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黄时走了以后,白卿就给连凤玖施了第一次针。
她必须承认,对于白卿的针法,亲身体验和肆意猜想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虽她不懂医道不懂针灸,可单从白卿从容娴熟的手法来看,就知道黄时并为诳她。
两人独处,白卿又专心于手下的针法,连凤玖百无聊赖只能捧着手边誊了一半的书录来回的翻着打发时间。膝盖虽有淤血,可白卿落针巧妙,她竟感觉不到半分的疼痛,是以手上书录翻着翻着她的视线就看向了正对面的白卿。
白卿生的俊美,这本就是显而易见的,单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鬓若刀裁,静默时,竟养眼的好似一幅画。那一身淡青色的长衫压不住他谪仙般的风姿,那天生的尊贵气息似骨子里透出一般,印刻在举手投足间,不自觉的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许是连凤玖盯他盯的太专注了,是以在白卿抬头的瞬间,她眼神闪烁却没来得及躲过,当场尴尬得她连连找了个话题大声的问道,“你和祖母说我这两日留在朝仪殿,那万一爹爹入宫去皇后娘娘那儿寻我却找不着人,你要如何圆谎?”
“娘娘知道你受伤的事儿,不用我多嘱咐,她便懂要如何帮你。”白卿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手上的针法。
连凤玖好奇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不干脆直接把我留在裴大夫那儿,也好让你耳根清净清净。”
“我倒也想。”白卿扎完最后一针以后拿了托盘里的棉帕擦了擦手心的薄汗随即道,“不过今年因为春汛的事儿春闱本就晚了,皇上想着六月并了春闱再加开一场恩科,回头国子监的人都要忙了,藏书阁的事儿要尽快办好,所以你的书录也要尽快誊。”
连凤玖嘴角一抽搐,自嘲道,“这下我倒是贤才有用武之地了。”
“你离贤才差的远了。”白卿仔细的看了看连凤玖膝盖的淤血处,漫不经心的说道,“但凡贤才都是有勇有谋的,你无谋冲动,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贤才。”
“师父既如此贬低我,当初又何必执意要收我为徒?”连凤玖一脸的奸笑。
白卿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颇为得意的她,轻笑道,“若非皇后娘娘特意嘱托,我又何必要看紧你这条小命?”
“皇后娘娘?”见白卿站起了身,连凤玖急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道,“我一直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帮皇后娘娘办事儿的?”
白卿回首而笑,竟透着一丝的邪魅,“阿九,我说过,整个朝廷是皇上而并非皇后娘娘的,更不是毓妃的,我从不参与朋党,答应皇后娘娘,只不过是刚巧我也想护你周全罢了。”
他也想护她?他也想护她!
……
第二日整整大半天,白卿那句话就好似魔音穿耳一般在连凤玖的脑海中不停的盘旋,久久不散。
“姑娘,糕要散了!”突然,花言的一记惊呼唤回了连凤玖的注意力。
连凤玖一惊,指尖一用力,却是把手中原本将散未散的一块云片糕给捏了个粉碎。
花言“啊呀”了一声惋惜道,“浪费了。”
连凤玖寻声而望,今日的花言穿着一件嫩黄色的交领褙子,说话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清甜悦耳,眉梢眼角皆是灵动气韵,满身尽是伶俐秀气。她是白卿特意安排在述云阁伺候连凤玖这两日饮食起居的,可短短两日的相处下来,连凤玖却明显感觉到花言身上并没有袭月、舞月身上那种摆脱不掉的奴气,活脱自在的完全不像一个大宅门里头伺候人的丫鬟。
“你若爱吃,碟子里剩下的都给你。”不过花言的灵气却是让连凤玖很喜欢。想她在家中排行最小一个,心中总莫名的有一种想做姐姐的心态。袭月、舞月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到了花言这儿,却好像能了却了连凤玖的夙愿。
花言闻言连连摆手道,“昨儿吃了姑娘的玫瑰糕已经被观棋哥念叨好久了,今日若是再吃了姑娘的云片糕,只怕观棋哥连晚饭都要不给我摆了。”
连凤玖“噗嗤”一声笑道,“有我的饭便有你的饭,你还怕他?”她说着便是抬起了头。
午后暖日正融,此时此刻的连凤玖坐着的摇椅就摆在白府湖池边的六角亭中,前面就是临水戏台,后面不远处便是白卿常待的书房,整个园子草木滋长繁花怒绽,无声无息间却是一派繁荣之景,倒是将连凤玖的怡然自得衬得越发的悠闲了。
她在白府,哪儿是养伤,简直就是在养猪。
看看,一个早膳,吃的是佛手金卷、绣球乾贝和龙井竹笋,早上喝过药以后,花言又灌了她一碗玉耳红枣莲子羹,午膳更夸张,只她和白卿两个人而已,却摆了满满八个菜,什么火烤鹌鹑,什么萝卜桂鱼,什么金钱鱼肚,什么五丝菜卷,更令连凤玖嗔目结舌的是竟然还有一道松鹤延年。
“这是要给我做寿么?”连凤玖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问的。
而白卿答的是,“让你吃冬菇而已。”
到了下午,清一色琉璎阁的点心,昨儿是玫瑰糕,今儿是云片糕,连凤玖猜明儿应该要是豆沙饼了吧!
菜是好吃不错,白府这厨子也不知是白卿从什么地方挖宝挖过来的,可是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若是一不小心养刁了她的胃口,她倒是要看看白卿怎么脱身。
想到这里,连凤玖不由又想到了早上誊的那将近三千个的书录,不禁愤愤的从碟子里拿了一块云片糕丢入了口中腹诽道:他白卿对她这个伤员可不应该好吃好喝的供着么,她分明就是个苦力工啊苦力工,连工钱都是不带算的。
不过哪怕白卿午膳过后就进宫了,可这偌大的宅子里,连凤玖却觉得白卿的“淫威”哦不,是威严却是无处不在的。是以休息了片刻后她也不敢再偷懒了,便和花言叹气道,“你去把笔墨书册拿来,咱们继续吧。”
花言抿嘴笑了笑,点了头后转身就出了六角亭。
不一会儿,她就带着笔墨书册折了回来,利索的将东西一一摊在了凉亭中的案桌上,然后熟练的帮连凤玖磨起了墨。
“你的字是白大人教的?”
其实没有白卿在侧连凤玖干活儿的效率反而更高,她本就过目不忘,誊抄之际也能一心两,是以时不时还能和花言闲聊个天。
花言闻言点头道,“先生说,姑娘家行不了万里路,读个万卷书也是能增长见识的。”
“你是怎么认识白大人的?”连凤玖这么问纯属好奇,“我瞧着他倒也不像是要把你当丫鬟一般使唤的。”
花言一愣,声音顿时轻了下来,“那年我们整个乡都闹了瘟疫,我记得我娘为了留我一口气,把我放在了村子口的干井里,说……若是饿死了便是命,若是之后有人路过捡着我,那也算是给花家留了后……”
连凤玖笔尖一顿,差点写错了字。她心中微紧,连连搁下了笔想和花言说声抱歉,却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站在石阶上的白卿的身影。
“先生!”花言看到白卿很愉快,一转方才的低沉,絮絮叨叨的就和白卿说了些琐事,末了才道,“先生,琉璎阁的云片糕没有玫瑰糕好吃。”
连凤玖轻笑了出来,随即听白卿道,“那明儿还是让观棋买玫瑰糕吧。”
花言愉悦的点了点头,然后听弦音而知雅意的先退出了六角亭。
看着她远去的玲珑身姿,连凤玖不禁问道,“是九年前西北三省的那场时疫么?”
白卿点点头,跟着连凤玖的话回忆道,“那年我随师父游历,一路往西,到了仓蜀一带就已经看到路有饿殍了,后来过了青邱,疫症就越发的严重了,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花言这孩子就是师父在青邱一个村口的枯井里发现的,当时也是奄奄一息了。”
白卿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凝重如铁,便是不曾亲身经历的连凤玖都感觉到了丝丝的寒意,不由感叹道,“我与她相处这两日,便觉她性子活络大方可爱,最重要的是身上不曾沾染奴仆之性,便想着你带她进府,应该不是要她来伺候人的。”
白卿难得不卖关子的点头道,“早些时候我住在山上,她就一直在师父的别院负责日常琐事,眼下若非你需人照料,我也不会把她接过来,毕竟……”
白卿说话特别会引人入胜,语调跌宕起伏往往拿捏的很好,而连凤玖本就听得用心,眼下更是配合的问道,“毕竟什么?”
“毕竟师父是把她当成媳妇来养的……”
连凤玖吃惊的看着白卿,张得大大的嘴似能塞下一个拳头,半晌她才回了神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惊悚道,“白……你你、你为人师表怎能如此为老不尊!”
白卿一皱眉,俊容上浮起一层的不悦,“为老不尊?”
“花言才多大!”连凤玖愤怒不已,无奈膝上有伤需要格外注意不能说站就站,只能吃力的仰着头道,“你都快大了花言一轮了,竟还妄想老牛吃嫩草!”
白卿眯着眼,一步一步的靠近了坐在躺椅上的连凤玖,逼得她径直趟在了躺椅上后随即道,“我配了花言就是为老不尊,那若是配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