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我来这做什么?”为免惊到屋内之人,李桢压低了声音问向旁边的长歌。
长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漠声道:“你自己看吧!”,素手一翻,半空中浮出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之下,面前不远处那屋子的墙壁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屋内里面情景依稀可见。
李桢抬眼望去,暗黄的烛光之下,一位身姿立挺的老妪腿脚灵活的在屋内四处走动着,完全不像是身老佝偻残了半截腿的模样。
此人不是她人,正是冯莲。
她走至墙角旁的柜子里,拿出里面下方装有蛇蝎等毒虫的铁笼,将它摆放在桌面上,取出里面活着的毒蛇毒虫,然后,再拿出一把泛着白光的小刀剥尸解腹,待所有的毒蛇毒蝎处理干净,再用木锤将它们砸得粉碎。
在此期间,她手法娴熟灵敏,动作行云流水,有殷红的鲜血溅在她脸上,她连眼皮也未曾眨上一眨。
李桢眼眸猛地一沉,心中震撼无比。
他记忆中的冯莲温柔慈祥,待人接物和蔼可亲,平日里甚至连蚂蚁也不忍心踩死一只,如今,居然徒手抓剧毒之物,还能如此面不改色,他与她相处多年皆未发现,叫他如何能不震惊?
他皱起眉头,深邃黝黑的眸子浮起摄人心魄的凛冽,声无起伏道:“这便是你带我过来的原因?”
长歌眼里闪过一抹异色,语声飘渺道:“我知你一时半会很难接受,但,这便是事实。”
李桢轻合上眼,沉默了好一会,他才睁眼,开口道:“你为何到现在才告诉我?”
长歌面色波澜道:“你与冯姨相处近十年,关系亲密,我想,还是你亲眼所见为好!”
里处,传来“吱呀”的细微声响,暗黄的烛光透射出来,长歌长袖轻拂,已隐下她与李桢两人身形。
冯莲打了门,拄着拐杖提着那装有动物残肢的篮子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李桢微眯了眼,想看看她拿着那篮子里的东西究竟想要做什么,抬步尾随而去。
经过长长的一条走廊,不稍片刻,冯莲已跨入厨房。她将拐杖随手往旁一放,从篮子里拿出装有毒物混合的肉末碟子,将里面的肉末一半倒入早已熬好的汤中,再用汤勺轻轻搅拌。
她那长满皱褶的唇角随着手中搅拌的动作勾勒出阴测测的冷弧,在夜色之下渗入可怕的紧。
那汤勺搅拌的瞬间,李桢仿佛能看见那水中翻滚的排骨与萝卜。
怪不得他喝下的瞬间总觉得会一股莫名的腥味,他之前只是以为排骨本身所带有的,也就没太注意,原来,竟是因为那汤里面放了这些足以致命的毒物吗?
他脸色不禁越来越沉,然而,他只是透过厨房的窗口静静凝望着,亦不上前制止,就那般一言不发的屹立在那里。
冯莲就这般搅动了半个时辰,待半个时辰之后,她在将那汤上面浮起的漂浮物捞出,改为小火慢慢炖。然后,提着那未放完残肢的篮子往门外走去。
在邻近门口之时,冯莲顺手拿起那被她放在一旁的拐杖,又装着一瘸一拐的模样往外而去。
她刚跨出门槛,往自己的卧房走去,余光之中,似乎有一道挺拔的身躯入眼,她有些疑惑抬眼,身体猛地一僵,靠窗的位置,一袭明黄袍的挺拔男人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整张俊美无俦的脸掩藏在夜色之下,神色意味不明。
男人虽是未曾开口说话,虽离她尚且有一段距离,但冯莲依旧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还夹带着森冷彻骨的寒意。
“殿……殿下……”冯姨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带着说话也有些结巴了起来,她明明记得自己进来之时,已经栓好了院外的大门,他怎么进来的?为何,她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
“您怎么来了?”冯莲试探性地开口,稍迟疑了一瞬,才小心翼翼地抬步走去。
李桢以前的脾性虽暴躁狠戾,但好在一眼能够看穿。如今,他性情虽变了,没了往日的狠戾脾性,但,她却越发的琢磨不透了。
他越是这般沉着冷静,反而越令她感觉得可怕,就是那平静湖面下隐藏的狂风暴雨,在人没有防备之下,随时给人最为致命的一击。
李桢黝黑深邃的眼眸轻轻落在她提着的篮子上,面色平静,声音宛如一汪死水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刚才,有刺客闯入东宫,我追到这里之时,刺客便消失不见了。刚好,又想起冯姨住在这里,未免那刺客对你不利,所以,特来查看一二。不过,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这借口颇有些四两拨千斤,长歌不禁抬眼望他。
“刺客?”冯莲面色微变,有些紧张地打量着李桢浑身上上下下,眼底满是暗藏不住的担忧,“殿下,您没事吧?”
眼底流露出来的关心是那般真切。李桢若不是亲眼看见她面不改色杀那令人生畏的毒蛇,若不是看见此刻她的脸上还残留着那殷红的鲜血,若不是看到她将那些毒肉放入她每日为他所做的汤中,定然,会被眼前所迷惑。
“自是没有。”他眼底寒意微现,很快,又被他敛得干干净净。
他视线落在她手中提着的那个篮子上,若有所思道,“不知冯姨手中提着的篮子装了什么东西?为何大半夜不睡,反而跑到这厨房来?”
“这……”冯莲下意识的将那篮子藏于身后,温和慈爱道,“这没什么!”
李桢便轻轻笑了:“竟然没什么,冯姨又为何要掩掩藏藏呢?”
冯莲退了一步,有些畏缩道:“我……我……”
“冯姨,你可知道,自小我将当亲人的一样看待。”李桢眼眸渐冷,唇角勾勒出一道凉薄的笑,那笑却并不达眼底,“你为何要害我?”
冯姨立即开口反驳,苍老的声音略显急促:“我没有……”
李桢眼底隐隐透出失望之色:“竟然没有,那篮子内的毒物又是为何?”
“这……”冯姨低下头望着手中提着的篮子,心知也瞒不下去了,索性也就不在隐瞒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分:“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也不瞒你了。”
她将手中拿着的篮子盖打开,那里面放着的碟子上是一片殷红黏在一处的肉末,浓烈的几乎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长歌微蹙了眉。
冯莲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这些是我千辛万苦给你弄得药材!我知你自幼身体虚弱,所以才特地抓这些毒物回来为你调补身体,这些毒物看似有毒,但,若是按不同的比例混在一处,它们也不失为调养身体的良药。”
李桢轻凝了眼,略有深意地望着她:“良药?”
“冯姨又怎会骗你?”冯莲温柔慈爱一笑,她将那篮子重新盖上,拄着拐杖转身便走进了身后的厨房,开口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跟我进来。”
李桢若有所思地凝着她背影,抬步跟进。
厨房内,冯姨拿起木勺,在正在熬着的萝卜排骨汤里面舀起一碗汤,缓声道:“你若不信,冯姨喝给你看!”
说完,她扬手正欲喝那碗汤,李桢眼疾手快,大手一伸,制止住了她的动作。
李桢深邃无边的眼眸轻落在那碗此刻正冒着热气的汤上,微沉吟了一瞬,这才移开视线,抬眼望她:“竟然是良药,你为何要瞒着我?”
冯莲望着他,意味深长道:“冯姨知你有极深的洁癖,若是知道这些东西乃是毒虫熬成,定然不会喝。是以,只得想到这个愚笨的办法!”
李桢微怔。
的确,若是知道他平日喝的汤中有这些东西,怕是杨枝甘露他也不会饮下去。他望着她,又道:“那你的脚呢?明明没事,又为何装做已经瘸了?”
冯莲有些落寞地低垂下头,望着那瘸了的腿,轻声道:“我的脚的确是有问题。”说着,她将手中端着的碗放在旁边的灶台,蹲下身,将残废的脚上那裤子给捞了起来。
李桢定眼一望,便看见那裤子下面有半截木头做的假肢固定着她的脚,想必,也是因此才能在原地来去自如。
那假肢显然用了许久了,上面染着腿上因不适应假肢导致刮破皮流出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心底满是无法言语的震惊。与他同样震惊的,还有站在屋外的长歌。
长歌未曾料到还有这样一层原因,是她没有弄清缘由,便带着李桢尚目前来,揭开她的‘阴谋’,让原本亲近的两人产生了隔阂。
她心底徒然升起一股内疚,想道歉,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冯姨又将那裤腕给放下,温和笑道:“这是灵隐寺的方丈为我想的法子,虽平常是有点磨脚,但,不可否认,的确是比那拐杖好用多了。只是这假肢用多了,实在是有些磨脚,所以,平日里,我还是拄着拐杖行走。想不到,却引起了你的误会。这也怨我,人老糊涂了,没有想这么多,早知道,我便告诉你了,也不至于让你误会了。”
李桢深蹙了眉,张了张口:“冯姨……我……”
“没关系。”冯莲温和慈祥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截断他接下来所要说的话,笑道:“别说你,就连我知道,怕也得生气了……”
李桢眼底泛出丝丝温和之色,转首望着这正熬着的汤:“这些东西,你吩咐下人去办就可,不必那么麻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