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张安夷所说的那样,过去的事都让它们过去,他只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晚之后张安夷对待阮慕阳还像以往那样温存,甚至更好了,只是始终不让阮慕阳出府。
阮慕阳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她感受着张安夷的温柔,心中已经无法像先前那样安定了。每晚张安夷回来,她还是一副娴静顺从的样子,可他不在的时候,她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
她知道他还是在防着她。
张府都在传二少夫人惹恼了二爷,已经不如往常那样得宠了。
事情也传到了老夫人那里,为此,老夫人还特意将阮慕阳叫了过去。
“慕阳,你与安夷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老尚书和老夫人的四个孙子里,唯独张安夷是最不让人省心,也是最让人省心的。
阮慕阳笑了笑说:“祖母可是听说了府里的传闻?都是没有的事情。这些日子二爷坐镇内阁,处理朝政,只是忙了一些。”
“真的?”老夫人看着阮慕阳,心中已经了然,却不动声色地说道:“无事便好。少年夫妻,没有总是一帆风顺的,磕磕绊绊也正常,总会过去的。”即便阮慕阳极力掩饰,老夫人还是看出了一丝异常。
老夫人才是过来人。
他们这一对从成亲开始便始终相敬如宾,似乎从来没有过矛盾,让人羡艳,可是这在老夫人看来却是不好的。
因为好得太过了。
总要有些磨合,有些挫折。往后才能知道珍惜。
阮慕阳受教:“多谢祖母提醒。劳祖母忧心了,还望祖父和祖母好好保重身子。”
可是,她与张安夷之间哪里是普通的磕磕绊绊?
从老夫人处离开,阮慕阳脸上浅浅的笑容便消失了。正是春深,即使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却似乎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阴翳。
她问点翠:“寒食还是没有找到出去的机会?”
点翠摇了摇头。
她的人出不去,外面的消息也进不来。
明知道现在外面瞬息万变,圣上是否下旨处置洛阶了?永安王谢昭收到了信有没有落入圈套进京了?
而张府中阮慕阳的时间却像静止了一样,什么变化都没有。
她怀疑若是哪一日张安夷不再这么限制着她的时候,她出去会发现灵帝已经退位成了太上皇,太子谢深已经继位了。
为今之计,想要出去,只能盼着皇后娘娘忽然想起了她,宣她进宫了。
两日之后,宫中果然来人了。
宫人奉皇后娘娘的懿旨,宣阮慕阳隔日进宫。
“多谢公公。”
这件事不用阮慕阳提,张安夷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皇后娘娘召夫人进宫?”
阮慕阳沉住了气,等到张安夷先提起了这件事。她点了点头说:“是的。”
张安夷端详着阮慕阳,浮着一层浅浅的温和眼睛深处是一片幽深。“皇后娘娘似乎跟夫人很是投缘?”
知道他的目光就在自己身上,听着他这句似乎别有深意又似乎随口一问的话,阮慕阳的心提了提。由那晚张安夷所说的话来看,他现在还是不知自己与皇后的关系的。她沉下了心回答道:“因为二爷的原因,皇后娘娘对我存着几分拉拢,是以经常宣我进宫说话。”
张安夷覆上了阮慕阳有些发凉的手,包在了掌心,温声说道:“为了夫人的安全,明日我派人路上护送夫人。”
裘皇后的懿旨,他自然是不会违抗的。
“多谢二爷。”
阮慕阳知道,他派人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监视她。
第二日,阮慕阳在莫见的护送下终于出了张府的大门。
一路上,她和珐琅都始终坐在马车之中,与外界还是一点联系都没有。
一直到了宫门口,阮慕阳才下了车。
已经有宫人在等待了。
“夫人小心,二爷吩咐属下在此等候夫人出宫。”莫见道。
阮慕阳点了点头。
一下子从张府到了皇宫,看着四处的高耸的红墙,阮慕阳觉得仿佛到了另一个牢笼一般。
走着走着,阮慕阳忽然停下了脚步。
前面的宫人回过头来,客气地笑着问道:“张夫人,怎么了?”
阮慕阳打量着四周,问道:“公公,我此次进宫是谁召见的?”
“自然是皇后娘娘啊。”
阮慕阳皱起了眉,警惕地看着宫人说道:“可是这不是去甘泉宫的路。”
那宫人笑着解释道:“张夫人,真的是皇后召见,您仔细看看奴才,是不是在甘泉宫中见过奴才?”
阮慕阳仔细打量了宫人一番,发现确实眼熟。
可是为何这去的不是甘泉宫?
“张夫人跟着奴才来就好了,请放心。”
阮慕阳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四下除了他们二人,几乎看不到别人,又看了看宫人所指的方向,有些偏僻。
若是要对她不利,现在便能动手了。
见宫人似乎并无异动,她沉下了心,说道:“那有劳公公了,走吧。”
那宫人将阮慕阳带至了一处无人的宫殿之外便停下了脚步,说:“还请张夫人自己进去。”
阮慕阳皱眉看了看他,自己走了进去。
没想到在里面等着她的居然是尹济。
“是你?皇后娘娘呢?”阮慕阳惊讶地问。
尹济已经在此处等了许久,听到阮慕阳的声音转过了身,笑了笑道:“张夫人,皇后娘娘近日有些事,所以派下官来见你。”
他没有假传皇后娘娘懿旨的能力,多半是真的。阮慕阳终于松了一口气,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在忙什么事情?”
尹济勾了勾唇没有回答,而是一边朝她走近一边说道:“近日我派人联系寒食,却发现联系不上他,又看张府守卫森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直觉告诉阮慕阳,若是自己说出了真相,尹济恐怕会很得意。很幸灾乐祸。于是她道:“近日寒食被我派去做别的事了。”
“是吗?”尹济挑了挑眉,刚刚好停在了阮慕阳所能接受的距离之处。
只要他再往前一步,阮慕阳便会冷着脸后退了。
他仿佛找到了她的底线,游移于她的底线之上。
“永安王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再过几日便可到达,张夫人下一步准备怎么做?”尹济问道。
阮慕阳脱口而出问:“谢昭进京了?”
果然谢昭上当了!
这时,尹济忽然轻笑了一声,干扰了她。
他这一声笑格外轻佻,格外讨打,让阮慕阳皱起了眉。
“果然张夫人不知道永安王进京的事情。”尹济眼中带着笑意,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的脸上,语气中带着了然说,“永安王进京探病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消息灵通的张夫人竟然不知道。由此可见这些日子张夫人是被张大人给限制住了。可是张大人发现了什么?”
在他的笑容之下,阮慕阳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不劳尹大人费心。”
她是极不愿意让旁人,尤其是尹济看出自己跟张安夷之间的隔阂的。
可是他从沈未之事开始就知道,知道她瞒了张安夷许多事情。
阮慕阳冷然的样子让尹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是关心她一下,至于跟要吃人一样吗?
换做是旁人,他早就生气了,可是换做是她这样,他就没办法生气,好像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
“这么紧要的关头张夫人竟然被限制了自由,不是什么好事。永安王马上就要进京了,下官还不知道张夫人是用什么办法将他骗进京城的,知道了也好布置接下来的事情。”
阮慕阳警惕地看着他,不想被他套话。“永安王在京城恐怕会停留一段日子,到时候再找机会吧,不急于这一时。”
“不。”笑得轻佻不正经的尹济慢慢收起了笑容,表情严肃了起来,“事态紧急。”
阮慕阳察觉到有异样,心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尹济倏地朝前走了一步,踩进了阮慕阳的底线之中。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他抓住了手臂。
就在阮慕阳要发作的时候,尹济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昨儿个一早,圣上驾崩了。”
阮慕阳惊讶得抬起头,一下子什么动作都忘了,不可思议地说:“怎么可能?”她进宫这一路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圣上驾崩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宫人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是尹济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昨儿个一大早,圣上起来忽然咳血不止,没一会儿就没气了。”
忽然暴毙。
阮慕阳心中震荡不已。
谢昭不日便要到京城了,洛阶还没来得及处置,圣上这个时候暴毙不是什么好事。
尹济接着说道:“皇后当机立断封锁了消息,将知道圣上驾崩的宫人全部控制了起来,亲自坐镇圣上的寝殿。只是圣上驾崩的消息瞒不了多久,要在此之前处置了洛阶,对付了永安王才行。”
也就是说接下来圣上所颁发的每一道旨意其实都是裘皇后的意思!
阮慕阳的心跳随着尹济的声音跳得越来越快。从这几日张安夷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状态来看,连他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没想到裘皇后看起来那样温婉的女子竟然这么有胆量、有心机。
如此一来,谢昭也要早日除掉才好,不然让他知道了灵帝驾崩,恐怕会生出变数。她跟寒食都被张安夷限制住了,根本没办法派人去跟谢昭周旋,必须得靠别人的帮助。
可是——
阮慕阳抬起头看着尹济,心中犹豫。
此时事关重大,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
察觉到了阮慕阳的目光。尹济对上了她的眼睛,像是猜到了她在犹豫什么,倏地郑重地后退了一步,神情凝重,认真地看着她说:“张夫人,你可以选择信任我。”
放在平时的一些事情上,阮慕阳会选择相信他,可是事关重大,若是当年的事情传出去,会害了张安夷,她不得不郑重。她审视着尹济,心中不断地辨别着、权衡着,看着他的眼睛试探地问道:“普通的事情定不能将永安王骗来京城,我此番是之所以没有将办法告诉皇后娘娘。是因为我将永安王骗来京城用的方法十分大逆不道。”
尹济等着她继续说下去。阮慕阳不肯说,他自然知道不是什么寻常的办法。
阮慕阳的目光会让变得逼人了起来:“我跟皇后之间,若要尹大人选择一个,尹大人会站在哪一处?”
“张夫人的意思是让下官帮着你骗皇后?”尹济对着她的眼睛,问的十分认真。
阮慕阳点了点头:“皇后知道了必容不下我了。若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会轻易将你拉下水。”
废弃的宫殿格外萧条,即便是春日里,也是寸草不生。
皇宫之中的丧钟还未响起,这里却已经是一片肃杀。
因为讨论的事情事关机密,尹济和阮慕阳还是站得很近。鼻间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一如当年。尹济蓦地笑了起来,上挑的眼尾显得很轻佻,若不是穿着官府,看起来便是一个富家子弟的样子。
“若我说会站在你这边。你信吗?”
“信。”阮慕阳回答的毫不犹豫。
尹济轻笑了一声,心中抱怨这个女人的心肠何其冷硬。她抓住了他喜欢她这一软肋,软肋被人抓在手中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可是听到她说“信”的时候,他却只有高兴,心中软得就像有春风拂过一样。
感觉到了他的得意,就像狐狸一样,若是真有根尾巴就能翘上天了。慕阳瞪了他一眼,提醒道:“你不要误会了。”
尹济恭敬的架势颇有些夸张:“张夫人,下官什么也没误会。现在张夫人可愿说了?下官也好早些安排。”
阮慕阳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朝他走近了一步,低声说道:“我以徐厚旧部的名义给谢昭传递了消息,说当年先帝立下的遗诏上写的其实是他的名字,后来被洛阶改了。真的遗诏被藏了起来。”
因为震惊。尹济脸上的笑意慢慢收起,眼中是一片涌动。
待阮慕阳说完,他站直了身子,重新打量着她,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难道当时真的是洛阶伪造了先帝的遗诏?”
阮慕阳心里一跳,面上却完全一片镇定说道:“自然是假的。虽然当时永安王极得先帝赏识,但是先帝也没有提过废太子,估计是念在与孝静皇后的份上。太子继承皇位是名正言顺,若是先帝真有传位永安王的想法,为何不改立太子?”
尹济看着阮慕阳的神色,想从中看出真假,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永安王始终惦念的还是皇位,所以只能用这个办法才能将他骗进京。”阮慕阳说道,“这个办法却会让皇后心中产生猜疑,唯恐真的有这样事情,会对我不利,我自然不敢跟皇后娘娘说。”
阮慕阳所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即便只是计谋,也足以让尹济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息了。“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永安王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阮慕阳始终注意着尹济的表情,见他相信了,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说道:“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他只有死了我才能安心。”
尹济点头附和道:“嗯,永安王死了我们都安心。”
他这番不正经的样子又换来阮慕阳一个冷冷的眼神。
他讪讪一笑道:“既然张夫人这么信任下官,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下官来办了。圣上驾崩之事瞒不了多久,很快,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了。”说着,尹济看向远方。看着重重的宫闱。
阮慕阳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了过去。
他们都卷入了这场极为惊险的争斗之中,最后到底是谁胜谁负很快就会随着皇城的丧钟声揭晓,这皇宫之中终将迎来新的主人。
阮慕阳和尹济分开,两人都在短短的时间内消化了极为让人惊诧的消息,将之沉淀了下来,不动声色。
回去的时候,阮慕阳依旧是由先前那个宫人领着的。
宫人表情如常,路上遇到的宫女甚至还有偷偷说笑的,他们都不知道,那高高在上,统治着光华江山的皇上此刻已经是寝殿之中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灵帝的一生结束在了平乐四年。
他的皇位得来的也是十分不易,却只在位短短四年。
阮慕阳心下凝重,说不出来的闷,却不是为了灵帝的驾崩,而是为了些别的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东西而感慨怅然。
“夫人,请上马车。”
听到莫见的声音,阮慕阳打起了精神,点了点头道:“回去吧。”
随着马车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阮慕阳离开了皇宫。
将阮慕阳送回府中之后,莫见便去了吏部。
今日张安夷在吏部。
“夫人回去了?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莫见摇了摇头道:“回二爷,夫人今日只带着珐琅一人,来回路上都在马车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好,你下去吧。”
阮慕阳与尹济在宫中谈话之后的第二日,在寝宫之中养病的灵帝下了道圣旨——经查实,国子监祭酒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江寒云所奏皆属实,洛阶罪大恶极立即问斩,念在其是两朝元老,改诛九族为诛三族。江寒云亲自查抄洛府。
处置洛阶的圣旨终于下来了,大快人心。
朝廷上下加上民间原本都以为圣上又会犹豫不决,放洛阶一马,却不想这次处置得格外坚决,让人拍手称快!
消息传到洛府的时候,洛府满门一片哀嚎哭泣之声。洛阶本人更是脸色都白了,大呼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圣上的决断!老夫要见圣上!”
他之所以一直气定神闲,是因为笃定了灵帝因为当年遗诏的事情,不敢处置他。
听着洛阶的声音,看着自己的亲人们一个个脸上绝望的表情,洛钰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她回洛府已经好几日了,洛府上下都将她当作罪人一般,骂她连狗都不如,狗还知道忠心。甚至有些胆大的下人敢朝她吐唾沫。
这些洛钰无法反驳。也不在意了。
反正她是抱着跟洛府上下一起死的决心回来了,都快要死了,还会在意这些吗?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忽然,洛钰的父亲一巴掌打了下来。这一巴掌用的力气极大,打得洛钰嘴里都出血了。
他们此刻除了发泄,不知道能做什么,更不会去想,即使没有洛钰去指证,洛府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洛钰已经麻木了,不知道疼了。
洛钰父亲这一巴掌激起了洛府其他人的戾气,他们狠狠地看向洛钰,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
“都是她!”
“都是这个贱人!”
就在大家准备上去一人给她一巴掌,恨不能将她打死的时候,都察院的人来了。
“将这里所有人的人都抓起来。关进刑部。”
听到熟悉的声音,洛钰抬了抬头。
果然是他。穿着一身整齐官服的他又恢复了以往风度翩翩的样子,跟他第一次到洛府、她躲在屏风后看到的一样。
那时哪里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呢?
洛钰颓然地移开了眼。亲人们在挣扎,在叫喊,她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寒云一眼就在混乱的洛府之中看到了落在地上的洛钰。她脸上的掌印触目惊心。
当他知道她在朝堂上指证洛阶的时候,心情格外复杂。他觉得她虽是奸臣之女,却跟洛阶是不一样的,可那时候休书已经写下,她也已经走了。他只当他们是无缘,怕自己后悔,也不敢去打听她的下落。
“江大人,洛府加上下人一共七十二口人,已经全部被抓。”
江寒云点了点头:“全部送去刑部大牢关押。”
“不,还有我,你们怎么没抓我?”始终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洛钰抬起了头看向江寒云。
江寒云移开了眼睛说道:“你将功抵过,圣上之前就答应了赦免你。”
“怎么能赦免我?”洛钰的情绪变得激动。她站了起来,红着眼睛走向江寒云说道:“我是洛家的人,是洛阶的孙女,怎么能赦免我?”
看着她眼中出现的期盼和光亮,江寒云终于明白,洛钰这是在求死。
“将他们先行押走。”吩咐完后,江寒云才看向洛钰说,“洛钰,你与他们不同。”实际上对于洛钰的赦免是他亲自求来的。
洛钰红着眼睛看着他,质问道:“不同?我哪里不同了?我跟他们一样姓洛,身上流着的是一样的血。我不需要赦免。江寒云,你到底抓不抓我?”她从来没得到过他的爱,现在连亲人都要没了。她如何一个人活在世上?
即便活在世上也是折磨。
还不如一起死了的好,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难受了。
自从嫁入江府,洛钰总是一副乖巧的样子,讨好着他,讨好着他的母亲,鲜少有这么强势的时候。此时的江寒云竟然不敢对上她的眼睛了。“洛钰,我不会抓你的,你好好活着吧。”
连让她跟亲人一起去死的机会都不给吗?
洛钰心中绝望极了,只觉得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四周明明都是人,也没有着落。她眼中闪过决绝,说道:“既然你不肯抓我,那我现在便死了。好过活着受到折磨!”说着,她从旁边的人身上抽出了刀,毫不犹豫地便划向自己的脖子。
她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是快乐的。
看到她抽出刀的那一刻,江寒云的心仿佛受着刑部的酷刑一样,被带着刺的绳子高高地吊了起来。“快拦住她!”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好在身边的人眼疾手快,在刀口碰到她脖子的时候打掉了她的刀。
脖子触及到冰凉的刀锋,一阵刺痛感,洛钰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可谁知下一刻刀就掉了。
一瞬间的愣怔之后,泪水涌上了眼眶,死也死不掉,活着又是煎熬,洛钰忽然在江寒云面前跪了下来,哭着求道:“江寒云。我求求你了行吗?让我死吧。”她的洛府的二小姐,是洛阶的孙女,从小被捧在手心之中娇养着长大,何其尊贵?何其骄傲?
即便再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而现在低到了尘埃之中,为的只是一死。
曾经她认为死何其容易?
现在才发现,想死,太难了。
洛钰这一跪,膝盖触地的声音像是砸在了江寒云的心上,让他的心痛了起来,越来越痛。洛钰哀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仿佛魔咒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下一刻。这绝望的哀求声忽然消失了。
洛钰倒在了他的脚边。
“洛钰!”看到她倒下的这一刻,江寒云终于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弯下身将洛钰抱了起来。
这一抱他才发现,她瘦了太多,浑身上下像只剩下了骨头一样。就连脸色也是白的吓人。
他什么也来不及顾上了,将洛钰抱着直奔江府。
洛阶被关入刑部的死牢之中后,直言要见刑部尚书。
毕竟是曾经权倾朝野的首辅,狱卒怕万一这次洛阶没死成,得罪了他没有好下场,便报了上去。
刑部尚书跟狱卒怀着的心思差不多,听说洛阶执意要见他,便亲自来了刑部大牢。
“洛大人有何吩咐?”虽然洛阶现在已经是阶下囚,刑部尚书仍是十分恭敬。
“老夫要见皇上。”洛阶说道,“见到皇上,老夫可以保证皇上不会杀我,到时候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刑部尚书陪着笑说:“洛大人,不是下官不肯帮忙,若是您什么别的要求,下官还能尽量满足,可是要见皇上这事——实在不行啊。皇上如今还在养病,之前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在病好之前朝中任何大臣不得旨意都不得靠近寝殿,违者是要杀头的。这个下官担待不起啊。”
洛阶气极:“真是因此,这件事才有蹊跷,处斩老夫肯定不是皇上的旨意,老夫更要见皇上!”
不得不说,为官三四十年的洛阶在某些方面确实老辣敏感,一下子就发现了端倪。
只是,此刻他已经是刑部死牢的阶下囚了。
刑部尚书只当他是最后的挣扎,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人啊,下官也是为您的性命着想啊。没有旨意就去见皇上是要杀头的。”
“你——”
洛阶愤恨地砸了一下牢门。
张府,穿云院。
难得张安夷从宫中回来给阮慕阳带来了个消息。
皇上下旨处斩洛阶,诛三族,抄家。
阮慕阳听到的时候惊讶不已。因为她知道这道圣旨是裘皇后下的。
她的心飞快地跳着,面上努力不动声色。
张安夷似乎也未对她的反应有什么怀疑,毕竟洛阶这样曾经只手遮天的重臣终于被下旨要处斩了确实是一件震动朝野的事情。“另外,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阮慕阳心中有些疑惑。张安夷今晚跟她透露的太多了。
“圣上身体抱恙,永安王进京探病,明日便到了。”张安夷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阮慕阳的表情。
对上张安夷的目光,阮慕阳心下微沉。她知道他在怀疑谢昭进京跟她有关。
毕竟他知道寒食不久前曾派人去过西洲。
既然他不直接问,她便也不说破,笑了笑道:“是吗?没想到永安王竟然选择这个时候进京。”
说好往事不再提,那便心照不宣。
可是说完之后,阮慕阳听到了张安夷一声轻轻的叹息。她的心里随之绞痛了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莫闻的声音:“二爷,沈大人来了。”
“好,让她去书房等我。”
哦对了,他身边还有个沈未。
阮慕阳垂着眼睛,除了眼中有一些苦涩之外,神色自然。
即便就这样当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他们便能回到从前吗?
不,即便是从前,他们之间也始终有一层难以言明的隔阂。
他对她好得不真实,她也让他无法完全真心相待。
谢昭终于再次进京了。
藩王入京是不得带兵的,此次他依旧像上一次一样,将自己的亲兵留在了山东之外。不过他早已派了一队人乔装打扮先行混入了京城。
灵帝曾下旨任何人未经允许都不得靠近寝宫,他便上了个折子,然后安安心心在驿馆里。
这一次是富贵险中求,所以他格外小心,入了京城后便在驿馆之中不踏出一步。
在西洲之时那样猖狂,甚至扬言要替圣上清除奸佞,到了京城却这般守规矩,这是许多大臣没有意料到的。
谢昭进入京城的当晚便暗中召集了手下去寻找徐厚的旧部。
深夜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
推门而入的,是一身黑衣的张安夷。“没想到王爷这么晚还没有睡。”
谢昭心中带着警惕,面上却是一片俊朗的笑容:“原来是张大人。”他没有忘了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
张安夷转身将门关上后,在桌前坐了下来,看向谢昭道:“王爷此番为何忽然进京?”
如今洛阶基本上已经翻不了身了,共同的敌人即将消失。他们暂时的同盟也即将瓦解。
敌人,还是敌人。
原先一同对着洛阶的刀口已经暗暗地开始相对了。
谢昭对张安夷动了杀心,张安夷自然也是。
“本王此番前来,当然是心系皇兄的身子了。”即便心中已经在谋划如何除掉张安夷了,谢昭脸上挂着的还是笑容。
先帝的遗诏是张安夷写的,改遗诏自然也有他的份。
他一定要将他杀了。
在此之前,他也会处处小心。灵帝没有动他的借口,只要他自己处处小心,不给别人留下借口就好了。
张安夷也不恼怒,回以一个更加温和的笑容,说道:“在此同时,王爷还是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安慰,小心别把命丢在了京城。”
谢昭的笑容骤然变冷,眼中闪过寒芒:“张大人也要小心。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本王手里了,到时候本王可不会网开一面。”
“自然。”张安夷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动作优雅。
“还未恭喜张大人荣升内阁首辅。”
张安夷笑着提醒道:“还有未来的辅政大臣。”这无异于是在戳谢昭的痛处。
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注意着谢昭的神色说:“对了,下官的夫人让下官代为问候王爷。”
乍然提到阮慕阳,谢昭有些疑惑,弄不清张安夷在打什么主意,他的眼中下意识闪过警惕。借着,他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容说:“张大人可要小心了,自己输了没什么,别赔了夫人又折兵。本王那四表妹模样生得格外出挑,让本王这些年在西洲都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是真的。她于他而言就像是活在深渊里的人头顶的明月一般。
虽然有些喜欢,却往而不得。瞧着恨,想要亲手摘下来凌辱,然后毁掉。
说完,谢昭很得意地看着张安夷的温和不再,眼中闪过冷然的样子。
“怕王爷这辈子都要无法如愿,只有嫉妒的份了。”
当张安夷踏出房间的那一刻,他与谢昭两人脸上的笑容同时落下,只剩下一片赤裸裸的杀机。
张安夷这一次只是来打探一下谢昭的虚实。谢昭自信的模样,还有听到阮慕阳的时候眼中闪过的意思疑惑和警惕让他若有所思。
出了驿馆,他问身后的莫闻:“谢昭今晚会见的人可跟着了?”
莫闻点了点头:“回二爷,跟着了。”
“回头将他们去了哪,见了哪些人汇报给我,事无巨细。”
“是。”
江府。
因为之前替江寒云奔波,被休回到洛府后又被人冷眼相待,吃得不好也睡不着,再加上情绪波动大,洛钰的身子很虚弱,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终于有了知觉,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在一瞬间的恍惚之后,她猛然坐了起来。
洛家如何了?她的祖父如何了?
“少夫人,您醒了!”
洛钰回过神来,发现是江府的婆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江府。
她被江寒云带了回来。
“不要叫我少夫人了,我已经不是少夫人了。”洛钰匆忙地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却发现浑身无力,险些跌倒。
婆子在一旁劝着:“少夫人,你的身子现在这么虚,不宜走动啊,少夫人。您要去哪?”
洛钰执意要下床,可是连推开婆子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走进来的是江寒云。
他在床边坐下,按住了她的肩膀说道:“大夫说你现在不能乱动,要好好休养一阵子。”
似是看出了洛钰在担心什么,他又补充说道:“放心,你只是昏迷了一天一夜,你的祖父和亲人还在牢中。”
洛钰松了口气。她多怕自己醒来发现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
冷静下来后,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江寒云:“你救我做什么?我已经拿了休书了,我们已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我只是想你活下来,洛钰你别这样。”江寒云说道。
活下来?
若是所有的亲族都死了,她如何心安理得的活下来?
洛钰心中一阵冷笑,随后点了点头,眼中毫无生气地说:“好,我会活下来的。你让我走吧。”
她不恨他,只是恨自己。
江寒云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难得的有耐心,温声劝道:“过几日,过几日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便让你走,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一日夫妻百日恩?
曾几何时,都是她这样温声对他的啊。
洛钰觉得嘲讽,又觉得酸楚。
他现在这样对她是什么意思?觉得愧疚?
知道江寒云决定做的事就一定会做,说现在不会放她走就不会放她走,洛钰心中无力极了。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争不过他,妥协的那个永远是她。
为何与他在一起她永远这么被动?
洛钰鼻子发酸,忍住了冲上眼眶的泪意,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便等身子好些了再走。不过我与你已经没关系了,不要再叫我少夫人了,叫我洛二小姐。”
现在每听到一声“洛二小姐”,就像有针在她心里扎一下一样。
“好。”江寒云皱了皱眉,眼中的情绪不明。