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极为郑重其事的对崔婉清言罢,便缓缓的从左边袖子里,取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瓷细颈瓶儿。
她先是瞧了一眼,榻上的病妇,眼神中充满了歉意和痛苦,紧接着就从从细颈瓶儿里面,倒出约莫有黄豆大小的三粒药丸。
郑夫人充满厌恶的,扫了一眼还在掌心滚动的药丸,便站起身子走到这病妇身边,很是温柔的将药丸放在她的口中,端起案几上的一盏白水,帮着她将药吞了下去。
接着,郑夫人便为崔婉清让开视线,重又坐回自己刚才的位置。
崔婉清刚被郑夫人那般嘱咐过,怎么可能不用心?她极为认真的盯着床上吃下药的病妇看,真真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很快,崔婉清就看到了两世里,都没见过半回的一幕诡异情景。
就在盏茶功夫里,这位病的都痴傻了的妇人,竟然就像是一枝枯萎的娇花,瞬间便吸足了水分,一点一点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到了原本娇柔可爱的状态下。
只见这妇人年纪也就三十上下,也算是个小白长红越女腮,宛转双眉远山色的秀美女子了。
“原来她还生的挺好看的呢。”崔婉清望着那人渐渐清明的眼神,重又恢复光泽的乌发,心中那是大叹不已,一双杏眼那是瞪得大大的,犹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麋鹿似得。
“云袖小姐,是云岫小姐,夫人快看,夫人......”这妇人一清醒过来。首先看到的,就是床尾站着的崔婉清。
她马上就坐直身子,指着崔婉清,出自本能的惊喊起来。
待她看到自家夫人那悲伤的眼神,翘月马上闭上了嘴。瞧着郑夫人静静的思索着,渐渐的,翘月总算明白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了。
她慢慢的扭头看了看崔婉清,眼中的神色真的太过复杂,一对明亮的双眼。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但是却紧紧的呡着双唇,直直的坐着不发一辞。
良久,她才将视线从崔婉清的身上收回,转而望这郑夫人。柔声安抚道:“夫人,翘月这不是又回来了吗?想来那黑心的贱人,也只不过是想给您一个警告,让您不要妄动罢了。”
“咱们不是什么都商量好了吗?即是如此,就请您不要伤心,翘月我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夫人,您不如就抓紧时间。趁着今儿个这大好机会,跟清儿小姐说个明白吧。”
郑夫人瞧着翘月坚定的眼神,心中一酸。就算是已经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了,但还是禁不住缓缓的落下了两行清泪。
她赶紧用帕子拭了泪,冲着翘月安抚的点了点头,这才将身子转向崔婉清,沉声吩咐道:“清儿,给你翘月姨母跪下磕头。她值得你称她一声姨母,更值得你诚心诚意的磕头相谢。”
崔婉清看过刚才那一幕。再听了翘月跟郑夫人说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搞不好自己得到一心想要的消息。并根据这个消息,获得最终结果之时,这位可怜的,尚在佳龄的女子,就得永远保持刚才的痴傻模样了......
崔婉清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样甘愿为别人牺牲自己的人,那还有什么可说?
闻言便马上提起裙摆,麻利的跪在光可鉴人的青石地面上,诚意十足的磕了三个响头,只听嘭,嘭,嘭,三声过后,崔婉清再抬头,额上已经是绯红一片。
翘月眼中的神色,直到此时,才多了一点释怀,好似觉得自己的牺牲,还是值得的,只看崔婉清磕的这三个响头,这孩子就不是奸猾之辈。
郑夫人对崔婉清此举很是满意,大感欣慰的叹道:“好了,你起来吧,坐到椅子上,姨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认真的听好了。”
崔婉清知道重头戏就要华丽的上演了,她压制住内心翻滚的激动,重重的向着郑夫人点了点头,屈膝一礼,“侄女儿静心聆听姨娘教诲。”
说完乖乖的坐到临窗大炕对面摆着的官帽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脊梁挺的直直的,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认真一些。
而郑夫人此刻的眼神,其实并没有看向崔婉清,也没有瞧着自己对面的翘月,却是斜望着窗外,瞧着隐约可见的花丛,微微的眯着眼睛。
温声言道:“姨娘我和你娘亲是在静惠书院里结识的,那时候我们都才九岁,正是天真浪漫的时候。”
“姨娘家里无权无势,就是靠着父亲在文人中算是颇有名望,被礼聘在静惠书院教书,姨娘我这才有了,在京城女子最高学府进学的良机。”
“因为这个出身问题,别人高门大户出身的小姐,都很是瞧不起姨娘,压根不屑于搭理我,那时节也只有你娘亲,不看重门第出身,只是单纯的觉着姨娘的为人很好,便赤诚相见的和姨娘做了朋友。”
“那个时候,真是一段极美好的时光,几乎可以说是姨娘一生中最温馨,最宝贵的一段日子了,每一天都过的像是做梦一样,姨娘和你娘亲,再加上一个向琤,三个人是非常的要好,几乎是形影不离,连午憩都要三个人挤一间屋子。”
“可是后来,时光穿梭,我们不知不觉的就都长大了,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向琤一向最是个心气高的,见过了你外祖母家的繁华似锦,有怎么还能看上别人家?她是想尽了法子,博得了你娘的同情,帮着她如愿的嫁进了明安侯府,做了你的三舅母。”
“再后来,你娘也如愿的嫁进了崔家,成了崔二夫人,你肯定很好奇,为什么一位正当妙龄的侯府千金,却嫁给人做了继室吧?”
崔婉清这会听的入神极了,觉着郑夫人不愧是静惠书院的学生,口才极好,讲述往事,是声情并茂,轻而易举的就抓住了人的心,让所有人都忘情的沉浸在,这些带着浓烈感情色彩的陈年旧事中。
她在这么专心的状态下,被郑夫人猛不丁的一问,瞬间便下意识的点头称是。
郑夫人瞧着她好奇的小脸,微不可见的弯了弯嘴角,眼神里却更加的忧伤,她缓缓的接着说道:“说起来她和您父亲结亲的因由,真是烂俗的很,我们三个人那时候年少贪玩,七夕节的晚上,便结伴跑出去河边放灯。”
“谁知道那日老天作弄人,本来明月当头,朗星当空,却是突然的下起了雨来,这下可好,人们都急着要找地界避雨,在纷乱拥挤的人潮下,你娘就被挤散了,因着雨越下越大,她后来只能是狼狈不堪的,站在路边的屋檐下避雨,身边也只有香蝶那丫头陪着。”
“就在她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正巧被你正要回家的父亲遇到,你祖母和你外祖母一直很要好,你父亲也和你大舅父,三舅父要好,平日里将你娘亲当妹妹一样看待。”
“这会在路上遇见了,哪里能视而不见?赶紧就将你娘亲搭救到马车上,亲自送回了明安侯府。”
郑夫人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笑,轻声感叹道:“人生的际遇,有时候就是那么的奇怪,以往他们俩也见过无数次了,谁也没见喜欢谁,可偏就从这一晚过后,两人就都动了这个念头。”
“原本一切都很美好,你娘亲和你父亲过的很幸福,我全都亲眼看着的,很是替你娘亲高兴不已。”
“但是一场大祸没有任何预警的,就从天降而,你娘亲在生你的时候难产,血崩而死......”
崔婉清听着郑夫人突然而来的转折,心中猛地就是一痛,双手不受控制的,紧紧握住官帽椅的扶手,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陷入沉默的郑夫人,想要催着她赶快说下去,但是一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屋里,就这样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崔婉清和翘月都在望着神色扭曲的郑夫人,两人面上的神色,都是满满的担忧,翘月本就是局中人,此时更是泪痕交错,伤心的不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郑夫人虚幻飘渺,没有一点力气的声音,又回荡在屋里,“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压根就不相信,我不信云袖死了,我觉得我是在做梦,一个长的不得了的噩梦!”
“我就那样迷迷糊糊的过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的,才算是能正常的思考问题了,可是等到我去崔家给你娘上香,再想好好看看你的时候,却无意间发现香蝶不在了。”
“清儿,香蝶可是你娘亲最宠爱的丫鬟了,对她简直好得不得了,可这个天杀的奴才,她居然在你娘还没发丧的时候,就回了明安侯府,给曹三哥做了妾侍,还说是奉了你娘的遗命,为了让逝者安心上路,不敢不从。”
“但是,你知道么?当时你娘生你的时候,姨娘我可是不顾礼教,由头至尾都陪伴在你娘身边,紧握着她的双手,半步未离开过,我怎么就没听见你娘说过这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