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连凤玖低头沉默不语,白卿心一软,叹气道,“若是你三姐同你说了什么,你拿不定主意的,便说出来和我商量商量。方子道这牢狱大劫是肯定躲不过了,之前贿赂牟利得的银子也肯定是要充公的,不让方家把所有的都赔上就已是万幸了。你三姐这儿,确是要提早做好打算的,免得到时候一家人都牵连进去,失了体面其实也是小的,但若是毫无准备导致揭不开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卿本意是安慰连凤玖的,只可惜他这话说的太过实在,安慰度为零不说,还惹的连凤玖更为的闹心,不禁失魂落魄的松口笑道,“如今看看方子道这样,再看看我三姐,我倒是觉得女人这一辈子真是可悲,不管再怎么努力似都要依附男人过一辈子一样。夫家好了,自己才能好,若是夫家败了,那这一辈子要翻身是不是就难了?”
“那要看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了。”白卿淡淡的回了一句。
“什么样的日子也不想要!”连凤玖眼底透着一股薄寒,忽然感觉有点能理解三姑奶奶想和离的心态了,便冷静的说道,“若是愿意相夫教子什么的,我当时何不直接答应了裴雁来……”
这其实本来是句气头上的话,偏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便是还未等连凤玖把话说完,白卿就缓缓的站起了身,然后径直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扬起的小脸道,“看来,裴大人对你,倒是势在必得的,阿九。”
连凤玖一愣,这才恍然察觉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改口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说什么?自家三姐要和离也不是什么体面光彩的事儿,话到了嘴边,连凤玖自然就卡住了。
“说起来,上一次我进宫,正好碰到裴大人在殿上求皇上赐婚呢。”白卿冷冷的口气听不出什么温度。
连凤玖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吓的微微后退了一步道,“赐……婚?”
“阿九?”白卿却有些咄咄逼人,“你猜,皇上是怎么回答的?”
他这是在试探她?又或者是在刺激她?可连凤玖一直不喜欢在白卿面前这种节节而退的挫败感,他越是激,她就越容易挑衅,当下就道,“若皇上真赐了婚,我一介女流,难道能抗旨不成?”
“既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挣扎的?欢天喜地嫁了不就成了?”白卿眼中渗出了蔑笑,看的连凤玖好生难受。
两个人剑拔弩张的面对着面,互望神凝,谁都没发现谈话的内容早已经偏了十万八千里。
“嫁不嫁是我的事儿,师父有什么好操心的?”良久,连凤玖觉得无趣的收回了目光,总觉和白卿这样对视下去其实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但就在她转身的时候,白卿又开了口,“早闻裴雁来裴大夫医术通天傲骨难驯,视权贵如粪土,视荣华如浮尘,当时他进宫求官,不知吓傻了太医院多少个半吊子,结果谁知道,他为官,不过是为了求娶连家九姑娘而已。”
“你胡说!”连凤玖心中莫名的抽了抽,一方面不喜欢白卿将她和裴雁来的关系说的如此难堪,另一方面她也不喜欢他把裴雁来想得如此有目的性,“裴大夫一直坦坦荡荡的,如今他愿意入太医院,对皇上对整个大周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儿,我就不明白,为何师父你一定要把他为官的目的和我扯在一起?”
“为师不过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抵触嫁人成亲这件事儿,还是抵触嫁给裴雁来这件事儿。”
连凤玖有些被白卿问晕了,蹙眉道,“这有区别吗?”
白卿不知怎的突然挑眉笑道,“自然有区别,你若抵触成亲嫁人这件事儿,那为师自是要好好开导你的,大周昌荣下,入赘的女婿配了能干的女户也是有的,只可惜男女对调主责,家长里短之下也未必就能事事顺心。但你若只是抵触嫁给裴大夫,那就更好办了。”
“怎么办?”连凤玖下意识的问道。
“为师娶你。”
堂屋外似很合时宜的起了晚风,柔风微送,夹杂着夏暖花香,迷迭得令人昏昏欲睡。
白卿一句话四个字,入了连凤玖的耳朵仿佛不过是听到了一句“今儿天气不错”一般,惹得她下意识就笑了起来,“您这笑话说的,倒也合情合理。”
白卿闻言,竟厚着颜面点头道,“可不是?为师也觉得甚为合情合理。按说你与我也是从小相识的,若你嫁进白府,我也能继续让你为官,家宅内院自有能干的管事们打理,与阿九你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啊。”
但其实白卿嘴上这么说,心里思忖着的却完全是另外的念头。
想那日金欢颜临走前说的一番肺腑之言,于白卿来说确是醍醐灌顶的。
如今回过头来仔细想想,他对连凤玖这一路而来的感情确实复杂了很多。有的时候,看上去他是想要保护她的安危,但其实更多的时候只是他不愿意连凤玖远离自己的视线而已。
因为无论从内阁书录到收她为徒,还是从藏书阁理卷到彻查许杵一案,其实说起来这些事儿是根本不需要连凤玖插手的,可他却偏偏让她插手其中。
换句话说,她的安慰与否和他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如今她就是连家的九姑娘,此生是好是坏,早已不需由他人掌控,他又凭什么去插手其中。
不舍得,又放不下,难道最后落的个惹人嫌弃的下场就是他想要的?
想明白了这些以后,白卿似突然就正视了对连凤玖的感情,原来他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原来连凤玖早已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了。
而这一边,连凤玖越听白卿的话越觉得不对劲,压了声音试探道“白大人这话是越说越没谱了。”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白卿竟先越过了她往厅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加了一句,“过两日若是来了圣旨,阿九,你可要好好的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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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连凤玖就又去了一趟北山,亲自把三姑奶奶接下了山。
只是当时她上山的时候,刚好遇着已经起来用膳的方子道,两人见面,彼此都没什么好脸色。而方子道一听连凤玖要带三姑奶奶走,立刻跳脚道,“她是方家的人,九姑娘这样不由分说的把她带走是个什么意思?”
可连凤玖压根就不想理方子道,便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拉过了三姑奶奶就要往门外走。
方子道见状,自是不依不饶的,上前就要拦着三姑奶奶,却是冷不丁的听连凤玖丢了一句话道,“方家姑爷还是好好的管管自己的事儿吧,白大人说一会儿就要来找你谈谈了。”
一听白卿的名字,方子道整个人一哆嗦,立马似认清了眼下的时局一般,径直就松开了手。
连凤玖见了,便是拉着三姑奶奶就顺顺当当的下了山。
待两人一坐上马车,三姑奶奶就叹了口气道,“都道人落魄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我瞧着方子道这会儿在谁的面前估计都横不起来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之前做了那些事儿,到了现在还想来要体面,谁会给他?”连凤玖说着看了一眼三姑奶奶道,“三姐现在还有心思管方子道呢,三姐且好好想想回头如何和父亲母亲说这一大堆的烂摊子吧。”
三姑奶奶笑容一僵,默默的垂了头。
连凤玖见状,则心疼的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却也跟着一并沉默了许久,一路回连家,姐妹俩在车上都是再无赘言的。
到了连府,看到两个女儿一起回来,可把休沐在家的连老爷给吓坏了。待他一细问情况,紧接着脸就又青了一大半,不由愤愤的骂了一句,“方子道他……真是胆大包天了!”
连凤玖闻言,连连在旁见缝插针道,“父亲,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白大人说方子道这次牢狱之灾难免,那若是如此,难道父亲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三姐往火坑里……”
“你闭嘴!”谁知连凤玖这边还未煽情完,那边连老爷就一眼怒目直直的瞪了过来,“你觉得这事儿你三姐占理吗?是,咱们是肯定要为你三姐考虑的,但这边方子道就要锒铛入狱了,那边你三姐马上就要提出和离,知道的人是明白你三姐的苦,婆家刁难、夫君不爱的,可不知道的人却只会说你三姐是个无德刁妇,享得了富贵却守不住贫哀。你三姐还这么年轻,若是就这样失了清誉,你让她后半辈子怎么过?”
连凤玖一愣,下意识就转头去看三姑奶奶,只见素来颇有主见的三姑奶奶此刻已是泪眼汪汪的忍住了哭声,面色憔悴的看不出一点年轻少妇的光鲜和妩媚,脸上留下的全是岁月磨合心智的痕迹。
心疼的感觉并不好受!连凤玖是亲耳听过白卿说方子道做的那些混账事儿的,若说之前对于三姑奶奶和离的念头她还是不赞同的,可眼下,她却觉得,若说三姑奶奶是一朵正在枯萎的娇花,那或许唯有和离,才能让她继续重新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