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渊眸中滑过一丝难言的情绪,又回过头来时,面上似是已带了几分愠怒神情,对傅念君沉沉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作你的兄长,把爹爹当作你的父亲?”
傅念君因为这句话愣住了。
她望着傅渊的神情很是不解,仿佛在问,他这是为什么要生气?
傅渊当然是有理由生气的。
虽在前唐之时,有女子能干,几番能够与男人并驾齐驱,甚至为天下之主,可是如今,男人们怕再出武周时牝鸡司晨之事,世家女子们渐渐就被教养地小意温存,一家之中,必然是父兄顶梁。
可是傅念君呢,她一个女子,她却做了这么大的事!
她谁也没有说,谁也没有求。
调查魏氏,调查那幕后之人,买通那个名妓,算计荀乐父子……
这桩桩件件,皆是她一手揽下,待一切尘埃落定时,就用如此云淡风轻的表情回应自己吗?
傅渊咬了咬牙。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是一个未嫁的小娘子,在傅渊长久以来的观念中,未嫁小娘子唯一为家族出力的机会便是结亲,而自傅琨与他长谈过后,他们父子已然决定,不会再将傅念君的亲事当作货品一般与人交易。
当然彼时的傅渊也认为傅念君并不能够再结一门“像样”的亲事了。
他对她最大的期许,就是她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不知检点地胡闹而已。
可是她带给自己的震撼,往往是无止歇的。
荀乐是朝廷命官,而魏氏口中“所言”郎君,或许更是连他们的父亲都难以对付之人,傅念君自己一个人却暗暗追查筹谋,到了今天,把这件事办好,才来知会自己。
她何曾把自己当作长兄来倚靠啊!
傅渊心中一片凉意,也是,自己待她,也从未当作妹妹来相护过啊。
这一次,她反而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
一向以君子之道处事的傅琨陡然间便陷入自厌之中。
傅念君眨眨眼睛,眼中颇有不解,看到傅渊眼中的神色几番挣扎,更是不明所以。
她前世虽有庶长兄,可是对他来说,自己不过是个惹人嫌、占着嫡出之名的麻烦罢了,是他与傅宁日后与皇室交易的东西,她是从未体味过旁人口中那些兄妹情深的。
因此对于傅渊,她自然而然地没有多少期望,也不明白他作为长兄的责任。
丝丝已经悄悄地扣门了,她在外催促道:“二娘子,官衙的人到楼下了……”
没有时间了。
傅念君只道:“三哥,走吧。”
傅渊只能依然像来时一样跟在她身后离开春风楼。
坐到车上,傅念君也不由有些心头发虚。
只因坐在她对面的傅渊脸色比来时竟更不好了。
按理说自己为他解决了这样大的危机,他怎么一点高兴的神采都没有?
想必是不信吧。
傅念君只好清清嗓子:
“三哥,魏氏府上的那个厨子,明日听说魏氏殒命的消息大概就会仓皇而逃,我已经准备妥当,只差时机将他捕获,若是三哥不信,等抓来了人你可亲自问问……”
一个厨子罢了,自然不会从他揪出幕后主使,可也算是个人证了。
足够用来说服傅琨。
傅念君知道,自己如今从魏氏身上总算抓住了那幕后之人一点线索,不算是毫无头绪的妄自揣测了。
而接下来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除了周毓白这样强大的同盟,傅琨和傅渊父子,她也必须慢慢地引导他们生出些危机意识,毕竟对于三十年前的事,她只知道个脉络,他们父子,才是真真实实活在当下的人。
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挽救傅家日后的命运。
傅渊的反应却是一掌拍了车壁上,他缓缓抬头,没有温度的眼睛盯着傅念君:
“你觉得我不信你?”
傅念君抿了抿唇,直觉傅渊这是又想和自己吵架了,当下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脸色。
“若是三哥要指责我手段毒辣,行事狠厉,也不用再说了,早在当日我算计地崔九郎身败名裂时,这话我就已经听厌了。”
她这话里带了几分淡淡的嘲讽,一如往昔。
她和傅渊的谈话总是没有几次是善始善终的。
他必然觉得她如此对付魏氏,太过心肠狠毒。
魏氏可怜吗?
她固然可怜。
可是却轮不到傅念君来可怜她。
她为她的主人卖命,她早晚都会死,她的丑事也早晚会被公之于众,傅念君做的,不过是让这件事提前罢了。
傅渊听她这话,反而收回了手掌。
他张口结舌,毕竟该怎么同傅念君相处说话,从来也没有人教过他。
他们兄妹二人,十几年的隔阂已在,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越过的。
他想告诉她的,其实只是一句话,让她不要再将自己置于这般险地,让她能够偶尔记起一下他这当哥哥的,也有该背负的责任。
傅渊撇唇,压抑回自己的心绪。罢了,这样的话,何苦说来。
如此两兄妹在车上便一直安静无话,直到了回了傅家,才一道去书房里去见傅琨。
傅家众仆无不托着下巴,惊诧地以为自己眼花了。
几时开始三郎君会和二娘子并肩去书房见相公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傅念君自把这件事告诉傅渊后,也就没打算瞒着傅琨。
傅琨听完了她的话,只摸着胡子,神色稍微有些凝重。
傅念君心里也有大概的分寸,如今那幕后之人只是顺带着向傅渊出手一下,还未真正向傅家下手,她也不能指望傅琨将全部的心思放在这上面。
对傅琨这样政敌林立的人来说,对他和傅渊有心思的人,实不在少数。
傅念君也总不能说,日后这人会算计到你身上,会让整个傅家走向覆灭。
因此在傅琨看来,这事要查,却不是头等第一要事。
让两个孩子自己去做也无可无不可。
只是他在某些地方觉得太过奇怪。
“念君,你当日又是怎么察觉出魏氏有异的?”
这么个女人,在偌大的东京城中,并不扎眼,傅念君却是怎么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