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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以牙还牙(下)

天娇 董无渊 4714 2021-03-28 14:12

  真定大长公主召见陆家暗线一举,既然不过分,甚至在有心人眼里还很安心。

  雪后大霁,周通令盏茶于游廊之间,初一盛光之下,周通令偏头听来人低声回禀,边听,指腹边摩挲茶盏边缘。

  属下说话颠三倒四,词不达意,自戴恒死了后,他娘的身边连个会说话会听话的人都没了!

  幽州真他妈是个鬼地方,幽州山山水水养出来的都他妈是废物!

  来人还在翻来覆去颠倒着一句话,“大长公主纠集了三、五兵士,怕是事体有异,俺们是不是要加派人手看守驿馆啊?”

  周通令越不答话,那人越发着急,边结结巴巴说着话儿,头上边顺溜着淌下冷汗,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周通令,再试探唤,“大人…大人…”

  “加派人手看顾驿馆…”

  周通令一道说,一道冷笑,嘲讽道,“然后名正言顺的,真定大长公主就可以给老子放狠话下绊子,对吗?”周通令手指头一下一下狠狠点在来人额头上,“你是不是还嫌老子昨儿没被大长公主威胁够啊!?”

  来人不敢避开,讪讪瞅脚尖。

  周通令把茶盏往木案上一放,冷哼,“蠢物!都他妈是些蠢物!杀个小姑娘杀不了,放个火也放不明白!你们说,除却吃喝嫖赌,你他娘的还会个什么!?”

  廊下素净,姜氏亦不敢置喙。

  “昨夜之事办好了,一箭双雕,陆家、秦相雍,都他娘的给我滚!可惜,你们没办好!不仅没办好!他娘的还全军覆没!驿馆就十几个人留守,老子派了五十个汉子去!火也放了,路他娘的给割断了!竟然就只给陆家那丫头背后来了一刀!?而且连跟腱都没伤到!”

  周通令憋了一夜的火气豁然爆发,“都是些废物!要你们何用!昨夜那五十来人的体恤金,扣下来!不发了!给老子添了堵。还指着老子给你们发银子!老子又他妈不是贱,左脸挨了打,还要赞扬你打得好?”

  兵将们肩头往回一缩。

  周通令越想越挫败,这都是什么事儿?!

  事事不顺。且气还只能闷在心里头。

  真定大长公主那番话儿无非是想告诉他两件事——一,事儿,她知道是他做的,可出于数种原因,她可以不追究也不捅破。二,可是不要在她眼皮底下做赶尽杀绝的勾当,陆绰死了,没法子挽回了,可这两个姑娘旁人甭想再打主意了。

  女人啊女人,败就败在三个字。舍不得。

  所以,女人根本不足为惧。

  而真定大长公主的态度可谓是近日来最让周通令心安的事。

  周通令怒中沉吟,姜氏挺坐于右侧,使眼色让将士先撤,再将怀中幼女抱给身后的老妪。连声交待,“把容娘抱到内屋里去,叫大郎也别在这节骨眼上回来…”

  光是女人挥手,将士仍旧踌躇迟疑地原地站着。

  姜氏语气尖利,“大人不发体恤金,我发!大人不给饭吃不给酒喝,我给!怎么。我的话就不算话了?”

  廊下众人皆面面相觑。

  周通令颇意外地看向姜氏,却终究要给姜氏脸面,宽袖一撒,“都滚!”将士如释重负,刚恭顺欲离却遭周通令一声唤住,“加急牛皮信送出去了没有?”

  来人连连点头。“喏!已快马加鞭送往邕都!途中近三千将士守卫,另有五百人掩护,已顺利通过冀州!”

  嗯,通过了石猛老儿那关,接下来便是畅通无阻。

  东边不亮。西边亮,终还是有事顺心。

  “人…找到了吗?”

  周通令意有所指,“已拨近千人手向西边去,定是有明确信息,他才敢指出具体方位,西边能有多大?我堂堂一州刺史,辖管十来座城池,连个人都不找到,岂非送上话柄给他笑!?”

  陆纷遣词恶劣,擅极尽嘲讽嗤笑之能事。

  下头人膝盖一大颤,“还…还没…只是有人回禀道…已找到其线索踪迹…恐怕再隔几日便能活见人,死见尸了….”

  周通令手一挥,“那就再拨千人!一寸一寸地找!找到了,每人百两官银,找不到…就全军送至西边挖矿!”

  “大人…”

  下头人飞快抬头,算起了一笔账来,“…东西两城卫司素日镇守不过万人,已有三千向东送信,再有两千掘地寻人,另东北角有近千人拖延京都御使,三二再一,已外调足足六千兵士了!如若有人突起发难,幽州…幽州顶不过三日呀!”

  这笔账,周通令照样会算!

  幽州城小山高,且地险水长,他们镇不了多少人,甚至首府只能容纳不过万人,周通令停赋征兵,提饷粮征兵,提军户地位以征兵,可效果都不算太好,就这么大块儿地,合适的男人就那么多,他再征再把军饷调到恨天高,也没再多人动弹了。

  周通令还能把兵征到人冀州的地界儿上去!?

  石猛不搞死他!

  这确实是个问题。

  周通令一咬牙,“把镇守东北边境的兵抽调一半到西南方,内城中…内城中倒不怕,幽州城里没乱民山匪出没,内城保底三千人足够,一定要把西南方守住喽,石猛属狗,逮哪儿咬哪儿。如今幽州正在风口浪尖上,石猛要不起心要咬上一口,我他妈的就不信周!”

  幽州的东北边界,恰与豫州接壤。

  陆纷既知晓了他手握账本,定不会轻举妄动,而真定大长公主一介可怜的女流,更不可能对幽州造成胁迫…

  两厢权衡,自然是先保住西南角更要紧,陆纷暂时还变不成敌人,就算只能成为片刻的盟友,也已经让周通令顺了很长一口气了。

  一件一件地捋下来,周通令发觉其实事情也并没有那么难熬了。

  周通令怔了怔,便暗自洋洋自得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古人诚不欺他。语气一下变得轻快起来,又交待了一两件事儿,便大手一挥叫人全都退下。

  周通令为人喜怒无常,姜氏看惯了。可还没习惯——在她老家,这样情绪大起大落之人应当住到医馆里去。

  姜氏想了想探头试探问,“就不对陆家那两个丫头下手了?要是陆纷问责起来,咱们恐怕不好交代…”

  周通令不在意地仰头喝口茶,“只要找到了陆长英,谁还管那两个赔钱货啊。”

  姜氏陡觉气短。

  她就生了三个赔钱货,才得了个带把儿的!

  “邕都赵暨可信否?若他吞下账本留中不发,那咱们岂非落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了?”姜氏皱眉,这个问题,她琢磨很久了。账本是胁迫陆纷的利器,可不能放在他们这里否则就如匹夫怀璧,徒惹杀身之祸,只有将账本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才能震慑保命。

  邕都赵暨是周通令的拜把子,两家于京都时是门对门的世交。大晋二十三州上天下海地想,他也是最合适的。

  可人心难测,谁知赵暨不会拿着账本绕过幽州,自己与陆纷搭上话再取周通令而代之呢!?

  “妇人短见!”

  周通令斥了姜氏,“赵暨与我同生共死,又岂可多加猜忌以免寒心!”话头顿隔半晌,再言。“何况邕都距平成千里百里之远,若想擅自搭话,定从幽州过,到时候是截下还是放行,全由你我做主,又谈何忌惮!”

  比起同生共死的情谊。还是后半句话让姜氏更放心。

  话头再转,姜氏小心谈及真定大长公主宣召暗线家将一事。

  “老婆子受了惊找人护着,又不敢用我的人马,也不敢擅用石猛老儿的人手,被逼到墙角调动暗线岂不正常?!何必太过多心!更何况真定大长公主一举已将幽州之内陆家的人马都搬上的台面。这是好事!更是因祸得福!”

  周通令眼白朝下,颇为不耐,“蠢妇何必句句话话皆言及外事,内宅可打理好了?容娘的针黹课业、宝娘、定娘的新衣新裳都预备妥帖了?还有崔姨娘、戴姨娘的郎中请好了?内宅都没拾掇妥帖,就吃相难看地想插足外宅,商贾出身!眼界太短!蠢妇!”

  一口一口蠢妇,姜氏脸上红一坨白一坨的不在答话了。

  她的出身永远遭人诟病!周通令心越大,势越宽,她的出身就是个污点!无论说什么,无论说到了什么,都能掰扯到她的商贾出身上!别忘了,没她这个商贾人家的女儿,幽州城的钱从哪儿来!?因为他们姜家,商贩往来便日趋增益,这才是幽州这个小小地界的立身之本,这才成了他周通令的军饷、官饷…

  姜氏这么些年胸口堵的那口气儿一直没散下去。

  真定大长公主不足为惧?!

  嗬,也只有周通令这样轻视女人的人才会有此种想法,真定大长公主要忍辱偷生,可那是对她的儿子!对幽州,对他周通令有忍辱的必要吗!?

  女人最擅长算账,真定大长公主恐怕将陆绰身死这本账都算在了周通令身上!

  姜氏为人母亦为人妻,她不可能相信真定大长公主善罢甘休!

  姜氏抬了抬头,再看了眼仰靠于暖榻之上悠哉乐哉仰头啜茶的周通令,心头那口气憋半天也没憋下去,她是蠢妇?

  是啊!

  她是蠢,才倒贴着嫁进这周家来啊!

  她是蠢,所以她再也不说话劝阻了!

  任凭你自己放开手脚去干,到最后,再看看是谁蠢!到底是谁蠢!

  新春新气象,初春过年,长亭推脱后背伤病辞了幽州贵女圈儿的几欲邀约,除夕的那场大火,整个幽州城的人都知晓,崔御道家与驿馆贴在一起,有姑娘受伤倒也说得过去,故而陆家女倨傲清高的名头被有心人吠了两天,没起什么波澜便就此揭过。

  石家散掉的那三百人早已分拨出城,而山匪肆虐的消息还在盛行中——京都派来的御使都还没进城来,便是力证。

  真定大长公主便请周通令来驿馆商谈,说是商谈,倒不如说是示好。

  “…阿绰出幽州城时,周大人未曾去送便…唉,此事伤悲不说也罢,如今老身带着几个姑娘回豫州,实在心慌得很。石家人找到了两个姑娘,让石猛遣人送行,实在是老身不得已而为之——不给他这个脸面,倒显得我们陆家薄情寡恩。”真定大长公主让娥眉亲斟一盏茶递到周通令眼前,“可是这个面子,老身心甘情愿给周大人,只是不知周大人有无这个时候和心思,送老身一程?”

  周通令抿抿嘴角,内心极度膨胀。

  他想将陆绰从土里头捞起来看看,你狂你傲对吧!你睁眼看看你家老娘哟!你不要我送,可你家老娘正求着我往外送啊!陆绰你睁开眼睛看看!你曾轻视无视过的人,如今扬眉吐气了!

  真定大长公主手袖暖炉,老态龙钟地半靠于软枕之上,偏过头来温声唤道,“周大人…周大人…你意愿何如?”

  “得大长公主信任实乃通令之幸!”

  周通令昂首满口相应。

  真定大长公主望着他也缓缓笑了起来。

  时至初七,这个日子是真定大长公主翻着黄历圈出来的,宜动土、迁坟、出行,忌嫁娶。

  总之是个好日子。

  长亭仰头看了看天气,却觉得那黄历书在骗人。

  大雪是在初六夜里陡然大狂起来,原先如盐粒小颗,如今却已如鹅毛柳絮,正巧又刮北风,大风疾劲将雪与寒气尽数吹进人们裹得紧紧的衣襟口里,街道长巷说好听点是银装素裹,说得难听点便是一场灾难。

  是的,灾难。

  长亭手捂雕花生铜暖炉,极为平静地站立于驿馆阶上,眼前皓雪狂傲如群魔乱舞,遮挡住人的视线,以及,蒙蔽住人的心灵。

  她的父亲就是在这样的日子,死在异乡的。

  那日突起大雪,好像是北地的初雪,分明应当是祥瑞的意头,奈何天意太弱,终究没拧过人为,祥瑞变成灾难,喜庆变为悲歌。

  “别想了。”

  蒙拓步下无声,静悄悄地站到了长亭身边。

  长亭仰头看他,边看边笑,“想一想才好,人啊总是忘性大,时常想一想才好矢志不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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