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博他已经在英宗的亲卫队里面,成功潜伏了将近八年的时间。
在英宗想要利用匕首案事件杀掉宪宗的那一次,许博就跟在主审张公公的那名暗卫营首领身边。
他表面装得冷酷无情,若无其事,可心里的焦虑与慌乱,却找不到谁人可以倾诉。
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棋子,也有棋子的无奈和身不由己。他不知道暗卫营里是否还有他的同类,在消息未能成功传达出去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若是张公公那几个内监受不住酷刑招出宪宗上皇,全了英宗大愿,那他们这些旧部,也是无能为力,无力回天。
所幸,上苍庇佑,让宪宗逃过劫难。
多少句苍白的口头证明,都不如银龙印更具说服力。
宪宗信了许博的话。
他心头是欣喜的,同时,也有深深的愧疚。
他何德何能啊?能让他们如此死心塌地的效忠着自己?
宪宗稳下心神,点头对许博说道:“我知道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回去吧!”
宪宗不知道这四周是否还有英宗其他的暗卫在,就算没有,宫门外面可还有禁卫军守卫着,他多留一会儿,被发现的危险就多了一分。
许博压低声音,恭敬回道:“属下自会小心的。属下是借着大雨掩饰过来,外头能见度较低,应该不会被人察觉。陛下已经将暗卫撤退了,上皇放心。”
宪宗露出一丝讶然,还未及开口,便又听许博言简意赅地说了七月初发生的几件大事。
复辟党们想要利用这几起天灾*做做文章,至于个中操作流程如何,许博亦不清楚。只能将公孙领卫的大致意思带到。
宪宗能预料他们将要如何利用洪涝和地龙翻身的事情做文章。
地震,这还是大胤朝立朝以来的第一次吧?
这个时候,流言的攻击是最厉害不过的。
英宗的冷硬心肠六亲不认。最终只能招来天怒人怨,天灾*。
瞧。延陵府的洪涝,阴山关的地震,便是上苍给予英宗的最大警示......
宪宗默然的点点头,摆了摆手道:“我会耐心等待的,你去吧!”
许博拱手施了一礼,将银龙印贴身藏好,身形一闪,如鬼魅一般掠过窗棂。转瞬即逝。
宪宗走到窗边,外头雨势不减,砸在琉璃瓦顶,啪啪作响。黑暗中,他看不到连接天地的雨幕,只伸出一只手,感受那硕大的雨滴,拍打在手心里的感觉。
冰凉,带着一丝微痒,一丝刺痛。
被囚禁在省吾宫里的宪宗。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公孙勇让他耐心等待,如今的他的确是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的。只是他还是会担忧,单凭宫外的那股残留势力,复辟,真的能够成功么?
宪宗呆呆望着黑沉沉的天地,思绪渐渐飞远。
......
当然,单凭一支实力不俗的暗卫队伍就想要完成复辟大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目前由公孙勇牵头,为宪宗筹谋复辟大业这股潜流的核心人物,是一个满怀仇恨和抱负的人。
这个人。就叫做穆卫。
穆卫是当朝副左都御史。
可十九年前的他,并不叫穆卫。而是叫卫吉贞。
宪宗亲征鞑靼被俘之后,他的命运也随之被改写。
阴山关被破。鞑靼铁骑长驱直入,直逼上京城。整个上京城人心惶惶,新帝英宗在仓惶之下登基,朝堂对于拟战策略问题争吵不休,当年卫吉贞在朝堂上说了一句话:“今天命已去,唯有南迁可以避祸!”
也就是因为他的这一句话,被满朝臣的同袍鄙视嘲笑,更有人给英宗上言,凡是提出南迁之人,都是在动摇军心,蛊惑人心不安,应该杀之以儆效尤。
英宗初登大宝,不宜沾染血腥,便没有杀了卫吉贞,可他却受到了英宗严厉的训斥。
卫吉贞想不明白,自己会因为一句话被群臣视为贪生怕死的小人。
其实那时候形势严峻,很多人都想着南迁避祸,他不过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罢了,为何要将所有罪过归于他一人身上?
他很是失落,而后每一天上朝时,都会有很多人在暗中对他指指点点,嘲讽他说道:“这不就是那个建议南迁的胆小鬼么?”
更有一些脾气大的朝臣,当众给他难堪没脸。这样的侮辱,对于一个饱读诗书,将名誉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人来说,是天大的耻辱。可十年的寒窗苦读,挣得功名在身,得来不易,他舍不得放弃。至此后,他只能每天在白眼中上朝下朝,兢兢业业的将分内事做好,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他们会看到自己的付出,可事实证明,无论他多么用功,都抵不过当年在朝堂上的那一句话。
他绝望了,对他的仕途绝望了,也对自己的人生绝望了。
他想改变自己的窘境,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
直到有一天,他下定决心递上了致仕的折子,退出了朝堂这个大舞台,在自己的老家户籍所在地换了一个新的名字,改头换面后凭自己的实力再一次通过科举走上他人生的另一条康庄大道。
穆卫,考入翰林院之后,被英宗下派到地方当官。
他本身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且具有很强的处理政务的能力,在短短几年的外派生涯里,凭自己的优秀功绩被调回上京城任京官,而后一路从入朝朝拜的最末排,慢慢往前爬,直到坐上如今副左都御史的职位。
他的人生,有了新的转机。
可这其中付出的努力和辛酸,谁人知道?
在他的心中,一刻也没有忘记过自己曾经受到的侮辱和讽刺。他在静静地等待。
等待复仇机会的到来。
宪宗上皇的回归,就是他最好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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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一直下到第二日寅时末才渐渐收了势。
崇政殿内,英宗与众朝臣对于阴山关地震后的紧急处理也已经商议妥当。
其一。先从南疆调派两万驻军日夜兼程赶往阴山关城守关,以防鞑靼突袭。
其二。从太医院抽调太医,再从上京城内招募民间大夫,组成一支医援救护队,赶往阴山边关救治受灾百姓和受伤官兵。
其三,是灾后重建问题。目前,除阴山关地震需要大量救灾银响之外,还有延陵府的洪涝急需朝廷拨款,一时之间要从国库拿出大批的钱银。会导致国库虚空。
众臣们商议了一个晚上,结果是要向分封藩王和权贵大阀募捐。
商洽妥当,将各项工作落实下去,朝臣们领了沉甸甸的任务后,这才相搀扶着出了崇政殿。
从昨天晚上入宫见驾到此刻将各项任务商讨完毕,已经是四个多时辰过去了。
一夜未眠,朝臣们的脸色都苍白而憔悴,而顶着最大的压力的英宗,则是更甚。
待所有臣工都退出崇政殿后,英宗微胖的身子。摇摇欲坠。
福公公上前扶住了他,忙劝了一句:“陛下,奴才伺候您洗漱。再好好的回寝宫歇上一觉吧!”
英宗晓得自己的身体。
每况愈下,从昨天傍晚一直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他身体的极限了。
“嗯!”英宗沉若千钧地吐了一口气,由着福公公搀着回了养心殿。
简单地洗漱后,他便上了榻歇息。
明明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经络都在叫嚣着疲惫,可偏偏闭着眼睛,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的失眠症已经这般顽固了么?
英宗躺在榻上,脑袋乱哄哄的。他在想。他从登基至今,兢兢业业。爱民如子,为了大胤朝的强盛辉煌不懈地努力着。究竟上苍对他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因为他对宪宗的不容么?
英宗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换位思考,若是自己处在宪宗的位置,而宪宗此刻手握至高无上的皇权,为了捍卫皇权统治,杀了自己乃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古来帝者弑父杀兄,手足相残的比比皆是,他们不一样能成为千古明君么?
他们能,为何他不能?
福公公蹑手蹑脚的将安息香点燃,盖上金猊瑞兽熏炉,佝着身子缓缓地退出了寝殿。
英宗唇角露出一丝苦笑,而今他只能靠着安息香,才能偷得一阵安眠。
他望着帐顶,恍惚间想起了儿时他与宪宗一起去未央宫给母后请安的情形。
那时候,他们的感情是极好的。
宪宗比他年长,对他这个弟弟很是疼爱谦让,而自己也极喜欢跟着兄长。
母后偏疼他,对宪宗却是有些冷淡的。他总担心兄长因此不开心,有时候母后留给自己的糖糕点心,他舍不得自己一个人吃,总要留着,待见了兄长与之分享。在犯了错误的时候,宪宗总会将自己护在身后,自己一力承当所有罪责。
还记得幼年时候的他问宪宗为何要一个人挨骂,他说:“因为你是我弟弟,皇兄要护着你!”
那时候他是哭着鼻子对宪宗道:“要处罚就一起处罚,两个人一起领罚,皇兄才不会孤单!”
那时候的情感啊,澄澈而真挚,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可是,儿时的兄友弟恭,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英宗觉得眼角有些涩涩的,视线中看到的影像越来越模糊,直到渐渐变成一片黑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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