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略一怔愣,随后脸上就恢复了笑容,摆摆手:“都下去吧!”
“是!”康嬷嬷看了一眼,面上却是顺从的带着一众宫女退了出去,打发了其他人下去,她自己守在了门外。
殿内,宸妃把皇帝让到上座上,陪了笑脸道:“这么晚了,皇上过来是……”
皇帝面上表情过于严肃,随后问道:“今日安王府上一切都还顺利?”
总不能真的只为关心这点儿小事情吧?
宸妃心里疑惑不减,面上却是恭敬的应:“有皇上关照,又替他操心,哪有什么不顺利的?”说着,又露出几分不如意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道:“就是陆家的那个丫头……唉!她人看着虽然还像是个懂事的,可到底是……”
皇帝的脸色过于严肃,明显是没太在意她说的话。
宸妃自己话到一半,就又尴尬的自行打住。
皇帝这才忽的抬头看向了她道:“既然是朕下旨赐婚的,那么昭王那边你就无须多想,只要陆家的那个丫头的品性你还满意那就好!”
“是!”宸妃顺从的应了,心里却忽的警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皇帝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了,反而叫她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她拿不准皇帝的心思,更不敢表露出来,便觉得心脏被人渐渐地捏紧,十分的不自在。
皇帝却又说道:“丰儿的年纪不小了,以前是朕的疏忽,没有照管到他,如今你们母子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么后面朕自当补偿。朕知道,陆家的这个丫头你不合你的心意,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横竖就是个侧妃,只要无伤大雅就好,至于丰儿的正妃,你多替他留意着,有合心意的尽管和朕说。”
这番话,就更听得宸妃心中惶恐。
她的面皮忍不住的略一僵硬,扯着嘴角道:“一切但凭皇上做主就是,臣妾毕竟多年不在京城,这些京中贵女们到底哪个秉性好些我也不知道。”
皇子们的婚事,一直都是由皇帝严格把关的,为了平衡朝局和皇帝自己的一些私心,他是不可能放任皇子们随便和手握实权的朝臣联姻的。
所以,他今天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有意施恩提携,还是仅仅只是别有用心的警告和试探?
这个皇帝,可是翻脸无情的,宸妃即便有些自大,这种情况场合之下也还是拎得清的。
皇帝盯着她,看着她脸上略显僵硬的表情,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但他很快把这种恼人的情绪抛之脑后,仍是有条不紊的说道:“朕让你去挑,你就尽管去挑,他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会关照他的!”
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宸妃也不敢不识抬举,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是!臣妾明白了!臣妾母子谢过皇上的恩典!”
她屈膝将要拜下,皇帝却伸手扶了一下,顺势将她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身子还没大好,就不要讲究这些个虚礼了。”
宸妃的心里,这时候甚至开始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面上却还不得不陪着小心:“是!”
她正了正身子坐好。
两个人一时无话,再抬头的时候却见皇帝正烦躁的皱着眉头。
宸妃不傻,自然不敢在这个时候装糊涂,便就谨慎的主动问道:“皇上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臣妾怎么瞧着您甚是疲累的样子。”
皇帝冷哼了一声:“还不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务事!”
自从他毫不容情的重责了西陵卫之后,宫里的女人们看到专宠多年的常贵妃被弃也不过就是在皇帝一怒之间的事情,最近这宫里就颇有些风声鹤唳,宫妃们个个安分,守在自己的宫里,生怕一不小心惹到御前变成皇帝的出气筒,故而这段时间,几乎算是后宫里最安静太平的一段时间,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能让皇帝烦恼的家务事——
无非就是昭阳宫和昭王府两边牵扯起来的那些破事了。
宸妃心中了然,却不敢贸然开口挑拨,反而本本分分的道:“她的那个性子从来就是那个样子的,油盐不进!”
她和常贵妃本来就不相和,皇帝也不可能让她出面做说客,这一点是一定的。
皇帝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宸妃一开始没太在意,直到后面被他看得表情都维持不住了。
“皇……皇上……”她心里一慌,却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说错话了,只下意识的就要起身跪下。
不想,皇帝却一抬手,将她的那只手又按回桌面上。
宸妃起也不是,坐也不是,不上不下的卡在那里,无所适从。
皇帝盯着她的眼睛,这才声音低沉,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去替朕办件事吧,在这宫里,朕唯一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一个!”
宸妃的脑子里有一瞬间转不过来,只是出于本能的脱口道:“什么事?”
皇帝道:“常氏母子忘恩负义,也是朕一时失察,引狼入室了,未免以后祸起萧墙,惹出更大的祸事来,你替朕出面去料理掉他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幽暗的冷光。
虽然不似那种苦大仇深一般的咬牙切齿,却是冷酷森寒到让人觉得骨头缝里都有冷风嗖嗖的扫。
“怎么料理?”宸妃仍是出于本能的问。
她回宫以后受了常贵妃不少的气,当然是乐于去踩对方一脚的,哪怕只是当面出出气都行,可是现在这件事是皇帝亲口吩咐下来的,她就不那么轻松了,更遑论兴奋,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安。
皇帝的眼睛里仍是放着那种诡异阴暗的冷光,声音嘶哑低沉的道:“朕已经把局都给你布好了,只须要你出个面,咱们体面的将此事料理了!”
宸妃知道,自己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心中飞快的迟疑了一下,咬牙道:“皇上要臣妾做什么?”
皇帝这时候却忽而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朕不须要你做什么,只是提前来跟你打个招呼,让你心里有数,届时可能是要你受点委屈的,你心里有数就好。太医院里有位曲太医,你的病现在还没大好,这几日就借口和他接触一下吧。”
“是!”宸妃也不敢多问,只能顺口应了。
皇帝于是满意,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把自己的手从她手背上拿下来。
宸妃半弯着身子在那里僵了半天,这一放松,突然就没了力气,以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皇帝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褶皱:“歇着吧,朕走了!”
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臣妾送皇上!”宸妃赶紧收摄心神,追着将他送出去。
等到送走了皇帝,康嬷嬷将她扶回寝殿,见她魂不守舍,一副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就担忧的道:“皇上方才都跟娘娘说什么了?娘娘您是身子不舒服吗?”
宸妃坐在桌旁,还是有些心思不稳。
她闭上眼,暗自平复了呼吸半晌,后又说道:“打发了丫头们都下去吧,我累了,不想沐浴了!”
“是!”康嬷嬷立刻出去,把外殿的宫女都遣散了。
等回到内殿,只剩下主仆两个,宸妃就把事情的原委都与她说了。
康嬷嬷听完之后也是吃惊不小:“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宸妃冷笑:“别的本宫不太拿得住,但是有一点十分确定,那就是——云绮楠的死期到了!皇上死要面子,要除掉她,又不想自己直接出面,所以他要我出面替他撕开这道口子,进而名正言顺的封了云绮楠的口。”
康嬷嬷脸上表情也是分外的凝重,沉思道:“最近奴婢都不在宫里,昭阳宫那边……”
“瑞王算是废了!”宸妃道,想到常贵妃最近这段时间忍受的煎熬,心里就觉得无比的快意,本来想借西陵卫给皇帝戴绿帽子的事再奚落一两句,可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突然就又心烦意乱的转移了话题道:“听说他那杖伤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更加恶化了,太医院的人没那个够胆,必定是得了皇上的命令的,以云绮楠的那个脾气,知道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现在看皇上那意思,是想叫我先出面替他担下这件事,引云绮楠先发难了!”
康嬷嬷听得胆战心惊:“那位贵妃娘娘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她要真的咬上了娘娘……”
真要被那女人咬住,不死也要被扯下几块肉来的吧!
康嬷嬷想来就不寒而栗。
宸妃冷嗤一声道:“只要皇上不舍弃,那本宫也就是做筏子,替他引爆这件事,既然最后他的目标是云绮楠,那么闹是要闹一场,最后他势必会全力保我出来的。而且——”
她说着,眼底又突然浮现某种决绝之色:“方才他暗示的相当明显,是有意要提携丰儿了,昭王那个正妃就是他最大的包袱,本宫听皇上这意思——这时候,哪怕是要冒险,也值得本宫去赌一把了。皇上年纪大了,近年来身体也大不如前,就算这次要伤及本宫的元气,只要不累积性命,用不了多久,等丰儿上位之后,本宫依然可以东山再起!”
康嬷嬷听到这里,却更是勃然变色,颤抖道:“这……娘娘这会很危险吗?”
宸妃抬头看她,有些神秘的略一勾唇:“既然皇上亲手把机会送到了本宫手里来了,那么就一定要抓住机会,他既然已经布好了局,那么只踩死云绮楠一个,岂不是太亏了?本宫何不顺势推一把,来一个一箭双雕!”
康嬷嬷略一思忖,就是了悟,低呼道:“娘娘您是想把昭王……”
“云绮楠母子和昭王府之间的可是一团乱麻,随便扯一扯,就能叫他们作茧自缚!”宸妃冷笑:“且不说云绮楠和那个昭王妃之间很有故事,只瑞王和昭王之间就有杀子之仇呢,如果说瑞王的那件事是他们夫妻做的手脚……这是不是比本宫出面更加可信呢?”
康嬷嬷承认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只仍是不能安心:“可是皇上那里,如若叫他知道是娘娘您……”
宸妃道:“看他方才来跟本宫说话的那个意思,已然是对昭王非常不满了,所以本宫才说值得赌这一把!或者他早就料到本宫会把握机会,推一把,就算他没这个意思,了不起本宫也受点责罚,如果能顺势拉下昭王来,怎么都值了!”
康嬷嬷见她这般信誓旦旦的模样,就也不好再劝。
宸妃道:“明儿个一早你去太医院,点名让那个曲太医来见我。”
“是!”康嬷嬷点头应诺。
彼时的昭阳宫内,常贵妃刚从西陵卫屋子里出来,这两日西陵卫因为伤口感染,开始发烧,以后时候烧得糊涂,就开始昏睡,一整天下来,已经是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了。
“娘娘!”琳琅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了,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去:“娘娘!”
常贵妃面上并无悲戚之情,侧目,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琳琅道:“宸妃娘娘已经从安王府回来了,皇上得了消息,当即就启程过去了。”
“是吗?”常贵妃沉吟一声,忽而仰头朝天,缓慢的吐出一口气,最终却没说什么,只挥了挥手。
琳琅只是奉命去盯嘉和宫那边动静,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也不多问,行了礼就直接退下了。
与此同时,曲太医从宫里出来,乘马车走在回府的路上,这条路他走了几十年了,而且他家离皇宫又确实不算远,他就根本没当回事,正在闭目养神,却觉得车身一颠给停了下来。
他猛地睁开眼,随后就是眼前一黑,被人用一个黑布袋子套住了脑袋,往死里揍了一顿。
然后,那群人就一窝蜂似的散了个没影儿。
他的车夫也没了影儿,他自己缓过劲儿来,捂着肚子趴下马车,索性这里离着他的府邸也没几步路了,就干脆撑着力气步行回去,大门前拍了一阵门,里头没人应,再一使劲,门开了,里面的屋子,和往常一样,该亮堂的地方亮堂,该黑的地方黑,可他撑着身子寻了一圈,却发现家里喘气的一个没有,一夜之间,只剩一间空宅子了。
次日一早,康嬷嬷就奉命去太医院请了曲太医过去给宸妃诊脉。
曲太医在嘉和宫呆了不多的事件就出来了,转道就往昭阳宫去给西陵卫换药,脚步虚浮的走到御花园里,冷不防眼前人影一横。
他抬头,却见常贵妃不知怎么就出现在这里了。
“娘娘?”他张了张嘴,常贵妃却冲他扬眉一笑,那一笑,甚是诡异,随后旁边就冲出来两个侍卫,把他给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