条魂魄被你掬起的、若是我早一点知道真相能够阻止你,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怜卉——”他睁开眼,声音哽咽沙哑,“竟然你最爱这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为何,又孤零零地将我一人留在世上?”
李桢心底多少有些复杂,李子耀虽说是待在宗人府,但,从他记事开始,他也没少给过他关怀。那是一种属于亲人之间的,李煜从未曾给过他的,温暖。
他虽不太清楚牟怜卉与李子耀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亦知他们这几年虽同住在屋檐之下,却各自活得很痛苦。
一人因命不久矣,不想她因他的死亡而难受,故意装作冷漠想撵她走。
一人因情留下,是打是骂,从不言后悔。
两人就这般彼此痛苦的折磨着。
若是没有发生现在这一切,若是没有知道他母后是因牟怜卉而死,若不是所有的疑虑都指向了眼前这个男人,他想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走上前,给予宽慰,然而,现在,却是迈不动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