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关合,下一瞬,长歌脸色的笑意也渐渐地退了去,她目光空洞无神地望着头顶上方的幔帐,缓声道:“你要跟我谈什么?”
引之走到长歌的身侧,冷冷地望着她:“你可知道,当年你虽然求得父神救了他,但是,因他之前伤势过重,纵然已经经过了百年,身上的法力却并没有完全恢复。”
长歌身体几不可觉地颤了颤。
引之继续道:“这些年,他为了给潋滟固魂,已经消耗了大量的法力!再加上操劳魔族大小事务,还未完全融合神体的灵魂已经开始有些承受不住。夜玉珩灵台几乎碎裂,身上还带着一股顽强的魔毒。你可知道这对于尊上代表的是什么?”
代表着他的躯体可能爆裂,承受不住他的神识。
长歌呼吸一窒,脸色血色顷刻褪的干干净净,心底一股恐惧油然而起,她掀开被子,咬紧牙关,强撑起身体直往花无忧所住的房间走了过去。
不行……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她双脚因为无力而颤抖,似乎只要风轻轻吹过,便会随时倒了过去,在与引之擦肩而过的瞬间,引之眯了眯眼,沉声开口:“晚了!”
那一句晚了像一计大石深深地砸进了长歌的心底,她身体蓦地一震,愕然地转首望着他,引之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尊上已经在治疗夜玉珩,此法一旦开启便不能在半途中停下来!”
长歌仿佛受到了重创,脚步跄踉地退了一步。
“我今日过来,并不是为了劝阻你去阻止他,因为我知道,只要尊上下的决定,他就一定会做到。我之所以过来,是想请你遵守你之前的承诺离开这里的!”引之面色冷沉地望着她,“你既然离开了百年,又何必要回来?上古的那一剑,还有百年之前那一剑所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为什么要落到伤痕累累,才非得放手呢?”
那一句所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似乎戳到了长歌的痛处,她透明的脸越发苍白了几分,低垂下眼,掩尽了所有的情绪。
“若是你当真为了他好,若是你对他还有那么些情谊,那便请你离开吧!离开这里,放了尊上,也放了你自己!”引之将最后的话说完,他原本以为听了他的话,长歌或会应承,或会反驳、或会发怒,却不想,她只是平静,镇定自若的平静。就仿佛刚才他所说的那一切根本与她无关一般。
他眉头微凝,一时间既然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未免她没有听进去,他正欲再度开口,眼前衣袂轻荡,长歌单手扶着胸口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许是她受伤很重,她每走一步都是迈着极小的步子,身体几乎是凭借毅力地拖着前行。单薄消瘦的身体似乎都是要随时倒下去,然而,她身上却莫名地透出一股坚定,仿佛那股坚定足以支撑着她迈过万千险阻也不会倒下去。
“你放心,只要确定他安然无恙,我便会离去,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轻轻地声音随风飘了过来,引之心中微凛,眼前之人已经消失得不见踪影。
天空布满阴霾,阴沉沉地仿佛要坠落下云端,令人感到莫名的窒息压抑。
长歌孤身屹立在禁室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色落幕,在初阳东起,久到她身体摇摇欲坠,虚弱地几乎快要坚持不住倒下去,那道紧闭着的门才徐徐打了开来。
她心神微凛,紧绷着的弦终于松懈下来。
她抬步上前,许是因为站了许久腿有些发麻,加上身体虚弱的缘故,双脚徒然失力,整个身体因为惯力往前一扑,眼前着她就要摔落在地上,迎面一道清风吹来,她面前一双白皙修长的大手掠过她腰肢一揽,待她回过神,人已经站稳。
“你没事吧?”熟悉紧张的声音从上方响起,长歌微抬眼梢,身体骤地一僵,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俊脸,声音哽咽了起来:“玉珩,是你……你……”那句没事还没有出口,夜玉珩就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手中力道大得恨不能将她融入到骨头里。
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脖颈上,极为贪恋地吸了口气,才哑声地说道:“是我,我没事了……长歌,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长歌心头有些酸涩,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唇角泛起一丝笑:“说什么胡话,这不是好端端地活下来了吗?”
“是啊!我活下来!”夜玉珩松开她,改为抓住了她的臂膀,他黝烟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很是认真地问道:“长歌,你可知道我临死之前想的是什么?那便是我若侥幸活下来,便要一辈子守着你,护着你。你可愿意跟我走?”
长歌心微微轻颤,望着夜玉珩无比认真的脸,内心深处泛起一丝酸楚。若是同他在一起定然会很幸福吧!可是,感情之事又怎可勉强?
长歌轻阖上眼。无声息地却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夜玉珩心紧了几分,虽然明知道答案,他却仍旧不死心地再问了一句:“跟我走吧,跟我回夜叉族,过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日子!这里……并不适合你!”
是啊!这里并不适合她!其实,从一开始她便知道了!
可是,她怎么舍得,她怎么舍得离开花无忧?纵然要离开,她也想坚持到最后一刻!只要让她看到,他幸福就好!即使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潋滟,只要他幸福就好!
“对不起!”轻轻的声音从口中溢出,几乎被风一吹就散。
夜玉珩黝烟的眸子渐渐黯淡了下去,最后,成了一片静谧的死光,就像是人生中最后一丝光芒被人慢慢地剥夺了,直至一分不剩!
他的手无力而缓慢地垂落了下去,最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重新握住了长歌的臂膀,他定定地望着她,道:“长歌,这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既然你选择的是他,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君临将我身上的毒全部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长歌身体霍然一震,她睁开眼,怔怔地望着他,声音嘶哑地几乎不像话:“你说什么?”
夜玉珩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之色,缓声道:“天帝不仅重伤了我,他还在我身上下了一种罕见的毒。我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全凭借君临将我身上的毒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夜玉珩定定地望着她:“虽然我知道瞒着你,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在一起,可是……”他伸手轻轻抚摸了她鬓角的发丝,神色很是温柔地道:“我知道,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这。”
长歌心中微痛:“玉珩……”
“你不要说话,听我静静地把话说完。我怕我再不说,便没有勇气了……”夜玉珩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君临为了你,愿意牺牲自己性命来救我这个情敌,说明,他并不想你有所亏欠于我。任何一个男人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亏欠别的男人!作为朋友,我可以告诉你,他值得托付!”
长歌眼中顷刻浮现出一道水光。
“长歌……我一生之中,很少认输。若是败给他,我心甘情愿!”喉咙哽涩难咽,夜玉珩低头沉默了一瞬,才哑声道:“他在屋内,此刻虚弱的很,你去看看他吧!”这话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长歌看着他极力克制住的颤抖的身影,心中酸涩难忍,伸手抱住了他,哽咽道:“玉珩,谢谢你!终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全身心对你的人!”
夜玉珩抬手想回抱住长歌,几欲扬起的手又垂落了下去,他无声地扯出了一丝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跟往常无异:“一定会的!别担心我,去吧……”
长歌松开了他,抬脚,一步一步地往前方的屋子走了过去。
夜玉珩怔怔地望着长歌的背影,眼眶微微地泛起了一片红,多种复杂的情绪一一闪现,那是痛、是隐忍、是不甘、又是释然。
长歌,答应我,一定一定要幸福!
在那抹淡金裳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之中时,他遽然反身,抬步离去,转身各自天涯。
屋内浓烈的药味刺鼻,光线略有些昏暗。长歌搀扶着门槛一步步地往里处走进,还没有走上几步,季栎拦住了她的去路。
季栎低声道:“凤姑娘,请留步!”
长歌视线掠过他,望到了床榻上白色幔帐里,倚靠在床沿旁的挺拔身影。
“我刚才看到了玉珩!”长歌眼睫轻颤了颤,“无忧,我只是想进来亲口跟你说一声谢谢!”
幔幕内许久无声,长歌眼帘渐渐垂落下去,正当她以为花无忧不会在答话之时,清冷寡淡的身影透幕传出:“听到了,出去吧……”
长歌身体轻颤,立于不动。
季栎伸手做出了一个请字:“凤姑娘,请……”
长歌袖裳下的手紧紧地一攥,她掠过季栎,直朝花无忧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听玉珩说,你将他身上的毒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无忧你可否……”
长歌撩开幔帐,在半途中被手腕一只大手遽然抓住,而就在此刻,她看清了幔帐内那袭烟衣雍容的身影;那苍白透明的脸庞;那满头雪白的银发,呼吸一滞,整个人彻底地呆滞住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