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念君自得到消息起,每天就习惯性地眺望西方,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没有人敢打扰她。
两个侍女是多少能够理解她的。
她们也知道,隔壁的宋朝正和西夏在打仗。
家国不宁的感受没有人比这些胡汉混血儿更了解,他们不是完全的汉人,也不是完全的胡人,不过在夹缝中求生存而已。
战争带来的后果,最终永远都是无辜的百姓子民来承担。
“你们没有想过,如果燕云十六州有一天被汉人收复,你们就能回归大宋朝廷的治下?”
傅念君曾这样问过两个契丹侍女。
她们却是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大宋?我们会被杀吧,即便不被杀,也一定会把我们当做奴隶……”
傅念君想解释汉人不像契丹人那样凶残不开化,却没有成功。
“就算大宋把这里收复,大概汉人也是不会把我们视为同胞的吧,我们连汉话都说不好,一旦打仗,宋人一定也会拿燕云的士兵冲锋吧……”
连两个侍女都能说出这样的话。
傅念君终于明白,燕云之地的百姓,对哪一朝哪一国都是没有“家”的概念的。
曾经她一度觉得北上伐辽,收复失地是大宋理所当然该放在最首要的大事,但是等真的和生活在这里的人接触过,她才明白北伐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民心所向,是一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相当不容易的事。
如今的皇帝在有生之年肯定是北伐无望的,傅念君不免又想到了自己的丈夫。
如果是他,或许就会大不一样吧。
让汉人的土地重新恢复到汉家江山该有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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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念君心系边境战事,只是她眼下真正与她站在同一阵营的人不过只有夏侯缨一个。
不管如何,她想脱身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先去联系了萧凛府上的甄氏。
辽人本就不比宋人,人之间来往随意,幽州又不是上京,契丹贵族也少,这个甄氏原本在萧凛府上就以半个主母自居,也没人出来说过什么,她和傅念君之间怎么交往,因此也无人管束。
傅念君吩咐下头人送了一份礼物过去,作为礼尚往来的回礼。
礼物是一身衣服,因为甄氏上次过来的时候说过,很喜欢宋人的衣裳,材制不说,花样都是又新鲜又好看。
傅念君送的礼物便是一身汉服。
只是她却自己改工了一下。
上头的纹样保证能让甄氏觉得眼熟。
皆是唐时御制的纹样。
甄氏是前唐留下的蕃奴,蕃奴都是唐人子孙当年被迫剃发易服,成为了胡人奴仆的汉人,这无疑是对她祖先极大的不尊重和蔑视。
傅念君不是很喜欢和后宅女人玩心思,但这个甄氏心术不正,她此招确实是不想和她虚与委蛇,更是想让甄氏快些来算计自己。
身边助力不多,就是多一个敌人,有时候也是个机会。
两日后萧凛再次过来,傅念君正撑着腰缓缓在庭中漫步。
她近来常会觉得腰酸。
相比于她的冷清淡泊,萧凛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春风得意。
傅念君不知道他在开心些什么,萧凛却是自己走到了她面前,对她道:“我近日有两件好事。”
典型的没话找话,傅念君转了个方向走,半点都不关心。
萧凛今天倒是没有因为她的冷淡而却步,反而道:“你就不关心大宋和西夏的战局?”
傅念君心中一凛,立刻止步了。
萧凛满意了。
他走到她面前,然后说:“今早的战报,西夏国主的长子李元乃正准备带兵围困延州,你可知延州是什么地方?若是西夏人得逞,你们大宋的整个边防线就可能会彻底崩溃。”
傅念君心一沉,延州,竟然那么快……
金明寨周围三十六寨,据天险,易守难攻,这些西夏人今次却迎难而上,可见其必取延州之心。
她抬了抬眼睫,望着萧凛道:“所以萧大人想看到我做什么反应呢?抱头痛哭还是肝肠寸断?”
萧凛勾了勾唇,“我只是给你提个醒罢了,你那位夫婿淮王如今处境艰难,他现在最好的打算,就应该是轻车简从赶紧回东京城请罪,否则等西夏人破了土门、保安等地,他连退路都找不到……”
幼稚。
这是傅念君对萧凛的最新感受。
她笑了笑:“不劳烦萧大人为我夫君想退路,我自己清楚,我是一定不会做寡妇的。”
说罢她又转身,继续撑着腰要走。
“站住。”
萧凛忍不住伸手握住傅念君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转了过来。
他手上的力气有些大,这副肩膀在他手下更显得脆弱,萧凛拧眉垂头盯着她:
“你还不肯认命?”
认命?
傅念君觉得有些好笑。
她是个经历过生死的人,还谈什么认命呢?从她再次睁眼醒来的那一刻起,她的命就已经在自己手里了。
只是被这个野蛮人囚禁,就值得她要死要活吗?
傅念君要挥开他的手。
萧凛不肯松,盯着她的眼睛,兀自又常常地呼了一口气。
他在她面前总是需要深呼吸。
“我今天来,不是和你说这个的。宋和西夏打仗,宋廷派出的使臣马上就会到这里来见我……”
见他意味什么很明白,搬救兵。
傅念君“哦”了一声,然后淡淡道:“所以呢?反正你早就不打算伸出援手的不是么,还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睨了萧凛一眼,又道:“还是说,萧大人想说我求求你的话,你就会发兵助宋一臂之力?”
萧凛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辽人对宋廷的情绪一直都很复杂,就像是一个盗匪隔壁住了个人畜无害、还浑身财宝的傻邻居,处处知道朝自己低头,不去抢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但是抢的同时呢多少也得护着他些,现在又来了一个强盗,眼睁睁地就要看着傻邻居吃亏,到底有些不情愿。
当然傻邻居也不是他自己独占的,对方强盗势大,犯不着得罪得太厉害,流血替他去打敌人这种事,还真是该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