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朝听说阮慕阳叫他去穿云院的时候心里就是一阵慌张。
陈氏一脸不明所以,语气中带着不满和抱怨:“你明明受了伤要养伤,二嫂为什么要叫你过去?”
“大概是想问问二哥的事情吧。”张安朝压下了心里的不安,站了起来。
“若不是二哥,你也不会被牵连受伤。也不知道二嫂要问什么。”陈氏的语气里带着对阮慕阳的抱怨。她显然觉得张安朝这次实在无辜,是被张安夷牵连的。
陈氏的话让张安朝心里有些触动,皱了皱眉看了看四下,低声提醒说:“不准胡说,要是叫别人听见了怎么办?”他本来就心虚。
陈氏张了张嘴,不再说了。
张安朝理了理衣服,深吸了一口气,出了门朝穿云院走去。
他到的时候,阮慕阳已经把不想干的下人都给清出去了,只留下珐琅在门口守着,正好回来了的莫见在她身旁,另外还有张安玉。
“四弟也在啊。”张安朝的语气十分客气。“二嫂派人叫我前来可是二哥和青世有什么消息了?”他小心地试探着。踏入穿云院的时候他没由来地有些慌张,生怕自己露了陷。
阮慕阳摇了摇头,憔悴的脸上一片愁苦之色。
张安朝暗自松了口气。只要张安夷没被找到,他所做的事情就不会被发现。
自打他进来,阮慕阳就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见他偷偷松了口气,她眼中闪过嘲弄。没想到老谋深算如洛阶、野心大如裘太后,都会想要借张安朝的手来害张安夷。可是他们千算万算也没有用,安排得再谨慎周密也没有用,因为张安朝是个蠢人。
“二嫂,二哥和青世一定会没事的。”张安朝一副担忧的样子道,“二嫂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便是。”
说完,他刚好眼睛一动,对上了张安玉那嘲讽的目光。
他皱了皱眉。他这个四弟一向阴阳怪气的。
阮慕阳看着张安朝惺惺作态的样子,心里一阵厌恶,故意放软了语气道:“三弟的心意我领了。这次让三弟特意跑一趟确实是有事需要三弟。”
“二嫂请说。”张安朝心中有些得意。
他这二嫂再厉害如何?不过也就是个女人,居然还要让他帮忙。
在他的心里有些飘飘然的时候,阮慕阳的声音响起:“我派莫闻根据三弟的指示去找了,可是回来后莫闻告诉我,根据脚印,你二哥和青世并不是朝南跑的——”
张安朝心中一惊,偷偷上扬的唇甚至还未来得及落下。
“许是我记错了吧。当时情况紧急。”他努力保持着镇定解释道。
阮慕阳忽然冷笑了一声反问:“是吗?”
张安朝只觉得自己背后一下子冒出了汗。他点了点头。
“凌日山那样熟悉的地方,即便当时混乱,但是事后想想也不会弄错方向的,除非——”阮慕阳紧紧盯着张安朝,语气越来越冷,“除非三弟是故意这么说的,不想让我们的人找到你二哥。”
说到最后,她十分笃定。
那几个字像是锤子一样砸在了张安朝心上,让他觉得疼得喘不过气来,差点站不住。
“二嫂怎么能这样说,那是我二哥啊。”他的声音已经颤抖了起来。
这时,张安玉带着嘲讽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三哥昨晚偷偷见到有是谁?”
张安朝惊恐地看着张安玉。
阮慕阳也不再与他装腔作势,恨不能用眼神将他凌迟:“是啊,你也知道一个是你二哥,一个是你亲侄子,却还狠得下心。张安朝,是我们所有人小瞧了你,小瞧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人。莫见!”
莫见得令,上前一脚踹在了张安朝的腿弯处。张安朝疼得一下子跪了下来,跪在了阮慕阳面前。
张安朝在心里是轻视女子的,这样跪在阮慕阳面前,他觉得难堪极了,奈何莫见按着他,他根本动不了。“大胆!你一个下人居然敢这么对我!”他大声喝道。
可是莫见不为所动。
在张府,一个下人都能这样对他。
张安朝只管着怨天尤人,却从来没想过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完全是因为他自己,是他自作自受。
“没想到你居然让四弟盯着我。”他看着阮慕阳,眼中带着恨意和不甘。
阮慕阳冷笑了一声说:“你以为没有人盯着你发现你跟可疑的人接触,我就不知道了吗?”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凌厉了起来:“张安朝,张家四个兄弟之中当真只有你是最愚蠢的。”
张安朝身为张家唯一的庶出,平日里便十分敏感。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因为这个庶出的身份才落得现在这样的境地,若是他也是嫡出,那一定不会比张安夷差劲。听到阮慕阳直戳他心底的痛处,他的表情慢慢变得狰狞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张安玉恶劣地笑了笑,走到张安朝面前,低头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三哥,你别不服,真的是你蠢。”他的嘴说话本来就不留情面。
张安朝被羞辱的满脸通红。
“你想要装也不装得像一些。以你那种怨天尤人的性子,怎么会愿意让二哥放弃你先走?若是二哥真的流下了你自己走了,以你狭隘的心胸,恐怕会恨死他,回来怎么会一点都不生气?这个借口实在太不高明了,听着就让人怀疑。”张安玉的语气懒懒的。
他不断给张安朝贴着“怨天尤人”、“心胸狭隘”这样的词。
跪在他面前的张安朝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蚂蚁被人狠狠地踩在脚底碾着。尤其这个人还是他十分看不上,平日里不学无术的张安玉。
他额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张安玉这番话说得太难听了,但是正合阮慕阳的心意。她补充道:“张安朝,不是我们有多聪明,是你自己露出了马脚。你二哥带你不薄。你为何要害他?还狠得下心害只有五岁的亲侄子?”
说到这里,阮慕阳红了眼睛。这不是假的,想到从来没离开过她的张青世这几日在外面,不知道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她就心疼得不行。
她跟张安夷有过许多敌人,想置张安夷与死地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没想到这次却是他们的亲人,是张府的人。
看着阮慕阳红着眼睛。张安朝想到了到现在还没消息的张安夷。
已经第四天了,肯定是凶多吉少,八成是回不来了。
就是因为这一点,平日里怯懦畏缩的他今天没有露出畏惧。
他冷笑了一声,抬起了头看向阮慕阳,语气里带着不甘和嘲笑:“不薄?若不是他,当年我需要避嫌错过三年最好的时候?后来好不容易考上了,我只不过想留在京城。也要求上好半天,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举手之劳,却还要跟我拿架子——”
阮慕阳深深地皱起了眉,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她没想到张安朝的心里是这样的。听他的语气好像当年如果不是因为张安夷任同考官他需要回避,就能高中状元一样。
不过这件事也无法与他争执,她也不想跟他争这件事。
倒是张安玉被他气笑了,说道:“三哥当真是不知好歹,你只不过是贡士。若不是二哥你还能留京?”
只有心理自卑敏感、看不起自己的人才会看谁跟他说话都像是在拿架子。
张安朝只当没听见张安玉的话,继续说道:“我的官位是因为他才没有的。而且我听说了,今年我本来能中的,就是因为他,我才落榜的。”
“谁给你说的?”阮慕阳觉得张安朝真的愚蠢极了,“是不是让你做这些事的人告诉你的?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实际上她心里有数,只是不方便表现出来。
张安朝抿着唇不肯说。
“张安朝,你做出了这样的事。若是你二哥和廿一有什么好歹,你死一万次都不够。你若是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阮慕阳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杀意。这个张安朝真的留不得了。
在阮慕阳的示意下,莫见的手捏住了张安朝的脖子。
感觉到阮慕阳真的有杀他的意思,张安朝眼中露出了畏惧,身体紧绷了起来,立即露出了弱势道:“我说,我说。”
阮慕阳让莫见松开了手。若是张安朝一直是一副硬气的样子,也就罢了,还能说是有几分骨气。可是他一下子就求饶了。她厌恶地皱了皱眉。
莫见松开了手后,张安朝像是被吓得不轻,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上。他手撑在地上,垂着头,在阮慕阳和张安玉他们都看不到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和得意。随即,他抬起头来,求饶道:“是尹济尹大人!他许诺只要我这样做了,就给我安排一个官职!”
阮慕阳自然知道不可能是尹济的。
她小看了张安朝。
原本准备戳穿他,可是转念一想就决定继续将计就计。她皱着眉冷然问道:“真的是他?”
她今日本是想戳穿他,然后将他找个地方软禁起来,等到张安夷回来再处置,谁知无心插柳,竟然给了张安朝陷害尹济的机会。这后面肯定有人指使,那他们就正好继续将计就计了。
张安朝点头,恳求道:“二嫂,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都说了。”
到这个时候了依然不知悔改,阮慕阳心中一片冰冷,杀他的心更坚定了。
提前得知了内情的张安朝神色微动,见阮慕阳没有开口拆穿,便也没有说话。
“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个官职被尹济收买了。”阮慕阳冷冷地看着他。
张安朝把头垂得更低了,唇边悄无声息地勾起了一抹笑意。十分得意,仿佛胜利者一样。
阮慕阳让莫见将张安朝送了回去,然后派人守住了他的院子,限制了他的行动。
“二嫂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张安玉一直旁观着阮慕阳与张安朝对峙。怀有身孕的女子在旁人眼里总是处于弱势的,是需要帮忙的,可是她却异常地冷静,还尤其思虑缜密,让张安朝得意地回去了。一点破绽都没有发现。
恐怕张安朝回去了还以为自己成功地将阮慕阳骗得团团转了。
阮慕阳的心思一直在转着。她一边要根据张安朝的反应想应对之策,一边还要猜测张安夷那里会有什么打算,如何才能配合到。
行刺的事情发生的突然,除了那一晚的书信之外,他们没有过任何联络,完全靠的就是默契和对对方的了解。
“四弟,你替我继续盯着张安朝,看谁会暗中与他联络。”裘太后不可能直接与张安朝联络。又不可能派信不过的人,所以跟张安朝联络的一定是裘太后很信任的人,或者说是亲系。
张安玉点了点头道:“包在我身上。”能参与到其中也算是巧合,这几天的时间里,他慢慢感觉到自己的稚嫩,感觉到了自己与那位二哥的差距。
这种差距无疑是他的动力。他提醒自己收住性子,沉住气。
看着阮慕阳突起的肚子,他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二嫂。你还是要好好调养身子。”对于怀有身孕的女人来说,思虑过重是不好的。
“多谢四弟提醒。”阮慕阳弯了弯唇。
她本以为这一胎会平平顺顺的,可是她的人生似乎就跟“平顺”二字没有多大的缘分。
待与张安玉商量好,刚刚安排好一切,沈未便来了。
“沈大人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事要与沈大人说。”阮慕阳遣退了所有人。
沈未挑了挑眉毛:“嫂夫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阮慕阳点了点头。看了沈未两眼,她觉得沈未今日有些不同。虽说白皙的脸色还是带着几分病态,但是细细一看却透着一丝红润,气色比往日要好,可是她的眼下却有一片浅浅的青黑,眉宇之间带着一丝疲惫,这样子倒像是——像是昨夜被人折腾了许久的样子。
随即她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过荒谬。
沈未感觉到阮慕阳的目光,无端地有几分心虚,觉得好像被她看出来了什么一样。
昨夜她真的被折腾得不轻。尹济像是不知餍足一样,让她今日走路都觉得双腿间发疼,十分别扭。好在官服宽大,瞧不出异样。
大概真的是做贼心虚了。沈未主动问道:“可是府上有什么事?”
将自己方才的想法排除在外后,阮慕阳就没有多想别的了。她说道:“我下午的时候逼问了一下张安朝,原本以为他会供出裘太后的人,可谁知他说指使他的是尹济。”
“尹济”两个成功让沈未的跳了跳,一阵心虚。
“他应当是受人指使嫁祸尹济的。”沈未努力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说道。“裘太后想借此机会栽赃,增加我们对尹济的不满,让我们对他出手。”
张安夷找了几天了都没找到,在旁人眼里是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他这一派只剩下沈未一个中坚力量。裘太后是想从中挑拨,让他们两败俱伤,最后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翁之利。
阮慕阳微微压低了声音对沈未说道:“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再拖下去恐怕太后会起疑。”在她决定让张安玉继续盯着张安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打算。只是她不知道张安夷是怎么想的。
沈未意外地看着她问:“嫂夫人的意思是——”
在她看来,阮慕阳确实比一般的妇人心思细腻、沉静,但是这也仅用于在张府坐镇,骗过所有人。这对于一个怀了七个多月身孕的妇人来说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别的打算。
阮慕阳沉了沉气,语气平静地说道:“后日早朝的时候,由我去告御状,最合适不过。如果你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差个时机的话,就是后日。”
她语出惊人,让沈未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把握时机,大胆出击,这是阮慕阳最擅长的。
不用她多说,沈未心中立即隐隐有了想法。再次打量阮慕阳,沈未已经无法将她当成一个妇人来看待了,她的城府完全不输在朝为官的男子。
“只是,嫂夫人你现在有孕在身——”恐怕张二不会答应。
阮慕阳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不会有事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措手不及。”
她平静的声音和语气很有说服力,沈未有些心动了,却不敢自己拿主意。她皱着眉思量了一下,道:“还是等我一会儿回去派人给去跟渊在说一说这件事,看他是如何打算的吧。”
为了防止被裘太后的人发现,他们都十分谨慎,就连沈未都没有贸然去见过张安夷。
“好。”
沈未匆匆离开。在出穿云院的时候,她遇到了张吉和李氏。“伯父、伯母。”她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阮慕阳派人将张安朝关在院子里的事情在张府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她公然这么做,仿佛整个张府都在她的控制下了一样。
这哪里像是个孕妇做的事情?
是以张吉和李氏来了。
看到他们,阮慕阳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父亲、母亲。”
“刚刚我看见沈大人走出去了。”刚刚坐下,李氏便语气不满地说道,“你一个妇人怎么能单独见年轻男子?”
阮慕阳也不顶撞她,只是道:“是商讨二爷的事情。”
李氏张了张口,不说话了。
“你派人将安朝看了起来是怎么回事?”张吉开口问道。张安夷出了事,现在张府应该是由他执掌才是。可是阮慕阳却做什么事都没有知会他一声,这让他觉得面上十分无光。
阮慕阳哪里能猜不到张吉的这点心思?
他的儿子和孙子下落不明,他却最关心的还是自己。
“回父亲,二爷和廿一遇刺的事情跟三弟有关。”
阮慕阳的话音落下,张吉和李氏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说什么?”张吉问道。
“是四弟查出端倪的,然后我们问了三弟,是三弟亲口承认的。指使他的人是尹济。”说到这里,阮慕阳朝他们问道。“父亲和母亲认为,三弟谋害了朝廷命官,我该不该这样做?”
提到尹济,张吉的脸上露出了愤然。他始终记得自己被革职的事情。
阮慕阳继续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我没有说出去,只是先告诉了沈大人。父亲、母亲,现在二爷和廿一下落不明,迟迟招不到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他们一个是我的夫君。一个是我的儿子,我将害他们的三弟看管起来,难道有错吗?”
她的语气柔弱,仿佛真的是失了丈夫和儿子的女人,可是用字却很是强势,直逼张吉和李氏的内心。
他们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张吉的眼中满是恼怒:“没想到这个逆子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在嫡亲的儿子和庶子之中,在身为内阁首辅的张安夷和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张安朝之中,张吉自然是站在张安夷这边的。
李氏更是如此。她对当年张吉与别的女人有染。生下张安朝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对张安朝和陈氏也是处处刁难。她埋怨道:“看,都是你这个儿子!”
张吉虽然糊涂,但也不至于糊涂到现在还要帮着张安朝。被张安朝做出这样的事情气得不行,再加上李氏在一旁点火,他的表情冷然,说道:“竟然这样胳膊肘往外拐!这个逆子!我现在就要请家法教训他!”
说着,他便离开了。李氏着急地跟了上去。
他们要去收拾张安朝。阮慕阳自然不会阻拦。她希望张安朝先吃点苦头,也希望尹济买通张安朝暗害张安夷的事情传开。
见穿云院终于安静了下来,珐琅上来扶着阮慕阳坐下,说道:“夫人,您这又是一下午加一晚上的,赶紧歇息吧。”
被她这么一说,阮慕阳却是感觉到了极大的疲惫,身上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样。
怀了身孕本来就容易累,她这一天心里和脑子就没停下来过。
珐琅见状,担忧地说道:“我去让红釉叫大夫来吧。”
阮慕阳点了点头。她也不想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事。
京城城东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守卫森严,主屋里亮着灯,简单的床榻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蜷曲在那里像是睡着了,小嘴张着、微微的有点儿口水挂在嘴角,床边,一个高大如山一样的身影坐在那里,看着一封又一封的书信,时不时回头看看床上的呼吸匀匀的小人,替他拉一拉薄被。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是张安夷和张青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