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吉受牵连被骂的事情让他们夫妇两人很生气,不仅生御史言官的气,还生张安夷的气。
同时,李氏知道皇上要给张安夷赐妾室却被张安夷拒绝了更是糟心的不行,当即便去老夫人那里告了一状。
屡次在阮慕阳手中吃暗亏,李氏自己也觉得没面子,可又奈何她不了,所以平日里只能冷脸对着她,偶尔使使绊子。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她自然是要发挥一下的。
这么久时间下来,李氏也学得聪明了一些。
“母亲,安夷到现在连个子嗣都没有,我着实替他担心,家规在这儿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可这回安夷竟然公然抗旨,闹得御史们骂他骂得狠。”李氏见老夫人脸上出现了一丝愁色,继续说道,“安夷一向稳重,怎么会做出抗旨的事情还惹恼了圣上,恐怕就是因为慕阳。虽说没有妾室内宅不会乌烟瘴气,可是像她这样整日霸占着夫君的也不好啊。”
说完之后,她等着老夫人说话。
说实在的,李氏在张家实在没地位。身为老尚书的长媳,却从未掌过家。原先老夫人年轻的都是老夫人在掌家,老夫人老了之后王氏又嫁了进来。管家之权便交给了王氏。她一开始对王氏也是十分不满,可是王氏对她十分恭敬,这让她很受用。
但是阮慕阳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
她让李氏没有做婆婆的威严。
“你这话说的不全对。”老夫人终于开口了,“不论如何,慕阳都是安夷的媳妇,也是你的儿媳,你当对她宽容些。”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年轻时雷厉风行。管理起后宅来也是井井有条,看得出李氏的心思。
李氏心中有些不满:“母亲,我没有。”
老夫人又说道:“且不说安夷抗不抗旨,那两个异族女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张家的门,就算是当妾也不行。我不答应,老太爷更不会答应。安夷做得很对,要是让他祖父知道了,恐怕又要气病了。”
张家底蕴深厚。家风严谨,是断然不能让异族女子进门的。不是他们不害怕抗旨得罪圣上,而是他们坚守着张家祖祖代代绵延下来的风骨和正气。
提起老尚书被气病,李氏不好说话了。气病老尚书的正是她的嫡长子张安朝。
“况且,他们还年轻,之前安夷也说过暂时不想要孩子,便随他们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阮慕阳进来的时候便听到了老夫人一声叹息和“儿孙自有儿孙福”。
是李氏派人将她叫过来的。
她看了眼李氏。结合老夫人的语气,一下子就猜出来她们在说什么了。
“祖母,母亲。”
“慕阳来了啊,这两日穿云院中可还安宁?”老夫人问。
阮慕阳点了点头说:“让祖父祖母操心了,一切安好。”
“你大嫂又有身孕了,现在家中的事情都是你和云喜在打理,我怕你们劳累,若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请大夫过来看看。”
知道老夫人虽然不说,心里也是想要她怀上的,阮慕阳心中有些愧疚。“是祖母。”想起一个时辰前宫里人送来的帖子,她说道,“正好要与祖母和母亲说一声,方才宫里来人说三日后皇后娘娘让我入宫一趟。”
正在张安夷正值风口浪尖,不知这个时候皇后让她进宫做什么。
老夫人点了点头说:“你去吧。安夷现在需要打点的很多,你有什么需要便从账房上支。”
“是。”平日里的一些人情来往自然是从账房中支的,但是掌家的王氏会有不满。毕竟张家正儿八经经商的只有张安延还有二老爷张复。所以后来有一些比如阮慕阳这回自己进宫,要打点宫人便用的是自己的嫁妆。好在赵氏当初给她的嫁妆丰厚,陪嫁的铺子每年也还能有些盈利。
朝中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张安夷回来的时候还是一副清风朗月的样子。
“听说你为了不纳那两个异族女子为妾,抗旨惹恼了圣上?”其实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阮慕阳是惊讶的。但其实张安夷就是这样的性子,看似温和脾气好,骨子里藏着的却是刚毅和绝不妥协。
张安夷脱下官服的动作停了停,看向她问:“夫人知道了?”
阮慕阳抬了抬眉毛:“外面都骂成那样了,我还能不知道?”实际上事情传开已经是抗旨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了。
听到她语气里的不满和维护,张安夷失笑:“其实也不尽然全是骂我的。”
“还有人夸?”阮慕阳走到他面前,一边让他将手拿开,自己替他换下官服,一边不以为然地看着他。
张安夷勾着唇,享受着阮慕阳贤惠地替她更衣,柔和的目光中夹杂着些许揶揄,缓缓开口说道:“有人说我是个极为专情的男子,对夫人极其疼爱,不惜为了夫人抗旨。”
没想到还有这样说的,阮慕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成了蛊惑当朝阁老的女子。她脸上微微地有些发烫,看进他柔和的眼睛里,眼波流转地问:“那二爷觉得他们传的可是真的?”
张安夷拒绝了圣上赐的美妾这件事虽然让御史言官们骂个半死,却在民间成了一段佳话。相传内阁次辅张安夷丰神俊朗,年轻有为。而且对夫人用情极深,宁愿抗旨也不要纳妾,又将张夫人说成了个美的祸国殃民的女子,让她成了使得张安夷抗旨的罪魁祸首。
张安夷只觉得阮慕阳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风韵和妩媚动人极了,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吻了吻,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对夫人自然是用情极深的。”
他说话时带着笑意,似真非真。阮慕阳虽然知道他抗旨定然不像民间传闻的那样,但也相信与自己是有关的,欣喜甜蜜涌上,觉得心里软得不行,暂时将洛阶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三日之后,阮慕阳进宫。
到了甘泉宫,她才知道皇后只召见了她一个人。
“张夫人不比拘谨,本宫只是觉得与张夫人十分投缘。找张夫人来说说话罢了。”或许是因为出生南方,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柔软,裘皇后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像是被潺潺的水滋润了一样,当真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但阮慕阳知道她不只是像表面一样温柔。
“臣妇荣幸之极。”
阮慕阳发现和裘皇后聊天虽然态度谨慎,不曾放松过,但是隐约却有一种舒适之感。
没过多久,裘皇后说起了张安夷拒绝了灵帝赏赐的两个异族姬妾的事情,语气中带着感叹道:“不要说是京城的世家贵族了。就连普通人家三妻四妾的都不少,像张阁老这样不纳妾的实在是少数,不知有多少女子要羡慕张夫人了。”
女子确实都不希望丈夫三妻四妾,可是身不由己,就连像皇后这样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还要忍受皇上的三宫六院。阮慕阳自然不会傻到同意张安夷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的说法,立即解释道:“是张家的家风严谨。”若是她真的认同了皇后所说的,恐怕连皇后都要嫉妒她了。
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裘皇后失笑,随后道:“只是张阁老虽然功过相抵,但还是落了皇上的面子,再加上这几日御史们口诛笔伐,皇上心中甚是不满。”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可本宫却极欣赏张大人这样的做法,虽然是个文臣,却很有血性和风骨。再加上本宫与你投缘,也是替你们担忧的。”
原先还以为裘皇后是要替灵帝向她犯难,听到这里却发现裘皇后不是这个意思,阮慕阳是何等细腻的心思?她立即站了起来,跪下道:“还劳烦皇后娘娘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这是裘皇后在施恩,她自然不能不识抬举。
裘皇后的唇微不可见地勾了勾,语气依旧随和,亲自俯身将阮慕阳扶了起来说道:“张夫人快起来。张阁老是肱股之臣,本宫自然是要替他说说话的。”
“多谢娘娘。”
一个施恩,一个感激。接下来自然是越聊越和睦了。
可是没过多久,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娘娘!”
“怎么了这么冒失?”裘皇后问。
那个宫女显然被什么事吓得不轻,小心地说道:“娘娘,太子殿下来看娘娘的路上被洛妃娘娘养的狗咬了。”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什么?”裘皇后站了起来,“太子呢?”
阮慕阳感觉到裘皇后身上那股温柔随和之气有一瞬间消失了,还有杀意一闪而过。从去年中秋宴上就能看出她对太子寄予了十分高的希望,自然也是十分紧张太子的。
后宫之中的事阮慕阳也了解一些。洛妃仗着是洛阶的女儿,在后宫之中地位极高。时常也是不将皇后放在眼里的。或许洛阶也有让洛妃登上后位的想法。
一个妃子养的狗将太子咬伤了,这狗是肯定活不了了,养狗的妃子恐怕也要受到不轻的惩罚。
但现在洛阶权势滔天,就说不定了。
毕竟是后宫之中的事情,阮慕阳不适合参与其中。她正准备起身告退之时,几个宫人簇拥着太子来到了甘泉宫。
“请太医了吗?”裘皇后问道。
“回娘娘,已经去请了。”
正殿之中因为人多有些混乱。裘皇后的注意力全在小太子身上,这时阮慕阳不适合打扰。可是也不能就这样了走了。
“伤了哪儿了?”
阮慕阳注意到自从小太子进来后,虽然裘皇后眼神中依然带着关切,但是神色却比先前平静了不少,像是在故意抑制着情绪一样。
而小太子也没有哭闹,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红,语气如常地回答道:“回母后,腿被咬伤了,不碍事。”身边的太监和宫女着急得都要哭了。衬得还不满十岁的小太子更显沉稳。
裘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阮慕阳不由地在心中感慨她的用心良苦。
裘皇后身为女子,唯一的希望便是太子谢深了。慈母多败儿,唯有像裘皇后这样教小太子,往后小太子才不会长成灵帝那样优柔寡断又荒唐的性格。
“皇后娘娘,臣妇先行告退。”阮慕阳看准了时机说道。
裘皇后点了点头。
刚走出甘泉宫没多久,阮慕阳便见到了被簇拥着过来的洛妃。
“参见洛妃娘娘。”
“起来吧。”洛妃根本没将阮慕阳放在眼里,走了几步才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她,“等等。你是张夫人?”
原本准备离开的阮慕阳不得不又停了下来,答道:“回娘娘,正是。”
洛妃打量了她两眼,以为深长地说:“从前本宫听洛钰提起过你。”
洛妃是洛钰的小姑姑。自从张安夷和洛阶的关系紧张了起来,阮慕阳就没有见过洛钰了,两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
“娘娘,咱们快去甘泉宫吧。”洛妃身边的宫人催促道。
洛妃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
她刁蛮的性格倒是与洛钰有几分相似,不过洛钰更为简单。阮慕阳看着洛妃远去的背影。终于明白今日皇后为何要施恩了。
洛妃威胁着皇后的位置,若是有了子嗣,便会威胁到小太子,小太子便会像当年的灵帝一般,太子不像太子,那时候就又是兄弟相争。洛家威胁着她的皇后之位,威胁着太子,她自然是不能容忍的。为今之计就是拉拢朝中唯一有能力将来与洛阶抗衡的张安夷了。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回去之后,阮慕阳将皇后施恩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张安夷。
“太子乃是正统,自然是要拥护的。只是皇后娘家在朝中并无势力,即使有皇后相助,我与洛阶也不是当年的徐厚与洛阶,我们的实力并不相当。”张安夷眼中一片凝重与幽深。
阮慕阳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他似乎并不看好与皇后合作。她本以为这会是双赢。
“那——二爷有何打算?”她问道。
见她的语气中带着担心,张安夷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安慰道:“洛阶容不得我。我自然也是容不得他的。夫人不必担心,圣上虽然身子一直不好,却还是有几年的,只要圣上还在,洛阶再大胆也奈何不了我。”
再给他几年的时间,到时候再与洛阶较量,结果就未可知了。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像是在说着夫妻之间最寻常不过的话一样。让阮慕阳不由地就相信了他。
朝中张、洛两派各自壮大,相互打压,明争暗斗不可开交,转眼又是一年过去,迎来了三年一度的春闱,又将有一批年轻人迈入波谲云诡的官场。
这一年的时间里,灵帝依旧沉迷炼丹,只是偶尔过问朝政,任由张安夷和洛阶两派的人相互牵制,与此同时,在西洲的永安王谢昭率领将士打了几场胜仗,将西洲蛮荒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功绩传到了京城。
这对阮慕阳来说是个不好的消息——谢昭的兵力在壮大,恐怕又要起来了。
她不得不让寒食在西洲买通人经常将西洲的消息传过来。
原本以张安夷的学识和地位,任会试主考官之一和殿试读卷官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但是因为张安朝和张安玉要参加,他便向圣上请求回避,最后会试的两个主考官分别是洛阶和张安夷两派的人,殿试读卷官由洛阶亲自担任。
可是,即便张安夷给了机会,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抓住的。
张安朝埋头勤学,准备了整整六年,却在会试落榜。反倒是张家人都不怎么看好的混世魔王张安玉过了会试,殿试的成绩也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
张复和季氏夫妇自然是开心极了的。老尚书与老夫人也十分高兴。
“没想到四弟看起来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没想到竟然考上了。”阮慕阳由衷地说道。在她眼里,张安玉还像当初打断了朱少时的腿被朱夫人找上门的小孩子一样。
张安夷问:“夫人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阮慕阳正想点头,却觉得张安夷的目光明明是温和的却没由来让她心慌了一阵,隐约觉得他似乎不喜欢她点头,便改口道:“替四弟妹高兴。”叔嫂之间确实该避嫌的,张安玉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整天找她麻烦的孩子了。
“四弟虽然从前被祖母宠得无法无天,却是个极为明白的人,天资也不错,稍加努力,自然是可以考成这样的。至于三弟……”张安夷叹息了一声,“将有些东西看得太重了,心态摆不好,太计较了反而考不好,但也不能怪他。”
在张家当庶子是极其不容易的。
张安玉和张安夷的性子可以说是既然相反,一个年少轻狂,一个少年老成。却不想张安夷对张安玉的评价居然这么好。
张安朝从跟张安夷一起考落榜,到第二次因为张安夷是同考官而回避,再到现在又等了三年终于又能考了,却依然没考上。阮慕阳惋惜道:“三弟准备了这么多年,却不及四弟准备了两年,恐怕心里是很难受的。”不只是难受,甚至会对张安夷更加怨恨。
“他这样的性子反倒不如四弟,入了官场极容易误入歧途。”
很快。朝廷对张安玉任命下来。他没有能选上庶吉士入翰林,被外派了到了青田县当县官。
虽说只是个县官,但是青田县位于富饶的浙江,算是个好去处了,只要政绩好,几年后就能升迁,有张安夷帮忙周旋,回京也是很快的。
张安玉可以说是典型的京城弟子。长那么大几乎没出过京城,季氏自然是不放心的。
但张复却十分高兴。
张安玉去青田,胡云喜自然也是要跟去的。
就在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动身的时候,一个下午,陈氏来了穿云院。
阮慕阳有些意外陈氏的到来,因为这两年她们私下里的来往是极少的。
“三弟妹快坐。”看着陈氏低眉顺眼的样子,阮慕阳心中感慨。
他们夫妻二人也不容易。
陈氏不安地坐着,喝了口点翠端上来的茶。有些心不在焉。
看出她像是有事,阮慕阳便问:“三弟妹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既然二嫂问了,我也就直说了。”陈氏握了握茶杯说,“其实这次来找二嫂是有个不情之请。”
阮慕阳最怕的便是别人的不情之请,却又不好拒绝,只能等她继续说下去。
“安朝他——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按道理来说也是能做官的。二嫂能不能让二哥给打点打点,让安朝做个官?”陈氏满怀期盼地说道。
有举人功名确实就能做管了。当初老尚书就让给张安夷弄一个外任的县官做一做。许多年前张吉也是因为老尚书的安排才能为官的,从县官到了知府。
张安夷现在是内阁次辅,等地方上有官员升迁,职位空出来的时候,给张安朝弄个外任的县令做一做也是可以的。
只是阮慕阳想起了不久前张安夷说的话。他说张安朝的性格不太适合做官。
看着陈氏的期盼,阮慕阳也不好当即拒绝,便道:“三弟妹这个请求我不该拒绝的,但是得等你二哥回来才能做主,毕竟我只是个妇人。”
陈氏高兴地点了点头,随后欲言又止。
“三弟妹还有什么顾虑?”阮慕阳问道。对待陈氏,她没办法像对待王氏那样。
张安朝虽然是庶子,但是错不在他,而在张吉的荒唐。他们夫妻平日里在张府十分低调,至于那性子也怪不得张安朝,不是嫡子,李氏这个母亲对他不闻不问,张吉更是对这个庶子十分不上心,他自然没办法有张安朝那样圆滑,也不敢像张安玉那样无法无天。
陈氏犹豫了一下,鼓起了勇气说道:“安朝与我都没有出过远门,不知二哥能不能给安排一个在京中的职务。”
没想到她提出这样的要求,阮慕阳一下子没说出话来。
能留在京城绝对是个肥差,京城的七品都比京外的五品强,张安玉是榜上有名的进士都得外派,张安朝只是个举人居然还想留在京城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