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石场附近的村民都知道最近来了个带着孩子的俏寡妇。
这个俏寡妇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被流放过来的。平日里她很少跟旁人说话,休息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一旁,眼睛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与旁的女人很不一样,看起来身份非常不一样,安静的时候浑身那股气势叫人不敢靠近造次。
这个俏寡妇便是洛钰。
采石场的活是十分苦的,尤其她还是个女子。从前在京城里锦衣玉食,十指连阳春水都不沾,更不要说干这些粗活了。没几天原本细嫩的手就被磨得全是细细的血口子。可是她好像没有知觉一样,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句怨言都没有,始终坚持着。
有些男人见她长得漂亮,存了几分心思,主动要帮她,全被她看也不看一眼地拒绝了。
明明是个流放过来的犯人,不跟任何人说话的样子给人一种高高在上谁都看不上的样子,一顿时间下来惹恼了好几个主动献殷勤的男人。其中就包括附近南翠村有名的混子刘仲响。刘家有些小钱,在南翠村算是最好的了,是以他有在附近横行霸道的本钱,家里已经有三房妾室了。
一天傍晚,洛钰从采石场回来。她的住处是在附近的一个茅草房,平日里三顿都是和在采石场干活的人一起吃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吃。她已经这样了,对吃的已经不讲究了。可是洛简才十几个月大,每天拿馒头泡水和成糊糊给他吃,恐怕他会撑不住。
或许当初将洛简留在那里,他会有不一样的际遇,若是被有能力的人捡了去养,恐怕要比现在跟着她受苦好上千万倍。
就在洛钰抚摸着洛简软软的小脸,心里想着当初执意将他抱起来带到黄州是对是错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动静。
“谁?”
伴随着敲门声,屋外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洛娘子在家吗?我是石场的。”
因为门外是男人,洛钰存了几分警惕,走到门边看了眼身边自己随手就能拿到的镰刀,才慢慢打开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看到是刘仲响,她皱了皱眉便要关门。
刘仲响眼疾手快抵住了门,目光贪婪地在洛钰的脸上打转,笑着说道:“洛娘子这么着急关门做什么呀?我是来看看洛娘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在洛钰看来,刘仲响这样贪婪好色的人简直粗俗不堪,以前洛府的下人都不知道要比他好上多少倍,觉得看一眼都脏了眼睛。她声音冷冷地说道:“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谢谢。”
“别着急啊。”刘仲响看着洛钰。茅草房里很黑,门只打开了一个门缝,外面的光照在洛钰的脸上,将她的照得十分白净。那细腻的肌肤让刘仲响看得心里痒痒。他的几房妾氏加起来那皮肤都比不上洛钰的。
“洛娘子带着个孩子也不容易。孩子还小,需要养,你一个人就靠在石场干活恐怕很难养活,还白糟蹋了你这一身细皮嫩肉。不如,你跟了我,我让你在刘家享福。”
他的目光和语气让洛钰十分反感,一刻也不想跟他多说。她用力去推门,可是力气根本比不上刘仲响。“不用了,我不会给人做妾的。”
刘仲响笑了。这寡妇还挺有心气的。
他以为这是洛钰欲拒还迎,跟他讨价还价。要是能将她这样的人带回去,让他拿三个妾氏加一个正室换,他也是愿意的。
刘仲响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有几分急切,嘴里说道:“只要你答应了,我回去就把那几个臭娘儿们赶走。”
察觉到他的意图,洛钰暗道不要,警告道:“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别啊,你想想,你还有个孩子,到时候我将你的儿子也收作养子,不比现在好?”刘仲响继续加大手上的力气,想把门推开。
正好这时候洛简忽然哭了,洛钰下意识回头,刘仲响趁着这个机会一把将门推开走了进来,伸手就要去抱洛钰,嘴里说着许多不堪的话。
从前刁蛮任性、手段厉害的洛钰可是这样就能让人侵犯的?
她随即抓起身旁的镰刀,毫不犹豫地狠狠砍向刘仲响的肩膀,砍进了他的肉里。
刘仲响疼得大叫了一声:“臭娘儿们!找死是不是?”
洛钰没有被他唬住,目光比起他更加凌厉:“找死的是你。”
剧烈的声音终于引来了旁边的人家。洛钰旁边一户是一对夫妻,两人忠厚老实,进来后就将他们两人隔了开。
随后惊动了更多的人。
刘仲响的肩膀上在汩汩地流血,疼得他脸色苍白。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愤恨地看了看拿着染血的镰刀,一脸平静的洛钰,放狠话道:“臭娘儿们,你给我等着!”
“洛娘子,你怎么惹上了他?”住在洛钰旁边的妇人担忧地看着她。
洛钰回答得很平静:“我也不想的。”她是洛阶的孙女,是洛家的小姐。即便落到这样的田地,也是不能受人欺辱的。
那妇人叹了口气:“恐怕接下来你的日子不好过了。”
“多谢大嫂关心,走一步算一步吧。”说着,洛钰不管那些来看热闹的乡邻,转身回了屋子去看洛简。
没想到刘仲响隔了一日便来找她算账了。
那时候洛钰正在采石场干活,背上背着洛简。
刘仲响带来的人直接把她围了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采石场的监工问。
刘仲响肩上有伤,行动不是很方便,走在了最后。他看向洛钰,笑了笑说:“我是来抓贼的,这个女人偷了我的东西。”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偷你的东西了?”洛钰皱着眉问。
刘仲响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一天前,我去你家,你趁我没有防备,偷了我的钱袋。”他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暧昧。
此话一出,旁边看热闹的人偷偷议论了起来。
一天前刘仲响身上带血从洛娘子的住处出来,许多人都看到了。刘仲响的名声本来就不好,洛娘子又是个寡妇,一男一女在一起,指不定有什么事呢。
对于身边人的指指点点,洛钰听进了耳朵里,没有任何反应。她经历了满门被斩的巨变,被别人说几句又怎么了?
刘仲响看着洛钰这样就来气,对跟着他一起来的人说:“走,把这个小偷抓走!”
刘仲响的人把她抓起来肯定没什么好事,看到他眼中的得意,洛钰心中恶心,冷着声音说道:“你们又不是官府,凭什么抓我?我没有偷你的东西,不信我们可以去府衙,找知府!”
“你以为知府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吗?人家会管你一个寡妇的事情?”刘仲响似乎被洛钰的话逗笑了,随即眼中闪过精光说,“不过你既然不服气,那我们便去找里正好了。”
洛钰直觉刘仲响的笑容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其中有诈。
“带走!”
看着洛钰被带走后,石场的监工匆匆离开了。
被带到里正那里,看着里正对刘仲响客气的样子,洛钰才知道里正跟刘仲响是一丘之貉。
这么大动静,这么多人,在洛钰背上的洛简有些不安,洛钰只好将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就是你偷了刘仲响的钱袋?”里正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又瘦黝黑,小小的眼睛里闪着精明之色。
洛钰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道:“我没有偷他的钱袋子。”
里正挑了挑眉毛:“那你怎么证明你没有偷?”
从来都只有找罪证证明有罪的,哪有上来什么罪证都没有还让人自证清白的?洛钰好笑地看着里正说:“那我若是说方才里正你偷了我的东西了呢?”
“胡说!我什么时候偷你的东西了?”里正气得站了起来。他从没见过有人这样的,这个女人怕不是傻了。
洛钰勾了勾唇:“那请里正你自己证明一下没有偷我的东西。”
里正这才知道自己被洛钰刷了,脸色十分不好看,气愤地说道:“好啊,偷了东西还想抵赖,跟我耍嘴皮子!”
刘仲响在一旁说道:“里正。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你要把偷他的钱一分不少赔给他!”里正说道,“要是还不上,那你就去刘家做工!”
刘仲响看着洛钰得意一笑,对里正道:“多谢里正。”
他们两个显然是串通好了的,里正一直在帮着刘仲响。
“哥几个帮我把这个女人带回去。”说到这里,刘仲响的眼中带着淫邪。
洛钰去了刘家不就是羊入虎口只能任他为所欲为了吗?
“站住!谁敢碰我!”
洛钰突然一声冷喝将所有人都镇住了。
她看着包括里正在内的所有人。她是曾经的内阁首辅洛阶的孙女,即便现在虎落平阳,即便现在洛家已经被颠覆,她骨子里洛家的气度是不会变的。她的祖父即便是奸臣,走的时候亦不曾低声下气。她怎么能受屈辱?
若是要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至于洛简……
她看向怀里咿咿呀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洛简,眼中闪过柔软和决绝。或许这也就是他的命吧。但愿来生他的命能好一点,活得久一些。或许她真的是被家里的长辈宠坏了,太任性了,即便落魄了还是一点气都受不得,一点都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点都不懂什么叫忍辱负重。
最先回过神来的刘仲响道:“愣住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个臭娘儿们抓起来?”
洛钰紧绷着身体看向不远处的桌角,抿起了唇。
在场的人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决然,没人察觉到她血溅三尺的决心。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慢着!”
走在最前面的是石场的监工。
刘仲响先是不满地皱了皱眉,随后客气地笑了笑说:“监工怎么来了,你身后的几位是?”他看向监工身后的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人年纪不大。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监工道:“这是刚上任的知府大人,还不跪下?”
知府大人?
在场的人全部慌张地跪了下来,除了洛钰。她刚刚一回头便看见了江寒云。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寒云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他,原先在京城的记忆便一下子涌上来,好的、坏的都有,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江寒云看了眼脸色苍白憔悴的洛钰皱了皱眉,随即移开目光看向旁人,声音之中不含一丝情绪说道:“将这些人都抓起来。”
很快,刘仲响和里正他们全都被江寒云身边的人抓走了,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江寒云和洛钰两个人。
洛钰没想到会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看到江寒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情绪复杂得竟然第一反应不是恨、不是恨他不让她见亲人最后一面,而是感慨。“你竟然是新来的黄州知府?真是——好巧啊。”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
其实一点都不巧。
在京城那时洛钰已经活不下去了,在阮慕阳的提醒下,江寒云想到要给洛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想来想去只能让她先离开京城那个伤心之地,然后让她忙起来,当身体累到极致、每天都处于极度忙碌之中,她便能暂时将洛家的事情抛在脑后了。到时候他再想别的办法。
在决定将洛钰押解到黄州的时候,他便决定向元帝请旨来黄州任知府了。
洛简的出现是个意外,但是他毫无疑问成了洛钰活下去的理由。
刚到黄州,江寒云便想来看洛钰。他知道从京城到黄州一路辛苦,洛钰从小娇生惯养。肯定是受不住要吃很多苦的,可是他又不知道见到她该说什么,会不会惹怒她让她又想起那些绝望的事情,是以便没有着急来见她,而是跟石场的监工打好招呼,让他看着洛钰,有什么情况便来禀报他。
而他便借前来附近巡查为由,一直停留在县城里,不曾离开。
可是看着洛钰现在这样,他有些后悔了,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
“这便是你收养的那个孩子?”江寒云走到洛钰身边,低头看着洛钰怀里的洛简,伸出手指去碰他的手指。
若是他们像普通的夫妻一样,恐怕现在已经有第二个孩子了。
江寒云心中生出一股悲凉。他的目光移到了洛钰的手上,看到她伤痕累累的手,眼中沉痛,几乎想也没想的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中带着怜惜。这双有原先有多细嫩他是知道的,如今却满是血口子,就连指甲都断得没办法看了。
手猛然被他握住,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那种感觉像是被他呵护在这掌心一样,洛钰的身子紧绷了一下,随即用力挣开了他的手。
挣扎的动作让她的情绪激动了起来,胸口起伏,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的声音有些凄厉:“江寒云,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你不知道我恨你吗?”
其实洛钰也知道这不是巧合,可是她不敢深想江寒云为什么会来黄州任知府。她怕再次陷入那种两难的境地。
江寒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她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早该出现将她带离这里的,这样她便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洛钰猛然后退,待他如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哪里对我来说不是一样的?我哪里都不去。”现在,这个世间的每一处对她而言都是炼狱,唯独怀里的洛简是她的慰藉。江寒云的出现只会让她更加深刻地记忆起痛苦。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这样任性。江寒云的语气难得的强硬冷然:“有那样的人在,你说哪里都一样?若是我没来,你是不是想死?”
洛钰笑了笑,一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是啊——”
说完,她眼前一黑。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个陌生的地方。她第一反应就是找洛简,发现洛简并不在身边,她着急得爬了起来下了床光着脚便跑了出去。刚一出去,她便撞上了一个下人。
“这位夫人,您——”
洛钰推开了她,随后便看到了江寒云。
“洛简呢?”看到他的那一刻,洛钰便松了一口气。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江寒云一身青色的长衫朝她走来道:“洛简似乎病了,我让人在附近找了个妇人将他抱下去好好照料了,一会儿就抱回来了。大夫说你操劳过度,身子虚弱,要好好休养。”
洛钰只听到了前半句。
怪不得洛简这阵子老是哭。她只当是饿的,没想到是病了。
怪她不会带孩子,她心中自责极了。
就在洛钰出神之际,腰上一紧,身子忽然悬空了。
江寒云将她横抱了起来走向屋子里。
她控制不住惊呼了一声,随后用力挣扎了起来,捶打着他的胸口:“你放我下来!”触及到他的温度,她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自己一松懈便贪恋这种安逸。
江寒云没有理她,一直将她抱进了屋子里放在了床上。
洛钰立即用被子将自己包裹了起来。这被子虽然有些粗糙,但是比她在石场附近的茅草房里盖的要好多了。
“这是我先前在县城买下来的宅子,不大。只有一进,往后你便住在这里吧。”这几日江寒云一直都住在这里。他原先准备将这里当成一处住处了。
洛钰抿着唇没有说话。
江寒云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我会让人给你找几个可靠的下人。”
“江寒云,你现在这样做算什么?”洛钰忽然看口。她的眼睛盯着被面,空洞无神。
江寒云没有说话。
“你是可怜我,想要补偿我,还是想要将我当外室养?”洛钰慢慢地抬起了头,随着烛火照进去,眼睛里有了光亮,“我已经拿了你的休书,我们已经一刀两断,没有任何关系了。”
江寒云深深地看着洛钰。
现在的洛钰,周身像是长了刺一样。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娇憨了。
他张口,却被洛钰打断。她打断得很匆忙,仿佛是害怕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我身体不适要休息了,一会儿你派人将洛简抱回来给我。”说完,洛钰躺了下来,盖上了被子,翻个身背对了他。他们曾经是夫妻,虽然不曾有夫妻之实,却一度同床共枕,他将她的身子也看光了。
江寒云看了洛钰一会儿,终于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听到关门的声音。洛钰的眼睛里再次流下了眼泪,浸湿了枕头。
半夜,子丑交替之时,洛钰起身抱着洛简悄悄地出了房门,然后出了宅子。
同样是半夜,在洛钰离开后没多久,江寒云的房门被敲响。
“何事?”看到洛钰心中怜惜,江寒云心事重重很晚才睡着,睡得不深。
“大人,少夫人悄悄离开了,刚刚才走,要不要拦下?”
江寒云皱了皱眉。他深知洛钰的性子。想了想道:“先跟着她,不要让她发现。”
洛钰抱着洛简走出县城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江寒云的人没有追过来,她松了口气,终于放心了下来。
她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走了一晚上的路,她的身子有些虚弱。
好在洛简很听话,一路上都在睡觉。她低头看着熟睡的洛简,眼中露出了久违的温柔和包容,轻轻地抚了抚他的笑脸。
当手触及到他的脸的时候,她猛然皱起了眉毛。随后,她用手探了探洛简的额头,心里慌张了起来。
洛简的身上很烫,像是发热了。
小孩子发热不是小事。洛钰慌张了起来。她太看重洛简了,洛简是她活下去的支柱,根本不敢想象若是洛简出事了她自己该怎么办,一时无措极了。
应该马上找大夫,可是她身无分文。
洛钰回头,看向在晨曦之中有些不清晰的县城大门,咬了咬牙折回了。
洛钰是一路跑着回到江寒云买的一进的宅子里的,到的时候脚下发软,满头大汗几乎要站不住了。
“江寒云呢?”她抱着洛简一路走进去。
江寒云得知洛钰出了县城又折回有些意外,随后猜到了大概的原因,便坐在厅堂里等着她。
看见他,洛钰仿佛看到了能够救命的稻草。急切地道:“江寒云,快让人去找大夫,洛简他在发热,像是昏过去了。”
“洛钰,我可以救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江寒云平静地开口道。
洛钰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陌生人一样。江寒云为人正直,鲜少会耍手段乘人之危。
可是他神色平静,仿佛真的在冷眼旁观一样。洛钰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疼。她喉咙干涩,艰难地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要我救他,你便要一直住在这里。”看到洛钰紧皱着眉毛想拒绝,江寒云补充道。“放心,我很快就要会黄州城了,不会留在这里。这里是留给你们的。”
他的用心显而易见。
洛钰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要用这种方式逼迫她接受他的好吗?
她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瓜葛,也不想接受他的好,可偏偏没有选择。洛简还在等着看大夫。“好,我答应你。”洛钰道,“但是我也有要求。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不需要下人。你也——最好不要来打扰我。”
洛钰的性子江寒云是很清楚的,知道这是她最大的妥协,若是逼急了她,她恐怕宁愿抱着洛简去自生自灭。
“好。”江寒云一声令下,立即有人出现从洛钰手中将洛简抱了下去。
“江寒云,你这又何必这样?”洛钰心情复杂地问道。
江寒云没有回答。
没过多久,给洛简诊治过的大夫来了。大夫恭敬地朝江寒云行了个礼道:“大人,小公子体弱,染了风寒,有些凶险,不过救治及时,脱离了危险,接下来需要好好调养,不宜再奔波了。”
听着大夫的话,洛钰自责极了。是她没有照顾好洛简。
“好了,你下去吧。”江寒云道。
大夫下去后,厅堂里只剩下江寒云和洛钰两人。
“洛简他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江寒云语气温柔地安慰道。
离开京城后,一路上那么苦,洛钰的心始终是平静的,一丝波动都没有,仿佛结了冰的面一样,可是自打昨天见到江寒云,便开始起起落落,再也不复平静。此刻得知洛简没事了,她松了口气。可随即,她想到了自己却不得不留在这里,住着江寒云买的宅子,受着他的恩惠,她的心情复杂极了,几乎要崩溃了。
一滴滴眼泪落了下来,在洛钰脚前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点。
江寒云皱着眉,手不受控制地就抬了起来,想去替她抹去眼泪。
这时,洛钰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江寒云,我是喜欢你,到现在都是。”洛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洛家的事情,你坚持你心中的正义没有错,我身为洛家的子孙,站在洛家这边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们的身份吧,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嫁给旁人,但是跟你——也是不可能了。我们之间隔着上百条人命,对洛家而言,我是罪人。”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哀求和痛苦的语气说道:“我们再也不可能了,你——放过我吧。”
从前,洛钰觉得自己是洛家的小姐,只要看上的人也喜欢她,他们就一定能在一起的。
可是后来她才明白,有些时候。即便相爱也是无法在一起的。这与她的身份无关,即便是只手遮天的大臣,或是皇族,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这便是缘浅,这便是有缘无分。
江寒云僵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终于收了回来。
半月后,洛简的病已经好了,在洛钰怀里生龙活虎的,咿咿呀呀有时偶尔能吐出一个不清晰的“娘”字。
江寒云在那日之后的第二天便因为府衙有事回去了,洛钰整日照顾着洛简,看着洛简一天天长大,心里平静了下来。日子过得很安稳。她现在不缺住处,可唯一缺的便是钱。
从前养尊处优的时候,她从来不用担心花销,可现在样样都要考虑在内。
她几乎没有能赚钱的法子,想来想去,只能卖绣品了。
只是,她从前被娇惯坏了,琴棋书画、女红没一样是学好的。
花了大半个月时间绣了两个绣品,她托住在隔壁的大娘一同拿去集市上卖。
将绣品交到大娘手上,她又犹豫着想要拿回来。
向来自信的洛钰也有窘迫的时候。她不确定地问大娘:“大娘,我这绣品真的会有人买吗?”
大娘看着上面绣的不知道是鸡还是鸭子的图案,安慰她道:“我拿去替你碰碰运气。兴许就有人喜欢呢?”
第二日,那两幅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绣品就到了黄州的府衙里,摆在了江寒云的面前。这是他派去暗中保护洛钰的人送回来的。
看着蹩脚的针法和几乎辨别不出来是什么的图案,江寒云的眼中露出了笑意,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从小娇惯坏了的,连女红都这么——”想了半天,他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曾经任国子监祭酒,门下有许多学子的江寒云面对洛钰的绣品,竟然词穷了。
“往后若是她再卖绣品,就都给买过来。记得给的价钱要比市价低一些,不要让她察觉到不对劲。”
“是。”
等护卫下去后,江寒云坐在案前。面对着满满的公文都无心去看,而是将手里的两幅绣品翻来覆去地欣赏。他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满足,细细回味却又有一种酸涩。
既然她说他们永远不可能,既然她说他们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那他便在暗中守护着她,守护着她想要的平安喜乐的日子,直到他老了、守不动了。
这世上,还有一人值得他放在心里珍藏呵护,值得他无声地守护,也挺好的。
只要她还活着,她还愿意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