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轩仁听后非常诧异的问道:“企业数量越多不就代表越发达么?西方列强国家哪个不是工厂林立?其实我倒觉得这十年里上海的工厂数量肯定会增加,不过要说突发性的上涨那可能性非常小……”
谭延闿冷冷的笑道:“若是我们自己来建工厂数量多了那对于中国来说是毫无疑问的好事,但若是洋人在中国建工厂的数量突然增多呢?这对于我们来说那将会是一场灾难!包括我们的抵羊纺织厂和盛宣怀的华盛纺织厂,两家或许会因为市场的原因产生商战,但是这是自己兄弟关起门来吵架,矛盾再深对于民族工业来说都不会有太大的伤害。如果洋人在中国大量开办大型企业,比如说纺织企业,它们有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而且朝廷官员们出于对洋人的敬畏不敢过分吃拿卡要,受到的限制远比我们要小,你说我们还能够斗得过它们么?!”
伍轩仁听后心中一突,说道:“那可真是祸福难料了,我们的优势就在于比洋货少得多的运费,整个产品的成本才会降得下来。若是洋人在我们家门口开办像抵羊纺织厂这样规模的大型纺织企业,那市场萎缩是不可避免的……”
谭延闿说道:“这不就是了么?!说到底纺织行业还算是现代工业中中国发展比较快的,其他诸如航运、电报、钢铁、船舶制造等等,中国都处于相当弱势的地位。洋人的工厂和企业一旦在国内大举开办,我们这些民族企业可能会受到灭顶之灾……陆羽兄。中日战争和十年前地中法战争都差不多。都是不败而败,朝廷无能累死国家,列强看到这么一块肥肉哪里有不心动之理?!”
伍轩仁听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能否认谭延闿地判断,但是心中却很难受。谭延闿见他神色有些尴尬便说道:“陆羽兄,你我之间该谈的事情都谈完了,走吧!以后我们的事情会更多,这段时间难得华盛地郑观应要和咱们在一起。你和他同行之时不妨多聊聊,想办法促成抵羊和华盛更进一步的合作,以便对付即将到来的华洋纺织品商战。我们抵羊纺织厂的目标在于高档布匹,为了能够促成两家更深的合作,不妨让出一定的低档市场给华盛……这些就要看陆羽兄地本事了!”
伍轩仁跟着谭延闿缓步走下公园桥,走到最后一个桥栏杆时,谭延闿突然停住转过身来看着这座木桥对伍轩仁意味深长的说道:“陆羽兄,延闿还想和你打个赌。有朝一日延闿定要取消这各国列强在华的所有租界,当然同样也包括所有类似的公园牌子!”他边说便指了指立在黄浦公园门口的那张“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公园牌子。
伍轩仁并不惊讶,而是笑了笑伸出手来:“一言为定?!”
谭延闿也笑着伸出手和伍轩仁相击三掌后笑着说道:“一言为定!”
谭延闿一行人再加上盛宣怀派出的以郑观应为首的考察队,在下午登上了前往武昌府地客轮。有招商局的老板坐镇,谭延闿等人在行程上可以随心所欲的安排。并且也得到了更好的礼遇。谭延闿在船上多半时间是陪方榕卿在客轮顶层甲板上观看沿途风景,这一层甲板只有对头等舱乘客开放,加上一些同船地外国人也都携妻带子在甲板上观看风景或是商谈事情,所以谭延闿带着老婆抛头露面不会引来太多的麻烦。
当然作为谭延闿地亲信幕僚,沈静和寇青也多半和他在一起商议一些事情,而陈飞则被留在了广州准备和新到任的两广总督进行职务交接,谭钟麟则就地留在直隶接替李鸿章正式成为直隶总督了,这也省得七十多岁的老人受长途奔波之苦。
伍轩仁虽然在与盛宣怀会面中没有说话,但是郑观应对于他的主动亲近也不敢忽视,伍轩仁出身于最早进行国际贸易的广东十三行伍家,家族传统的熏陶加上数十年的经商实践,这使得他在和郑观应相接触的时候很快便进入了角色。这一切谭延闿都看在眼中,对于伍轩仁他还是很看重的,传说在十三行鼎盛时期,在中国除了皇帝之外就是伍家的掌门人伍秉鉴最为富有。
随着鸦片战争伍家很快便败落了,伍家的后人也开始都分批的移居美国——在伍秉鉴时代伍家大力投资美国新兴的铁路还有其他工业,并且在美国有着相当的地产,甚至美国时代周刊的创始人在来中国混了数年之后回到美国的时候就是因为得到了伍家的支持,他才会奠定自己的事业基础,他成为了伍秉鉴的义子!
作为曾经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即便是衰落了,谭延闿也坚信破船也有三斤钉,这么一个辉煌
家族绝对不可能什么也剩不下,就是现在在中国大名洋行也是借着伍家的“怡和行”的名头开始开展中国的事业的。一个名声都这么有威力,谭延闿相信没有道理伍家就这么消失的干干净净,更何况伍家并不是满门抄斩,皇帝老儿最多抄了伍家在中国地盘上的财产,但是拿伍家在海外的资产是绝对没有办法的。
数十年前广东曾经有过一个谣传,说伍秉鉴愿意将伍家一半的资产捐给朝廷来换脱离十三行,不过朝廷没有应允伍家只好作罢。谭延闿也曾向谭钟麟求证过,可惜老头子并不是万能查询机,况且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出仕呢,可是根据伍秉鉴时代对于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投资来看,这个谣传十有八九是真的——伍秉鉴老谋深算见识也广,也许在那个时候已经看出了中国的危机,历史上皇帝养肥了几个人再满门抄斩充当国库的事情也没有少做。和珅就是那个时代地代表。伍秉鉴出于家族安全地考量。完全可以凭借自己当时的身份向国外转移资产,把鸡蛋放在数个篮子里。
其实这一次谭延闿带着伍轩仁去武昌,一个重要的目地便是试探他。准确的是他想要知道伍家到现在还有多少斤两——谭延闿曾经嘱咐过寇青,在国外的时候尽量打听一下当年的伍家情况,可惜收获甚微,只能肯定伍轩仁确实是伍秉鉴的后人,不过这对于他来试探伍轩仁已经足够了。
“夫君,你让我以后将资产多和那个伍轩仁合作打理?”方榕卿一身洋装打扮。手里拿着一把小阳伞在甲板栏杆前和谭延闿站在一起,她都一次这么打扮上甲板的时候,很是赢得了回头率。
谭延闿看看不远处在小茶座边上地伍轩仁和郑观应,回头笑着说道:“不错,这次我可是狠狠的算计了一把盛杏,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就这么了事的。既然我们算计了别人,就必须做好被人报复的心理准备,他日我要是吃了盛杏的亏也是理所当然!我知道你在上海这边一直是顺风顺水。尤其是股票交易上更是无往不利,不过这和盛杏在上海有很大的关系,而且你主要交易的股票就是招商局、电报局和华盛纺织总厂,这些可都是盛杏地地盘。他若是给你下个套子还是非常容易的……”
方榕卿笑着说道:“那我就不再掺和这些股票不就行了么?”
谭延闿亲昵的拍拍她的肩膀说道:“盛杏厉害固然是和这几家企业有很大关系,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他有深厚地人脉和庞大的财力作为支撑。在上海这块地盘上,有实力地富豪都是很卖他的面子的,就算你不经营和盛宣怀有直接关系的股票,但是其他商家的股票多少都和盛杏有着或明或暗的联系。这些老油条厉害手段多着呢,他们联手算计你一把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尽快将手头上的资产都变成现银,最好是其他列强国家的货币,若是美元就更好了……”
“那岂不是我们彻底退出上海?!”
“呵呵,你不觉得上海这个池塘太小了么?说实在的,盛宣怀虽然根基深厚,但若是凭借老头子的手段,让他变成个断根也是易如反掌,毕竟这些产业都是挂在北洋名下,说到底盛杏是怕咱们,他现在想的是如何与咱们相处,盼着老头子赶快挪窝到时候再新账老账一起算!我们选择伍轩仁就是绝了盛宣怀的心思,再者上海现在毕竟是一个小池塘,外面的世界会更精彩!”谭延闿笑着说道。
“外面的世界?”
谭延闿点点头说道:“不错,外面的世界!伍轩仁出身当年广东十三行的伍家,当时的伍秉鉴富可敌国,为了保全家族根基事先就已经在国外经营了庞大的产业,后来果不其然,鸦片战争爆发后伍家灰飞烟灭,伍家也来个金蝉脱壳举家外迁,现在留下来的不过是伍家的旁支远系罢了。这都快六十年了,说起来伍家外海外的情况除了他伍家自家人以外谁也摸不准,不过为夫前日曾经试探过伍轩仁,出口就是买下汉阳钢铁厂并且担负后续注资……哼哼,国内有几个人能够有如此豪富?!我也不图他的家产,只是希望他能够做个引路人而已……”
“夫君的意思是英国和其他国家的股票市场?”方榕卿有些惊讶的说道。
谭延闿笑着说道:“不错,不过准确的说是美国的股票市场,而且不限于股票,比如说投资铁路、电报、钢铁、石油……等等有着良好投资前景的产业,这些都可以算是你的目标。而和伍轩仁联合则是为你保驾护航,他们是识途老马也可以节约大量的时间尽快的了解外面的市场是怎么一个情况……”
“夫君是否想要仿效伍
样……”
谭延闿听后只是出神的看着远方的景色淡淡的说道:“也算是吧!这中日战争不败而败,各国列强终究不会放过眼前的肥肉,谁都会争着吃两口,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往后几年朝廷再割地赔款亦不是稀奇之事,内忧外患之下必然是官逼民反之局……这也许是为夫多心了。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年伍秉鉴筹谋数十年也没有想着用上,结果一次意外的战争逼着伍家远走他乡。岳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而老头子也只看重为夫一个。我们就代表了谭方两家地联合,两个家族地命运……嗯,对为夫而言实在有些太过沉重了些,多备条后路吧!”
方榕卿听后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的攥住了谭延闿的手点点头,半天才说道:“我会把尽快让寇青将上海地事情全部办妥的。不过也不要现银了,最好兑换成黄金或是外国的货币,白银现在价格好像慢慢的降价了……”
谭延闿听后笑着点点头说道:“这些我是不清楚的,你自己看着办,不过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白银贬值了?”
“是啊,不过只有微小地变动,尤其是中日战争阶段的时候,白银和列强国家货币的比值一直都在变动。总体上是贬值的方向……”
“呵呵,没有想到你的心思这么细密!”谭延闿称赞的说道,其实他更想说:“你真的好厉害啊!”
世界上什么赚钱最快?鸦片?纺织品?钢铁……谭延闿非常重视财富积累,为此他削减了脑袋琢磨快速致富的办法。甚至相出了生产海洛因冒充戒毒药品销售给西方国家这样地办法,不过在他看来这些赚钱的速度都实在是太慢了。尤其是看到方榕卿将他们的“结婚收入”七倒八弄的在短时间翻了一番后,他才明白过来——这个世界上用钱赚钱地速度是最快的,什么股票、期货等等金融工具来钱速度最快!
不过非常可惜地是谭延闿前生最擅长的便是药物研制,对于金融他是十足的菜鸟。如果说在金融上他最有把握的事情,那莫过于三十多年后引起世界第一次经济危机的美国股灾了,不过这是三十年后的事情,现在他就是再眼馋也是白搭。他现在就需要钱,大量的金钱,只要有了钱,加上他的有意引导配合老头子的权势才可以发挥最大的作用,才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大限度的增强自己手中的实力,更进一步而言是为了他造反成功的天平上增添几枚有力的砝码。
方榕卿是有着出色的理财能力,不过这距离后世“股神”的水平还差得远,但是她能够判断出银价在走软,这是一个极好的先兆,就谭延闿所知道的历史,白银应该是在很长时间内持续降价的,只有黄金才是万能的,想要等白银涨价还需要等上几十年。方榕卿有这种认识,谭延闿自问拍马都赶不上,这就更加坚定了他要涉足海外市场,尤其是海外金融市场的决心。
“不管怎么样,你先将所有的股票全部都变成美元,等过段日子我有大事要做,需要很多的美元……寇青这边我还离不开,至少在湖北我还要用他,上海那边应该有寇青的人,让他们尽快的完成此事,随后看我这边的钢铁厂收购情况如何,可能还会有一批银子需要对换成美元!”
“夫君,你该不会真的想在美国炒股票吧?风险大不说,这距离上通信也不方便啊,而且听说咱们这里白天的时候,美国可是晚上,除非能够在美国否则还是先不要炒美国股票了……”方榕卿笑着说道。
“嗯,不错,美国和咱们这里相差有十二个小时,他们的昼夜正好和咱们这里相反……其实我还没有那个底气去炒美国股票,而是想和伍家联手在美国做笔大生意。如果这笔生意操作得当的话,那我们就算在美国有立足之地了,所获得的收益将会难以想象,到时候咱们在考虑炒炒美国的股票?!”谭延闿笑着说道。
一想到炒美国的股票,谭延闿心中就想笑,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不过要说炒美国股票,谭延闿心中还是对那场深刻影响世界经济和政治格局的黑色星期一非常感兴趣的,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一次超级发财机会,只要他还活着有能力参与的话,一定会去浑水摸鱼,当然在此之前让方榕卿练练手也是做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