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最后,有轻蔑挑衅之意,既然她已经被拆穿,所幸连最后的伪装也卸了下去。
因为她知道,当她说出这所有的真相之时,已没有活路可逃了。
那一字一句仿如重磅炸弹狠狠砸入李桢心底。他轻抿了唇,此刻面上的神情却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端倪,可是那冰冷无情的声音已是骤然冷洌,平添了一抹肃杀之气:“所以,从一开始,你也是故意接近我?甚至,当年我所遇到的那名蒙面刺客也是你安排的?”
“不错。”冯莲毫不畏惧地迎上了他的目光,想起什么,又是一笑,故意将话说得特别缓、特别慢,唇角扬起一抹挑衅味十足的阴笑,高抬着下巴,向他示威,“我若不这样,你又怎会相信于我?又怎会处处维护于我?令我舒舒服服的在皇宫内待了这么久?”
李桢暗了眸色,眼神寒意如同暴风雨骤然掀起,他视线略过她,落在床榻上的沉睡的李煜身上:“所以,他身上的邪毒也是你所下?”
冯莲扭过头,双眼死死盯着李煜:“是我又如何?像他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别说是给他下一个小小的邪毒,就算是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她那没有温度的眼眸布满戾气,正当她沉浸在那满腔的恨意之中时,骤不及防之间,一个黑衣纤瘦的身姿猛地往她所在地冲了过来。
“扑哧”地一声,有尖锐的钝器刺入体内。
冯莲身体猛地一僵,胸口传来锥心之痛。她睁大了眼睛。愕然地望着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宋玲,眼中恨意渲染,袖口中匕首闪现,往她胸口一捅。
宋玲“噗”地一声,唇角已渗出了点点殷红的鲜血。
她艰难地垂下头,望着插在她胸口的那把匕首,在顺着匕首末端望向冯莲,身体徒然一软,蓦后倒地。
“母……”李桢脸色微变,袖口之下凌厉的劲风朝冯莲横扫而出,冯莲身体惯性一仰,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被拍飞数米之外,滚落了好几个圈,当场毙命。
李桢身形一动,连忙搂住宋玲下坠的身体,望着那被发丝遮住毁容后的半张容颜,喉咙一哽,话到一半却又不知该开口唤她什么。
“桢儿……对不起……母……母亲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宋玲断断续续地开口,口中大量鲜血不断涌出,她神色极为痛苦,然而,面上却浮出一丝解脱的笑,好像那长年蓄积的无尽苦涩就要挣脱开了一般。
李桢身体轻颤,扭头朝旁边呆滞住的禁军头目怒吼道:“太医呢!还不快叫太医?”
站在旁边的禁军头领顿时回神,急忙小跑了出去。
“没用的,这些年以来,我体内的毒素早已侵入到了五脏六腑,若不是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在这深宫,恐怕……恐怕……我早就已经……”
宋玲视线渐渐模糊,望着面前这张俊雅的脸,仿佛回到了昔日,她带着他到花园中荡秋千时的场景,纤细的手伸在半空,想去触摸他的脸,带着疼惜、带着不舍:“你记得……你一定要……一定要小心……噗……”猛地吐出大口鲜血,她的手还未触及到他,胸膛剧烈一痛,合上眼,手颓然滑落。
李桢呼吸几乎一滞,脸色顷刻煞白如纸。
“母后!”他唇瓣轻轻颤动了一下,怔怔地望着怀中闭目的人儿,似那般不可置信,颤抖着手,轻轻探上她的鼻息,瞬即,身体猛地一僵,像受到了什么重创,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硬在了当场。
他的面色极为平静,平静得仿佛如一汪死水,不起一丝涟漪。然而,长歌依旧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着的浓烈哀伤。
那是属于男人才有的压抑到极致的深沉痛苦。
是啊!自己从小到大爱着的母亲,居然戏剧性的变成了自己的仇人;自己千方百计想除的对象是自己最亲的亲人。而自己最为赖以信任之人却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这事搁在谁身上怕也是难已接受。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李桢又如何能够承受?
望着冷风灌口中那挺拔萧瑟的背影,长歌走上前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李桢!”她轻轻唤了一声。她知道自己不善于宽慰他人,只能尽量把话说得很轻,“你别太难过。”
李桢极为艰难地合上了眼。
那刹那,他那眼底悲切的哀伤毫不掩饰地宣泄而出,虽一闪而逝,但,一分不落地落在了长歌的眼底。
长歌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还想在继续说点什么,身侧有疾风而来,只听见旁边有人大叫一声:“皇上!”
她眉目微沉,翻手为兰,指尖一弹,一道闪电般的金光闪现,在邻近几厘米之处,李煜身体猛地一滞,“砰”的倒地。
长歌转了头,望着地面上躺着那骨瘦如柴,面色青灰的中年男人,微凝了眼。
她在李煜身上下了符咒,按理来说,三日之内,他不会醒来才对,怎么才过了短短一日,他便已经醒了过来?
就在长歌思虑之间。李桢将宋玲打横抱起,连望也不曾望向李煜一眼,抬步便往门口走去。
有一名不怕死的禁军上前,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那皇……”李煜现在已是李桢最为忌讳的名字。那皇上二字还未从口中吐出,他被李桢凌厉的眼神一扫,寒脊一寒,顿时止住了声。
李桢没有丝毫犹豫,跨步走了出去。
李桢身上的伤势本就过重,又一直不让长歌医治,且放任着不予处理,加上刚才所耗费的体力,伤势已有加重的趋向。
长歌心中担忧,尾随其后。果见,李桢没走几步,就倒了下去。
她望着面前那张带有着病态的苍白脸庞,轻轻叹息了一声,将李桢扶起,念了个诀,将宋玲放入媒介之中,随后往东宫方向而去。
此刻,长乐宫内,满室寂静,仿佛都能听到细针落地的声音。
李氏望着跪在她面前的禁军,沉吟了许久,才从那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你说皇上他又活过来了?”
那名禁卫款声答道:“是的,娘娘!”
“怎么会……我还特地去询问了太医,连太医也说他已经死了的!”李氏满脸不可思议。
她霍然起身,衣袖往后一拂,朝急匆匆往甘阳宫赶去。
她走到门口之时,贴身宫婢妙儿正神色慌张地走了过来。
妙儿见到她,已顾不得行礼,直接将来意给说了出来。“娘娘,翼王在回京路上,发生了意外,死了!”
“什么?”李氏心漏跳了一拍,体内满腔不得宣泄的郁结一堵,双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
自从李桢昏迷之后,转眼已过去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之中,长歌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经过三天静养,李桢身上的伤势也已经得到好转,按理说,昏迷了这么久,他应该醒了才对。然而,他整个人却还是陷入沉重的昏迷。
知李桢爱干净,长歌每日都会为他擦拭身体。
在凤凰山清修之时,这种贴身的琐事她都一人打理,所幸,做起来也并不费劲。
“李桢!”长歌定定地看着他,伸手拿起锦帕将他脸颊轻轻擦拭干净,那双淡然的眼眸,却始终注视着他,不曾错过他脸上闪过的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我已经将宋玲埋葬在宋家坟冢之内,你不必担心。”
是的,长歌闲来无事之余还会陪他说会儿话。虽然知道,他不会回应她,但,她亦知,他听了进去。
这些日子,她知他心中还是迈不开宋玲那道坎,不敢面对那几近残酷的真相,所以,假装昏迷,不愿醒来。
长歌也不戳穿于他,说到底,李桢才不过十七岁的年纪,纵然有些少年老成,但,仍然免不得有几分脆弱流藏在心底。
“至于朝堂之上,有宋珏等人看着,暂时无恙。”长歌向来寡言,那些安慰贴己的话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挑出重点与他说上一遍。
她见李桢仍旧沉默不语,知他定然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将此事完全消化,当即起身,正欲离去,手腕被人猛地一拉,李桢已直直将她拉入到了怀中。
那双黝黑似墨的眸子缓缓睁眼,李桢面上满是疲惫的倦意,有些许脆弱,他望着她,扯着沙哑的嗓子道:“长歌,留下来,陪我吧!”
长歌眼眸低垂,细密睫毛扰上了一片浅淡的阴影。这次,她却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地,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你这般叫我如何入睡?”
李桢将身体挪进几分,长歌就着他身侧躺下。
以往,长歌睡在他身旁,总是有些心绪难宁,这次,却分外的宁静。
两人一夜无话。
正当长歌以为李桢睡着之时,那淡淡的声音似透过遥远的虚空之境徐徐响起:“谢谢!”
一夜无话,吐出的却是这么两字。
长歌缓缓睁眼,心底如同被某些不知名的东西紧紧地纠缠了起来,这“谢谢!”二字她既然听起来如此生份。
他谢她什么?是谢她这几日照顾于他?还是谢她将宋玲埋葬在宋家坟冢之内?
正当长歌陷入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李桢翻转过身,双手已绕过她腰间,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在她耳畔低语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若是,当年我没有活下来,这一切,会不会又是另一个样?”
长歌轻凝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